丙申年九月二十六日
昨天下午,武大郎找來木匠,連夜趕工,為武二郎隔出一間房子,緊挨著舅舅那間,另外還擺上一些生活必備品。
我想隆冬馬上要來臨,不能讓武二郎在我們這兒受凍,想他是個英雄好漢,哪里有耐煩心來做些婆婆媽媽之事,這是我這個嫂子盡心盡力的時候了!我想起,我在佛堂的最後一個冬天,「張善人」不懷好意討好我時,曾給我一床棉被,又厚又軟,差不多是新的,我嫁給武大郎時,床上的東西一並是齊的,這床被子放在箱籠里,我便一直沒有拿出來用,這下可以派上用場了。
我把棉被找出來,又翻找出一床陪嫁的杭州緞面被子,墨綠色底,翠綠的荷葉,粉紅色的並蒂蓮,十分賞心悅目。這被面我自己也沒舍得用,總怕糟塌了,拿給英雄好漢用,那才是物有所價值。我很快就替他把被子套好,鋪在床上。
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從鬧市夸街時起,他的影子就像種子下到地里,慢慢地發芽,長大,這算什麼?也許是自己從小就失去父母,又沒有兄弟姐妹的緣故吧,所以特別渴望得到親人的愛,也特別想去愛親人的緣故吧!
等武二郎叫他手下把行李及隨身物品挑來時,看見我與武大郎早就為他準備好的一切,他也異常感動,連聲道謝。
也許武二郎是干大事的人,對很多細小的事是視而不見,也許是他有意避開,見到我精心為他準備的被子,他竟然視而不見的樣子;結果還是武大郎提起︰「二弟啊!你看你嫂子對你多好,她把陪嫁來的被面都給你用上了,這被面她自己也不舍得用!」武二郎馬上說︰「多謝嫂子!武二是個粗人,也不配用這麼好的東西,大哥你們還是自己用吧!我這兒有!」
武大郎說︰「二弟啊,你就莫要推辭了!想我們父母走得早,家中沒有女人收拾,什麼都是馬馬虎虎,將就將就;如今你有嫂子,也可以得些溫暖,我們這才像個家,你就不要推辭了!」
我把武二郎的被子,當成褥子幫他墊上。那哪能蓋啊!起碼棉絮蓋了有十年左右,一模又硬又板,再加上沒有經常曬,似乎還有點潮手,我慶幸自己還算機靈,給他準備了一床溫暖的棉被,見武二郎推辭,就說︰「二弟!我是你嫂子!長嫂如母,為你安排這些也是我的本分,如再推辭,那我們還是一家人嗎?」
武二郎是個極懂分寸之人,見我說到這個份上,除了說謝謝外,就不再推辭
我邊整理武二郎的床,邊說︰「二弟,我還有個舅舅,他是個開私塾館的先生,別看他是個文人,可有俠義心腸!他要是來了,你們肯定談得來!」
如此,武二郎就搬到我們處,而我的心情,竟然也愉快起來,全然沒有了過去那種自怨自艾、孤獨的感覺。
丙申年十月初一
今天下午舅舅來了,我便興奮地告訴他,前些日子,抬虎夸街的打虎英雄,是武大郎的親弟武二郎。舅舅雖沒親眼見武二郎,但也風聞︰清河縣一好漢,路過景陽崗,赤手空拳打死斑白額吊楮大虎,此人身高七、八尺,壯如一尊鐵塔,雙拳如罐……此人怎麼會是形狀猥瑣、身長不滿五尺的武大郎的胞弟?舅舅也有幾分懷疑!
我便告訴舅舅︰「你要不相信,晚上你就可以見到了!他現在已經搬到我們這兒住了!」
舅舅一听興奮起來︰「那今天遇見打虎英雄,是我三生有幸!那我就開懷痛飲,不醉不歸!」
武大郎今天回來不算晚,我便叫他趕快去買酒菜、熟肉、熟鵝之類,不用費力就可以很快入席的。舅舅與武二郎,是我生命中最親的人了,我願意他們成為忘年交。
接著武二郎從衙門辦完事回來,月兌下公差的衣服,我便讓一文一武的兩位俠義之士見面,武二郎很有禮貌地跟著我叫舅舅。
真不出我所料,年紀雖輕但見多識廣的武二郎與年紀雖大但卻滿月復經綸的舅舅,一經交談,除了相見恨晚,就是一見如故,說天說地,談古論今,滔滔不絕,全然沒有長幼有序的界限。
酒是一杯又一杯,「酒逢知已干杯少」,兩人全然沒有醉意!舅舅問,武二郎回答,武大郎作補充,再加上平時武大郎的一言半語,我終于對這兩兄弟的身世有了初步了解,也知道為什麼兩兄弟感情如此深厚,應了「長兄如父」的話。
30多年前,清河縣的街上來了一對賣藝的父女,這父親身患重病,到清河縣時,已一病不起。這女兒花盡了身上的積蓄,最後是連吃飯的錢也掏不起,哪有錢請大夫替父親治病,一個姓武的賣炊餅小伙子,可憐這孤苦無依的父女,每天送上自己祖傳的秘方制的炊餅,與這二人充饑。這賣藝的老人終究是沒醫好,在清河縣去世,這10多歲的女兒,走投無路,只得賣身葬父還績,姓武的小伙子俠義心腸,把自己積蓄準備娶親的錢盡數拿出,替那小女子還債、葬父,還收留了小女子。
小女子長大**,自己作主嫁給了姓武的小伙子。這便是武氏兄弟的父母。小伙子做得家傳的好炊餅,為人憨厚、仗義。炊餅又便宜味道又好,生意日漸興隆。小女子跟隨父親從小跑江湖賣藝,雖無絕世武功,但發威之時,也是三、四個彪形大漢不是她的對手。因漂泊江湖,四海為家,也懂得一些醫術,尤其是跌打傷類,還有家傳的金創藥。因自己的父親死于無錢買藥,于是發狠鑽研醫術,時常上山挖些草藥,白白送與有病的窮人。小兩口你恩我愛,日子倒也過得甜蜜,積攢了一些錢,盤下武大郎與我成婚時的小院。
也許是因為武大郎母親懷他時,年輕不懂忌諱,上山采藥時受了風寒,生下武大郎,竟然是一個面目丑陋、個子矮小,與父母沒有絲毫相似之處的怪物。可不管怎樣,他總是自己的親骨肉,父母也沒有嫌棄。武大郎之父說︰「那就傳他祖傳的炊餅手藝吧!民以食為天,人總是要吃東西,做炊餅好歹是門手藝,賺不了大錢,也不會挨餓受凍,平平安安度過一生,也是難求的好事。
待生武二郎時,家中經濟情況不錯,武氏兄弟的母親各方面也成熟,知道該怎麼照顧自己。武二郎出生時,哭聲就十分宏亮,嬰兒時就比一般大小的孩子長大、健壯,食量也大得驚人。武氏兄弟的父母戲稱他是見風長。
身子健壯的武二郎長大後,比一般人力氣大好幾倍,武夫人高興地對丈夫說︰「大小子跟著你,繼承了你家的手藝,這武二得跟我,讓我來教!」于是巾幗英雄般的武夫人,便把家傳的大刀使法,加上自己悉心研究的刀法,一並教給自己的兒子。才會走路、跑步,武二就跟著武夫人練馬步,蹲樁,麻袋里逐漸加重沙石,教他慢慢抱。不僅如此,還要他爬山、爬樹,追逐山上的野物——野兔、黃羊什麼的。最大的絕招是,用家傳的方法熬制的藥水來浸泡武二的身體。
不知是因為武二郎先天從母親處得到的就比武大郎多的緣故,還是因為後天武夫人一系列藥水浸泡、基礎訓練的原因,不到10歲的武二郎竟然比大他10歲的武大郎高出一大截。
老天是不是覺得他們一家四口的生活太幸福,非要給他們降災。武二郎10歲,武大郎20歲那年,兄弟倆的父親陪著妻子上山挖藥。前幾天大雨滂沱,沒想到雨浸透了山石。不知情的武家夫婦,爬到半山挖藥,山體滑坡,父母未能逃生,被泥石流掩埋。
好在武氏夫婦還為兄弟倆留下一小院可以棲身。20歲的武大郎挑起了父親的責任,每天天不亮做好炊餅去賣,掙些錢養活10歲的弟弟。沒有母親,這家就不像一個家,掙來的錢雖夠兩人過日子,但武大白天賣了炊餅,晚上還要像女人一樣,收拾家中,甚至做一些女人做的活路——做飯、縫補大小衣裳之類。
武大郎生性懦弱,武二郎生性剛強。父母不在後,有一些浪蕩子弟欺侮他們,吃炊餅不給錢,20歲的武大郎是忍,是躲開,而10歲的武二郎卻毫不膽怯,沖上前去與五、六個潑皮撕打。因為武夫人教了武二郎扎實的基本功,武二郎又一付與人拼命的樣子。潑皮們只不過仗著人多,並不會真的拳腳。撕打中,雖然他們人多,也有膽小的,先逃跑,接著一哄而散。10歲的武二郎當然也是打得頭破血流;手腳帶傷,但他體質異常地好,這些皮外傷,在武大郎簡單處理後,很快就愈合了。
就這樣,10歲的武二郎當起了20歲武大郎的保護神,武二郎也愈戰愈勇,等到成年之時,身長7尺有余,儀表堂堂,威風凜凜,更兼日夜練習母親傳下的大刀訣,武藝日愈精進,尤其了得是一身神力,成年後的武二郎,在清河縣也是赫赫有名。
只是這武二郎,天生愛打抱不平,兼之脾氣剛強,時常為一些小事與人動手,要賠東西,賠錢,也是武大郎之事,武二郎除了一身好武藝及驚人的神力外,並不會賺錢的營生,反是要由自己的哥哥賣炊餅養活。
前兩年,清河縣一個差衙,仗著自己是官府中人,多次包攬訟詞,欺壓良善。武二郎一伙仗義的朋友早就告知他,都想教訓一下這個惡棍,可惜一直沒有得到機會。
一天武二郎和幾個朋友相約去了一個小酒店喝酒,酒店里來了一對賣唱的父女,看來光景不甚好,那女子年約十三、四歲,還未成年,衣衫襤褸,但五官卻清秀,面容端正,父親操琴,女兒咿咿啞啞唱著,這差衙來後便對那父親說︰「前兒告你話想清楚沒有?」那操琴的父親說︰「我這女兒年齡甚小,多謝大人美意!待她大後,我自會替他找婆家!」那差衙便出手打那操琴的父親。
武二郎與眾年輕人,找差衙理論,那差衙平時欺人慣了,幾時見過有人敢管他的閑事,便出手打人。武二郎趕來,一手抓住差衙雙拳一送,便見他仰八叉倒在地上,不服氣嘴里直罵。武二郎氣不過,三拳兩腳,見此差衙倒地頭上直冒血,尋思怕是打死人了。便吩咐幾個朋友趕快護著那父女離開清河,自己先出去躲躲,連自己兄長也來不及通知。
武大郎是因兄弟「打死人」而遭連坐,在牢里關了一月有余,後來差衙是受重傷,在床上躺了半年有余,而後也再不敢欺壓良善。武二郎跑了,武大郎不僅坐牢,而且賠償了差衙的醫藥費。結果除了父母留給的小院及木屋外,所有的積蓄及家中值錢的東西是一掃而空。
武二郎躲在外,後來听見此人未死,而且此案也結案了,前後兩年,估計不會再有什麼麻煩事,便趕回清河縣看兄長。結果沒想到,飲完15碗酒過景陽崗時,竟然空手打死吊楮白額大虎,得知縣大人看重,留在陽谷縣做了都頭,更沒想到,武大郎婚後,不堪干擾,也搬到了陽谷縣,兄弟倆竟然會在它鄉相遇。
他們倆也是和我一樣,尤其是武二郎,與我一樣,是在10歲時父母雙亡的,也算孤兒了,兄弟倆相依為命長大,困苦中互相扶持,感情與別人家兄弟自是不一般了,難怪這麼七尺之軀的武二郎對這丑陋猥瑣的兄長仍是這般恭敬,連我這嫂子也跟著沾光了。
除了武大郎不善飲酒外,舅舅與武二郎是談話甚歡,最後竟然酩酊大醉。我陪著飲了幾杯,也是不善酒力。自然,這杯盤狼藉的殘局,是武大郎收拾的,而收拾得是那麼快樂!
丙申年十月初五
武大郎有了這麼個長臉的兄弟,自是想炫耀一番,這是人之常情,連我也巴不得有這麼一個機會,讓人知道打虎英雄是出在我們家,于是我們想找一天,把武二郎介紹給我們的左鄰右舍,當然得等式武二郎公事不忙之時。
時間就訂在今天下午武二郎從衙門辦完差事回來以後。
武大郎先就殺了一只雞、兩條魚、一只燒鵝,若干蔬菜、果子、兩瓶酒,請王婆來幫忙做菜。便挨家請何九叔家三口、鄆哥父子,王婆已來,還有孫嫂,再加上舅舅、我們家三口,也是熱熱鬧鬧坐滿一桌。
一听是打虎英雄的兄長請客,哪個不想听听打虎英雄親口說說打虎經過,請到之人都覺得挺有面子!
鄆哥終究是小孩性情,見武二郎解下公差之衣,換上平時的家常衣服後,便硬要看武二郎的手︰「武二叔,你真是用拳頭打死老虎的嗎?我看你的拳頭也就比我大一點,粗一點!」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何九叔、大嬸,喬三叔、武大郎與我,都非常想知道武二郎是怎麼創造出這個驚天奇跡來的,便你一句我一句,攛掇著要求武二郎把那打虎的細節及情況告訴我們大家。武二郎也深知自己大哥的心理,以自己為榮。只得滿足大哥及眾人的要求,只得說「武二獻丑了,講得不好,請眾人見諒!」
沒想到武二郎的敘述是繪聲繪色,把我們都帶到那天發生的事件當中,讓我們竟然有了身臨其境的感受,在我的眼前出現的是這樣的情景︰
急著趕路回清河縣見兄長的武二郎,在路過陽谷縣景陽崗時,又餓又渴,此時已是響午時分。便到小店里要了二斤熟牛肉、三碗酒,三碗酒後,覺得此酒甚是好喝,便要再買。店小二告訴他,此酒後勁特大,人稱「三碗不過崗」,喝了三碗便會醉。見店家不賣酒,武松便說了一些頗為刺激的話,店家無奈之下,只得一碗一碗地斟與他喝,沒想到竟然干了15碗酒。
喝得興頭的武二郎,便要乘著酒興,過景陽崗。店家告訴他︰近日一吊楮白額大虎竄到景陽崗,已傷了過往商旅客人二、三十人。官府只得出榜告之︰凡過景陽崗者只在己、午、未三個時辰過崗,且要湊足二、三十人,結伴大聲喧嘩,才能過崗。另外一面限陽谷縣的眾獵戶通力擒拿。並指武二郎看榜文。
還有幾分酒力的武二郎,哪里肯听店小二的嘮叨,自恃自己有一身好武藝及驚人的神力,乘著酒興便要趕路。
好個武二郎,提著哨捧,便進了景陽崗,眼見得紅日西墜,月光初照。這「三碗不過崗」確實名不虛傳,後勁上來,渾身發熱、焦躁,只覺得口干不己,便想找個通風涼快的地方休息休息。
找到一棵茂密的大高樹下,正好一塊光撻撻的青石板,武二郎不禁一陣高興,這是老天爺給我的大床,正好睡它一覺,等山上涼風吹散酒力,正好趕路。
剛躺到石板上,覺得涼爽無比,有幾分恍惚,似已進入夢鄉,卻覺得一陣腥風刮來,武二郎機警,立即驚醒,說時遲那時快,眾獵戶苦苦捕獵不到的吊楮白額老虎,卻是聞到生人氣味,不請而至。
武二郎聞得腥風,翻身從青石板上躍下,提著哨捧,一閃身就到大青石的後面。
已有幾天未捕到獵物的大虎,此時饑餓難耐,見有美食,怎肯放過。便是往上一撲,半空里攛將下來。想那老虎,本是百獸之王,自是何等的凶猛,一般的野獸,見了老虎,嚇得跑都不敢跑,想跑也跑不動,何況是人?
好個武二郎,閃到了老虎背後,老虎這一撲,又沒抓到人,人閃到後面;老虎又使出一招,前爪搭地,腰胯一掀,掀起來,武二郎又一躲。
這老虎一連兩次未曾得手,大概也是未經歷過,便氣急敗壞,使出看家本領,大吼一聲,如晴天霹靂,聲震山崗。豎起的虎尾似鐵鞭,一剪,武松又一避!
據說這虎雖是百獸之王,卻也是靠的是氣勢先聲奪人。這虎有三個絕招︰一撲、一欣、一剪,三次拿不到人,這氣力與氣勢先去了一半。
這時的武二郎,酒力已被大蟲嚇醒,憑得自己從小練就的好武藝,一身騰挪閃避的好功夫,躲過了老虎的前三招。
此時被激怒的大虎,想是也覺得此時是顏面俱失,便又翻身而來,此時的武松,蓄勢以待,用盡平生之力,將哨棒高舉,對準虎頭劈下。此力貫注了武松全力,怕不下千斤。可惜,舉得太急,未曾劈在虎頭,卻打在大青松樹的樹干上,哨棒斷成兩截,樹枝樹葉都大堆掉下。
此時的大虎更是急不可耐,故伎重演,又是一撲,武松這次已有準備,一跳到了10步之處。那大虎這一撲,未撲到武松,卻是前爪已搭在武松面前。此時武松是不假思索,伸出鐵爪般的兩手按住大虎的頭部。老虎自是不甘束手就擒,便是拼命掙扎。武二郎便飛起腳,直往老虎臉上、眼楮上踢去。
這老虎也在拼命,也在發威。武二郎在逃生之時,神力大發。把老虎的頭往老虎掙扎而成的坑中按去,這景陽崗上的泥坑中的黃泥糊住老虎的口鼻、眼楮。老虎是出不了氣,看不見東西,只是本能地掙扎。頭腦清醒的武二郎知道是時候了,便騰出右手,緊握成拳,自己也不知出了多少次拳,均打在大虎的眼楮及鼻子上。直到大虎是七竅流血,癱在黃泥坑中。
前後就不過是一頓飯功夫,這不可一世、傷人幾十的獸中之王,這只吊楮白額大虎,竟然倒在血泊之中,幾十個獵戶的獵叉、大刀都對付不了,卻被武二郎赤手空拳打死!真讓人難以置信!
打死老虎,武松此時也已精疲力盡,想想,自己也沒有力氣來拖這只大虎,還是下崗找個地方休息吧!還未下崗,遇見埋伏在草叢中的獵戶,見到武二郎,還以為見到亡魂,听他說起赤手空拳打死虎之事,誰都不信,直到見到老虎的尸身。
故事說完了,充分滿足了我們的需要,而武二郎在大家的心中,也不僅僅是個打虎英雄,而是一個天神。大家看他的目光,也是崇敬的,連武大郎和我都覺得我們臉上有光了。
客人們帶著滿足的神情,告辭走了,而我卻還沉浸在武二郎的敘述中!
丙申年十月十五日
武二郎自搬到我們家住後,我就覺得像冬日里陰冷潮濕的房里突然射進一縷溫暖的陽光,那房里就不再陰冷潮濕,而漸漸地有了暖意。但我也知道,冬日里的陽光是珍貴而短暫的,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有了一個這樣如天神般的兄弟,是我們的榮耀,對于我日子似乎也有了希望,每日里的三餐,我都精心安排,每當看他大碗吃飯,大塊吃肉,我就會涌上一種滿足感。
過去,天還未亮,武大郎起來做炊餅,從來不要我幫忙。我也不管他怎麼樣忙,也打不起精神去幫他。而今,我卻借口家中多了一人,多了好多事,他忙不過來,我要幫助他,實則每天我早早起來燒好水,把水端上樓,叫醒武二郎,看到他洗漱完畢,又端現煮的粥,配上他哥哥做的炊餅,搭上我親手腌制的咸菜,或者頭天剩下的熟肉之類。看著武二郎吃得那麼香,比我自己吃了還高興。為了不讓他感到早餐千篇一律,我還換著法,安排吃面條、肉、饅頭等。
午時武二郎回來,我會精心炒上四樣菜蔬,其中就配有魚肉之類的葷菜,還要做上一碗湯。另外泡上一壺好茶,待他飯後,遞上一碗茶,武氏兄弟相依為命,從未得到過女人這樣細心、溫暖的照料,再說我一番「長嫂如母」的話,使他覺得這樣的安排也是再平常不過,便坦然接受。我真佩服他是一個真君子,肚里腦里從來就沒有一絲邪念。
只是有一次,他似乎醒悟不該讓我這樣辛苦,便要回衙門找一個兵丁來家听從我使喚,干些粗活。我哪里會肯,我早已把每天伏侍他、照料他的生活起居當成一種享受,成了一種快樂,這是埋在我心中的秘密,當然,不能讓外人知道。
想想吧!在「張善人」家,我過的是全無一點尊嚴的日子,不服從他的婬威,把我嫁給武大郎,使我陷入一輩子的痛苦。在「高小混」和那些流浪子弟心目中,我只是他們玩樂的一件器物,幾時我活得像一個「人」那樣受到別人的尊敬?沒有!而今,武二郎是武大郎的親兄弟,他是陽谷縣的都頭,是打虎英雄,人盡皆知,人們都會說︰「她是打虎英雄武二郎的嫂子!」人們都用羨慕、尊敬的眼光和口吻看我,談論我。我得到的是20多年從未得到過的,我尤為看重的「尊嚴」,而這是武二郎帶給我的,我從心中感激他,愛慕他,這是很自然的事!
武二郎沒有一般英雄的孤芳自賞與傲氣,他對人很好,有時他會取些銀兩與哥哥,常買些糕餅果茶送左鄰右舍;也會滿足陽谷縣一些百姓的要求,時常幫他們的忙,調解矛盾,緝拿盜匪,在短短的時間里,他的威望和名聲就如日中天。
高興之余,又有幾分遺憾,為什麼我只能做他的嫂子,不能做他的「娘子」?
想到這兒,我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我這是怎麼了?這可是大逆不道的想法啊!我望望四周,家中只有我一個,沒人知道!哎!我可不能壞了武二郎的好名頭,現在這種受人尊敬、平平安安的日子,可全是武二郎的功勞。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我的這個想法,不能讓別人的流言蜚語毀了他這個英雄。把這分不能公諸于眾的感情埋在心靈深處吧!
丙申年十月三十日
今天,武二郎搬到我們這兒同住已有半個月了,想不到他這個偉丈夫高大魁梧的外表,卻有一顆細微的心,想是覺得自己享受了多年未有的家庭溫暖,大哥大嫂對自己如此之好,也應該有所回報吧!他竟然買了一匹價格不低的彩鍛,對我們說︰「天漸漸冷了,我搬到哥嫂處,承蒙嫂子細心照料。[]我們兄弟倆父母去世早,武二又是愛惹事之人,給哥哥添了不少的麻煩。現在又住哥嫂處,麻煩之處甚多,武二買了這匹彩緞給嫂子做件冬衣,請勿嫌棄!」
我一下子就楞住了,雙手接過武二奉上的彩緞,心中卻實在是不平靜。我長這麼大,沒有一個男人送我東西是沒有任何一個目的,從「張善人」到「高小混」,哪一個不是貪圖我的美色,而用送東西來引我上勾,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好比是一頭餓極了的狼,面對一塊肉,隨時可能撲上去吞下這塊肉。而今武二郎看我的眼神,一片澄靜,沒有一點雜念。
我自是高興,有這麼一個英雄關心自己,真是自己的榮耀。我在心中問自己,莫非送彩緞給自己,僅僅是為報答哥嫂的關心及細心照料?我多希望武二郎對我還另有幾分愛慕之情啊!
我口頭上還得說上客套話︰「二弟怎麼這樣生分,一家人嘛,互相照應是應該的嘛!既然二弟送給我做冬衣,我就不推辭收下了!」武大郎邊隨聲附合著我,他看到唯一的弟弟這麼尊敬愛戴嫂嫂,他豈有不高興之理?
彩緞收下,送我做冬衣!這下子提醒了我,武二郎這幾年過的是東躲**的日子,他生活中也從來沒有女人關心他,替他料理,搬東西到我們這兒住,還沒一件料子稍好的衣裳,而且衣裳也破舊,實在不符合他目前的身分,「來而不往非禮也」,他送我衣料,我掏錢買布給他做一件配得上他的衣服,他也不會說什麼!
丙申年十一月初一
今天我又準備去我常買布的那家布店。我記得那家布店雖然綢緞絹綾之類的高檔衣料不多,卻有一匹料子我記憶深刻。那是一種深藍色底、寶藍色雲紋的緞子,顏色及花搭配和諧,尤其是高大魁梧的男人穿上,不僅穩重,而且帶有幾分瀟灑與帥氣。這種布料做成冬天穿的棉袍,系上一條寬寬的帶子,穿在武二郎身上,會迷倒多少豆蔻年華的美少女?想到這兒自己偷笑了起來;買了布料、棉花,我一個人拿不了。就告訴鄆哥,讓他幫忙來拿!反正他是武二郎的忠實崇拜者,替武二郎做成冬衣讓他幫忙拿,還不高興死?
于是我又叫上鄆哥,叫他帶上他的大果籃,便一路說笑著到了那家布店。還未進店,在門口,鄆哥就大聲叫︰「掌櫃的,這是我們金蓮姐!」掌櫃的笑著回答,「我認識!她來這兒買過好幾次東西!」鄆哥又賣弄著說︰「知道一個月前陽谷縣打死老虎的那個英雄嗎?」掌櫃連聲說︰「知道知道,听人說他是赤手空拳打死那只傷了幾十人的大老虎的,讓人好生仰慕!」鄆哥又說︰「知道就好,我們金蓮姐就是打虎英雄的嫂子,今天就是挑選衣料給打虎英雄做冬衣的,給不給折扣啊?」掌櫃的這下態度一下子恭敬起來︰「真的嗎?真是失敬失敬啊!那今天就由娘子自己挑,我們照老規矩打折,再讓利,行不行?」
其實打折不打折,對于我並不重要,我在乎的是掌拒的態度。他的態度原來是店家對客人的一般應酬似的客套及禮貌,而今卻是一種仰慕與尊敬,這就是武二郎的魅力。
我到店里自己去尋找那塊心儀的布料,結果是鄆哥在店里對著掌拒及兩個伙計指手劃腳、吐沫四濺地復述著武二郎打虎的經過。虧了他記性那麼好,把經過情況復述得大致不差。鬧得掌櫃及兩個伙計跟著他的表演,不斷地發出時而驚呼、時而贊嘆的聲音。
此時,我心里的滋味真不好受,對「打虎英雄嫂子」的尊敬,固然讓我感到榮耀,如果是他的娘子,那就會覺得幸福!可是,這可能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像武二郎那樣頂天立地的漢子,怎麼能容忍這種「**」的想法,那時他不僅會搬走,離開我遠遠的,視我為瘟疫,而且我還被看成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婬婦、蕩婦,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結果?我獨自悄然背對著那群人,不讓他們看清我的表情與舉動,偷偷地拭去已流到腮邊的眼淚。
鄆哥的聲色俱茂的喪演終于結束,熱情的掌拒和伙計,忙著把我選好的衣料、襯里,放在鄆哥的大果籃里。看來鄆哥的表演還是生效,因為老板心甘情願一文不賺,只收本錢。還再三叮囑我們,下次一定再來光顧。
鄆哥高興地隨著我到其他店里稱上三斤又白又軟的上等棉花,幾兩做衣服的絲線,他高高興興,我滿月復心事,走在回家的路上。
丙申年十一月初五
今天傍晚時分,我與武大郎做好飯菜,一直等著武二郎回來吃飯,結果天黑盡了,也未見人來。武大郎心急如焚,怕飯菜涼了我吃會生病,就叫我一人先吃。因為自武二郎搬到家中住後,一直都很準時地回來吃飯,從來沒有讓我們這樣等待。武大郎是怕他兄弟又像過去那樣,替窮苦人打抱不平,惹下事端,被官府或有權勢的人扣押,可我哪有味口,我也心急可又不能表現得太過分,只得把飯菜放在一邊,只想等武二郎回來再說。可我仍悄悄地走到窗口邊向下望了幾十遍。
直到快半夜,才听到有人在樓下大聲叫︰「這是武二郎的家嗎?」武大郎趕緊下去開門,我也緊跑慢跑地跟在後面。看見一個精瘦的漢子,年約30多歲。一身緊身罩衣,披了一個斗篷,看來力氣不小,不然也扶不住高他一頭的武二郎,何況武二郎醉得不輕;大半個身子壓在這精悍漢子身上,他居然也沒有挺不住的感覺。來人只說︰「你們看來是武二郎的哥嫂了;我把他交給你們了!我是他江湖上一個朋友,受人之托來找他。高興了,多喝了一些酒,本來我準備在酒店附近找一間旅舍先休息,可他硬要回來說怕哥嫂擔心,我無奈,只好送他回來,我先告辭了!」
30多歲的漢子前腳剛走,我們剛把門關上,還沒來得及上樓,武二郎就開始嘔吐。我想平時他酒量極大,要不然也不會在景陽崗旁的酒店連喝15碗酒,這次想必是心情不好,才會喝醉,而且極易嘔吐。在這樣寒冷的氣候里,喝醉酒嘔吐,極易受風寒引起生病。于是我與武大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武二郎扶到床上,我守著他,要武大郎趕緊燒一鍋開水,再熬一罐紅糖姜茶水為他醒酒驅寒。
武大郎端上熱水後,又下去熬紅糖姜茶水。我便一帕連一帕地揩去武二郎臉上嘴邊留下的嘔吐的痕印,揩去手掌上的污跡。我一點也沒有嫌棄他飲酒後的濃烈的酒臭味,反而覺得心里很甜蜜。能為自己的心上人做這些事,也是一種幸福,盡管這愛只是一種單相思。
姜湯熬好,我又一勺一勺地喂進武二郎嘴里。這樣折騰了大半夜。天快亮了,武大郎又去做他的炊餅。我就守在武二郎的床邊。現在我可以光明正大毫無顧忌地端詳他。他的星目緊密,而那道濃眉緊鎖,稜角分明的方臉在睡夢中竟然也帶幾分憂郁。可惜,我不是女中豪杰,更不是巾幗英雄,我不知他為誰憂郁,憂郁又是為什麼!如果我能替他分擔憂愁,與他共享快樂,那我這一生也算沒白來世上。
天大亮了,武二郎呼呼地大睡,沒有清醒的征兆,我便叫武大郎挑著炊餅先到衙門里替他兄弟告假。
忙了一晚上,我也支持不住,回到自己房里,禱告自己做一個好夢!
丙申年十一月初十
這幾天武二郎悶悶不樂,武大郎問那天送他回來的人是誰,是什麼事惹得他不開心,武二郎支支唔唔,環顧左右而言它!我就知道,他心中一定有什麼事,不是我與武大郎這樣的人能替他解開的,只有舅舅,才會開導他,解開他心中的疙瘩,驅除他的不快。
今天終于盼到舅舅,我便略微備了幾樣簡單的酒菜,讓舅舅陪武二郎,他們是「酒逢知己干杯少」嘛,舅舅一定會讓武二郎振作的。
本來我們女流之輩,是不關心,也無法關心時局的,所以對于朝廷上下之事,我也是不懂的。可是因為舅舅和武二郎,一文一武,惺惺相惜,時常談論時局,于是我受到感染,每次他們倆聊到這些事時,不感興趣的武大打雜、上菜、倒酒,而我卻在一旁專注地听著,從來也不敢插嘴,他們倒也沒有嫌棄我,他們高談闊論,我就悉心听取,倒也慢慢地知道了一些局勢。
這次他們講到此時的大宋,也是國力漸衰。那大宋皇帝倒像個一般文人,書畫是上品,治理朝政卻是下品,任由那一干奸人如高俅、蔡京、童貫把持。這些奸人廣收門徒,收受賄賂,把個大宋朝政弄得烏煙瘴氣。如有銀子上供,任你是何等奸佞小人,也可買得一官半職,一年半載盡可收回上供的錢財!如不與他們拉幫結派,任你是大賢大智,也只得落個布衣百姓,空有一番報國之志!
武二郎在柴大官人處避禍時。認得一干胸有抱負的忠勇之士,其中便有名滿天下的及時雨宋江,並與之結為異性兄弟,發誓要干出一番大事,讓天下的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因時機不到,宋江、武二郎分手,各人辦事。如今宋江派一好漢前來通知武二郎,要他前去白虎孔家莊兩個徒弟之處相聚,好上梁山。
因武二郎景陽崗打虎,在陽谷縣留做都頭,又巧遇幾年不見的大哥,兄弟團聚才幾日,武二郎不舍兄長,又怕辜負宋江的重托,因而兩難之間委決不下,只好借酒消愁!
舅舅勸說道︰「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人生在世,不過短短的幾十年,實在是不應辜負。男子漢大丈夫,更應建宏圖偉業。不過人總是有親人,七情六欲在所難免,尤其是親情,最難以割舍。特別是現在這個社會,要創一番大業,往往會累及家人。只不過武二賢佷是個胸懷大志之人,一身好功夫,名頭又大,怎能做一個藉藉無名的都頭,實在是埋沒人才,連我都為之惋惜!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世上的萬事萬物,都不會長久不變,說不定,到時候有其他變化讓你遂了心願,你也就不必如此悶悶不樂了!」
武二郎說︰「舅舅說的極是,武二甚是佩服!我也準備再與兄長聚些時日再作打算。我也請來人秉告宋大哥,我會抽空去看他的!」
經過舅舅的開導,開朗的笑容又回到了武二郎的臉上!我這才知道,武二郎不僅僅只是打虎的武夫,他還有一番憂國憂民的思想,有一番為百姓出頭的大志,對他的愛慕,更增加幾分,讓我更加不能自拔!
丙申年十一月四日
今天舅舅下午來我們家,正是武大郎賣炊餅未歸,武二郎上衙門辦案未回之時。舅舅挑選這個時間,我知道舅舅肯定是看出什麼端倪來,故意避開武氏兄弟,單獨與我談話。
我已經連著幾天在為武二郎趕做棉袍。我想,戀人們一定是這樣,為心上人做事時,一定是一邊幻想戀人得到東西時多麼開心快樂;而自己又是多麼甜蜜!我就是這樣,綿袍已經縫制好,我正把剪下的錦緞,做成條形,縫成條子,然後用編繩結的方法打一副別致的紐扣結。那這件棉袍一定是獨一無二,武二郎把這棉袍穿上身,不知多麼的威武、挺拔。
邊做邊想太專心,舅舅推門進來,站在門邊然後又站在我身邊,低著頭做針線的我,竟然沒有發覺。等到打完一個琵琶結時,我滿意地抬起頭,伸伸腰,才發現舅舅盯著我看的眼神竟是那麼的擔心、憂慮,我還沒有明白他眼神的含義。
我連忙招呼舅舅坐,然後把用厚厚的棉罩捂著茶壺,倒了一杯熱茶遞給舅舅。舅舅接過茶碗,指著放在一張長條桌上已縫制完成的,讓我十分滿意的深藍色棉袍說︰「這是給武二郎做的?」
當時我竟然還沒有醒悟過來,還興高采烈地說「是的,這是我最滿意的衣服!我可費了心思了!您看,穿在武二郎身上是不是很好看?」
舅舅說︰「你真舍得花錢下功夫啊!拋開我這個舅舅不說,連你的夫君武大郎也沒得到你這樣的心思!」
我心里一驚,莫不是舅舅是看出我的心思了?我可不能承認。
我假裝糊涂,對舅舅說︰「舅舅您要是喜歡這種衣料,這個樣子,我給您做一模一樣的吧!武大郎嘛,就算了,就他那樣子,什麼好東西穿在他身上都成不了好樣子!」
舅舅說︰「我老了,穿什麼不都是一樣?何況你媽給我做的衣服夠我穿的!有舊的、破了,你只要補補,我看一樣好!金蓮,這里就只有我們兩人,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對武二郎動了心了?」
我分辯說︰「您不是常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嗎?我不過就是履行‘長嫂如母’的責任,我並沒有什麼地方越軌啊!」
舅舅嘆口氣說︰「人強強不過命啊!你和你媽真是名符其實的‘紅顏薄命’啊!都是蘭心慧質,嫁的都不是自己喜歡的人!不過你娘可是為你爹守了一輩子啊!從來也沒有對其他男人動過心!我和你娘雖是青梅竹馬,我們也是遵守禮儀,從未逾越一步。即使你爹把你娘托付給我,我們這麼多年也只是兄妹之情,從未有過男女之歡啊!」
我態度激烈地反問舅舅︰「舅舅,我真的弄不懂你和我娘是怎麼回事,你明明與我娘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麼深厚的感情。就算開始是因為有我爹在,你為了履行我外公的承諾,你割舍對我娘的那份感情;可是後來我爹把我娘心甘情願地托付給你,你和我娘完全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你為什麼甘願兄妹相處?我真為你不值!」
舅舅說︰「金蓮哪!其實世界上還有很多東西是比男女之愛更寶貴,更值得珍惜的。男女之間因為有愛,相互吸引,終成眷屬,這是每個人都能辦得到的。可是要一個因為要遵守承諾,而放棄自己刻骨銘心的愛,那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那做得到的人必定是君子!我從小家里貧窮,根本沒錢讀書。是你的外公外婆幫助我,讓我在他們家,跟你娘一起念書認字。尤其是你外公,不僅教我學識過人,尤其是教我做人。我發誓我要做一個君子,‘滴木之恩當以涌泉相報’,你娘對你爹也不僅僅是因為你爹照顧你外公外婆,對他報恩,因為你父親為了保全你母親,甘願犧牲自己的生命,把你娘托付給另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就是你娘的戀人。對于這樣的犧牲,你娘還會在感情上背叛你爹嗎?唉!你從小在‘張善人’家里長大,而‘張善人’是那種‘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的人,在這種氛圍中長大,怎麼會對我們所尊崇的道義、承諾有深刻的認識呢?但是金蓮,听舅舅的話,你一定要割舍這分男女之情,把它埋在你心里,永遠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這樣對你、對武大郎、武二郎都有好處!你也知道這武二郎是個大仁大義的英雄,如果他不知道你種感情,他可以把你當作他的嫂子一樣尊敬;而一旦他知道你這種逾越禮教的感情,你讓他如何自處?我想他雖然不會張揚,可他一定會疏遠你,做出搬出家門的舉動,而你也會失去他對你的尊敬,還有可能把你當作是**之婦!我想這樣的結果你是不願看到的吧?」
我含著眼淚說︰「舅舅!老天對我實在是太不公平了!你看他們兩兄弟從相貌到品性,差別是一個天一個地!外人看了誰都覺得我和武二郎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听到我嫁的是武大郎,誰不說是鮮花插在牛糞上,我怎麼甘心哪?」
舅舅撫模著我的頭說︰「金蓮啊!俗話說︰‘駿馬常托痴漢走,巧妻常伴拙夫眠’!這世上不公平的事多著呢,也不是就你一個人遇上!」
我是不甘心,可是舅舅的擔心也是我的擔心,我是不能讓武二郎知道這份感情的存在!可它壓在我心里都快要爆炸了!
舅舅說︰「今天就到這兒為止吧!不要再往下說了!估計他們也快回來,不要讓他們兄弟倆看出有個麼異樣才好!」
這樣我們就結束了只有我倆知道的長談!
丙申年十一月十五日
昨天舅舅像是作了一切安排,今天也沒有回去的意思,等著看武二郎試穿我精心趕制的棉袍!舅舅還叮囑武大郎少做一籠炊餅,好早點回來!
傍晚時分,舅舅、武氏兄弟都回來了,我端上飯菜,吃完,就要武二郎試穿那領棉袍。
舅舅和武大郎看著我把棉袍遞給武二郎,要幫武二郎試穿時,武二郎連頭也沒抬便說︰「不勞嫂子費心,武二自己動手!」
我裝作不在乎的樣子,讓他自己試穿,我自己知道,我量過武二郎的舊衣,知道尺寸,憑我6歲就學針線的功夫,知道棉袍肯定是合身的。再說衣料質量是相當不錯,顏色花樣也配得合諧,穿在一表人才的武二郎身上,肯定不同凡響!果然,衣服一上身,舅舅和武大郎就贊不絕口,尤其是武大郎連聲說︰「人是衣裝,佛是金裝,我兄弟真是個人物了!」
武二郎馬上問︰「那舅舅和大哥是不是都有?」我連忙說︰「我再趕著給他們做!」武二郎說︰「那我謝謝嫂子了!」
武大郎笑著說︰「兄弟,你如今是公門中人,除了上衙門辦案要穿公差之服,平時你要應酬,穿這件衣服多體面,正好說的你是有身分的人!愚兄這副尊容,那能穿這樣的衣服,每天賣炊餅,回來就在家中,哪有時間穿這種衣服?給舅舅做一件吧!」
舅舅連忙說︰「那倒不必了!我這把老骨頭哪用得著穿這麼好!何況我還有做好的衣服,還沒舍得穿,金蓮年輕,也是女人,多做幾件好衣服也是應該的!」
我連忙說︰「二弟前些日子送了一匹彩緞給我,因為想著二弟常有應酬,就趕著先給他做了,衣料是現成的,不必再買!」
于是大家就圍在火爐旁烤火,武二郎就把衣服掛在牆上。
舅舅就問武二郎︰「武二賢佷,你在陽谷縣做都頭,還算有頭有臉之人。你兄長都有家,日子過得不錯,你想過成家沒有?
武二郎沒想到舅舅會突然提起這件事,一愣,還是誠實地回答舅舅,「武二是個惹事生非之人,如果成家,恐有事時,連累家人!自是不想成家!」舅舅說︰「孫嫂有個女兒,在一個大戶人家當丫環,那丫頭我見過,人品相貌與金蓮相差不大。孫嫂為人忠厚,與她成親家,雙方都好,如果你答應,那我就當這個媒人,讓我去給孫嫂說一聲,‘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古訓嘛!」
我根本沒有想到,舅舅昨天與我長談後,怕我還舍不得放棄這個單相思,為了斷我的念想,竟然自告奮勇為武二郎提親,讓我沒有一點理由可以反對!
武大郎當然是連聲叫好︰「二郎啊!舅舅說的在理,憑舅舅的面子找孫嫂提親,憑我兄弟的長相、人才、名頭,一去一說一個準!孫嫂是個厚道人,這親事成了,我就可以和兄弟常在一起了!」
武二郎還是沒有馬上答應,他說︰「舅舅,這事還是讓我再想想,像我們這種人,天生不甘于做平庸之人、無名之輩,自然不甘于平淡的生活,這會連累妻小的!過些時候再說此事吧!」
丙申年十一月十六日
舅舅可真是說到做到,今天他真的就到孫嫂家提親。孫嫂不僅見過武二郎,還親耳听到武二郎敘述的打虎的真事;對武二郎的象貌、人品相當滿意,對這樁婚事是一百個願意。但是她仍舊說︰「這終身大事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也得讓她見見武二郎,听听她的意見再說吧!」
舅舅回來後,就與我與武大郎商議,看什麼時候,安排武二郎與孫嫂的女兒繡春見上一面,然後再做下一步的安排。
我的心如刀絞,可我沒有任何理由反對,表面上還得做出歡天喜地的樣子!而且我也只能祝他們的這樁婚事能成功!
我黯然神傷地翻找,從陪嫁的箱子底下翻找出女乃娘轉交小姐送給我的那雙玉佩。我想,小姐知道她已經沒有可能把佩交給自己心愛的人,她送給了我,是希望我能把佩交給自己的心上人;如今我像小姐一樣,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了。可是武二郎見到繡春後,一定會滿意,那麼我也就代小姐完成「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美好願望了,盡管小姐死了,我的一生也毀了,可是能親眼見到自己喜歡的人,能夠幸福,那就夠了!
于是我就親身裝飾這雙佩玉,讓它作為武二郎與繡春定親的聘禮吧!想到這兒,辛酸之中竟有幾分甜蜜,幾分苦澀。
丙申年十一月十八日
我心中已經有了安排,我一定要趕到孫嫂的女兒與武二郎見面之前,把那對玉佩作一個最好的裝飾。把從孫嫂那兒學到的繩結,用最吉祥的方式作表達。
為此,我用最紅的絲帶打好一個同心結,固定住玉佩,然後打一個盤長結,這代表著我祝他們子子孫孫,連綿不斷,他們倆心神合一,吉祥如意!然後在玉佩下面,以金黃與大紅絲繩交叉編織成雙喜的穗。
這些結與穗,比較復雜,而且我不像孫嫂是老手,所以編結起來比較困難。為了把這個同心結、盤長結打得又均勻又好看,我特別費了好多功夫,而且還要背著舅舅、武大郎、武二郎。
心中的結,卻沒有能打得開,心事重重,也沉默少語。
丙申年十一月二十日
舅舅說,這幾天,天氣不大好,他就不來了,反正也沒什麼事,從山溝往下走,下雪路滑,不好走。其實我心里明白,他是讓我獨自一人仔細地思考事情的嚴重性。
思前想後,心中實在割舍不下武二郎這樣的英雄好漢。可這樣的相思卻實實在在只是一種單戀,永遠也不會有結果。激烈的思想斗爭,使我日漸覺得心口堵塞著一塊石頭,逐漸地壓迫著我的呼吸,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而武氏兄弟,竟然對我在外觀上的變化、我的沉默寡言毫無知覺。武大郎本來就是一個木吶之人,他沒有發覺是不奇怪。而武二郎,每天與我見面,也很少抬頭望我,我的改變,他也是不會注意到的。舅舅又沒來,沒有人關心我,我每天病懨懨的,思想老是集中不起來,人也特別困倦。
有一段時間沒見孫嫂,今天她忙完了她的生意,大概又創造出一個什麼繩結、絨花、絹花的式樣,要與我共享。她興沖沖地來到我家,一看到我這樣,她大吃一驚︰「金蓮!這才多久不見,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一點精神也沒有!這家里守著兩個大男人,居然會視而不見!啊,我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像瞎子一樣看不見︰這武大郎是個木吶的憨厚人,你要不講得明明白白,他哪,什麼都不知道!這武二郎是小叔子,是個正人君子,對嫂嫂是禮儀有加,他也是不好過問嫂子之事的!好了!金蓮,今天算你運氣好!正好遇見我來看你,我又沒事!而我又知道有一個大夫,醫道又高,收費也不高,我帶你瞧病去!」
看著孫嫂那熱心的樣子,我自己知道,我自己這病是心病。可我這心病豈能對外人言?而且孫嫂這樣說,有一個好大夫,沒準我這病真能瞧好!難得有她相陪,看看病,出去走走也無妨!于是我就帶上幾兩散碎銀子。
孫嫂帶我繞了幾條街,來到一條僻靜的小巷,小巷里有一個小院,前面的房子是門面及藥店,後面算是住家的地方,門面雖然清靜,卻很整潔。這大夫坐堂子,孫嫂先上前打招呼,似乎與此人較為熟悉。我站在旁邊,看此人五短身材,年齡有30上下,而孔團團,淡眉細眼,白白的皮膚,給人一種安祥、文靜的感覺。
我照例坐在大夫對面,讓大夫診脈息。此人閉目拿脈,對我說︰「似小娘子這般容貌及人才,定是許配的是家資豐厚的人家!但不知小娘子為何心中郁悶,郁結于心中而不舍,陰陽相爭,致使身體乍寒乍熱,久久變成病痼難治。而今還好,才發病不久,待我開一方藥,小娘子自可熬來服用,只是小娘子這病,需得把心中郁結打開,才是徹底治好此病之時!切記!切記!」
他就看了我的面容,拿了脈,便一語道破我生病的病根及原因,看來孫嫂說他醫術不錯,確實是真的。
他開了藥方,診金及三副藥,一共付一兩銀子。叫伙計馬上撿藥,我與孫嫂在旁等著,很快就撿好!正準備走,卻看見兩個20多歲的小伙,似是吃了酒之人,滿臉橫肉,五官生得不到位,讓人覺得極不順眼。更讓人覺得他們並非善類,這兩個人把袖口擼到胳膊上方,頭上方巾歪歪戴著,一副鬧事的模樣,兩人進了藥店,開口就問︰「你這鋪子中有狗黃沒有?」這是稍年輕的一個問的。這個大夫忙站起來陪笑說︰「本人行醫十多年,只知道牛黃,沒听說有狗黃的!」這時年輕稍大些的說︰「那麼有冰灰也行,我來買幾兩!’這大夫真是好脾氣,仍然陪笑︰「藥行只听說有冰片,那是南海波斯國出的,沒有听說有什麼冰灰的;如二位要買,我這鋪小,到那些鬧市上的大藥鋪興許買得到!」
那稍微年輕的一個馬上就翻臉說︰「我早就知道那牛黃、冰灰盡是貴重藥材,你這窮酸郎中哪里有錢去買?蔣二哥,你三年前死了娘子,向我這位大哥借了30兩銀子,這三年,本利是多少?現在聞說你招贅在一個有錢的婦人家中,得了本錢開了這麼一個藥鋪,也算是有錢之人了。現今也該連本帶學我這大哥的銀子了!」
蔣大夫憤怒地說︰「我從未與這二位大哥相識,從那兒借的錢?借銀子,也要有借據、有保人才行!」那年輕人說︰「我叫張勝,他叫魯華。我是保人,文書在此,上面還有你的指紋。30兩銀子,如今三年本利就只收48兩銀子,今天本利還完,我們走人,否則就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蔣大夫乃一大夫,除了精通醫術,其他看來是一竅不通,他站在那兒除了氣得發抖之外。一籌莫展!而那些蓄謀鬧事之人,馬上沖進藥櫃,把藥屜里的藥材全往街中潑撒。伙計們見勢頭不對,竟然無人一去阻攔,全都跑在街上袖手旁觀。
幸好我與孫嫂發現來者不善時,早把我們的藥拿在手中,站在門外往里看。
蔣大夫伸手去拉張勝,張勝把他手甩開,再去拉魯華,這魯華竟然一拳打去,我們就看見鮮血從蔣大夫鼻中流出。
蔣大夫只得大聲嚷道︰「有沒有王法,青天白日里搶人哪!」
此時藥鋪里的藥,撒在街中,本來這街是滿僻靜,除了熟人帶人看病,也沒有幾個人過街!而讓人覺得奇怪的是,好像就有十多人在等著這個事情發生,一听到叫喊,這些人全部出來,將那撒在街上的藥材揀個精光!而且還有一個自稱是地方保甲的,一條繩子把他們捆著,而撿藥的人頓時帶著藥材不見人影!
蔣大夫自是不服,又大聲嚷道︰「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我又挨打,藥材又被搶,為什麼還要捆我?」
從頭到尾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知道,這大夫怕是惹上什麼達官貴人之類,被人算計了!否則,這一切怎麼會這樣的順理成章,一切的一切都像早已安排好的那樣?這個大夫怕是要倒大霉了!
孫嫂拉著我,對我說︰「趕快離開吧!別惹禍上身了!」
事後,孫嫂也沒告訴我,她怎麼會認識這個姓蔣的郎中的!我想,這是人家的秘密,不願講,就別問了!
丙申年十一月二十三
連著三天,我都熬了蔣大夫給我開的理氣平肝的藥,看來,他的醫術確實不錯,吃了這三副藥,我自己感覺到︰胸中沒有那麼氣悶,味口也好像開了,能吃上平時一半的飯,身體不那麼沉重,頭也不像前幾天那樣,抬都抬不起,心情好像也逐漸好起來!
今天,鄆哥提了一籃馬蹄,這東西在南方極為普遍,可在我們這兒,冬天也算不錯的水果,而且還可以做菜。
鄆哥說︰他父親告訴他,這馬蹄削皮吃,可以幫助消食。所以他托人找來,要我收下。我選了一小缽,余下的叫他還是拿去換錢,鄆哥說︰「這馬蹄不貴,還能下火!冬天烤炭火,才會發燥,口唇干裂,馬蹄熬水喝,吃了下火!」見他執意不肯拿走,我想那天看病後還剩幾分銀子,便拈出一塊有五、六分重的遞給鄆哥,並說︰「如果你不收下,那你就把馬蹄帶走!你就當我是買你的馬蹄,你幫我削皮,順便陪我說說閑話,好不好?」
鄆哥便答應了!就真的拿過一把尖刀,慢慢地幫我削馬蹄的皮,順便陪我聊天。我想起那蔣大夫無辜地被鎖走,藥材也被揀,不知最後是個什麼了結!
我便問他,認不認識一個蔣大夫,住在一個小巷,自己坐堂,兼帶賣藥。鄆哥說︰「認識的!這蔣大夫在此處行醫有10年了!醫術不錯,人也算忠厚,收費也還正道,在陽谷縣的大夫中,口碑算不錯的!金蓮姐,上次我爹生病,你給我錢,請的就是這個蔣大夫,幾副藥,就醫好了我爹!」
我接著又問︰「听說他吃了官司,現在官府是怎麼判的,他人到哪兒去了?」鄆哥始終是年幼,一是沒有什麼畏懼,知道什麼就說什麼,尤其是從不對我說假話;二就是因為年小,探听的消息是五花八門,也不知有多少是真的。可總比一無所知要好啊!
從鄆哥口中,我知道蔣大夫被領到衙門後的種種情況。
地方保甲把一干人鎖住,押到縣里提刑院,縣里夏提刑,喝令一干人跪下,便開始審問。奇怪的是,夏提刑不容蔣大夫說句話,便先問張勝緣由。張勝遞上文契,而夏提刑似乎是早就知道有這麼一件事似的。
文契上寫著︰「立票人蔣竹山,系本縣醫生,因喪妻,無錢發送。憑保人張勝,到魯華名下借得白銀30兩,雙方商議,定下月利三分,約至次年本利交還,不致拖欠,恐後時久無憑,立此借案存照!
立約人蔣竹山憑保人張勝!」而且立保人、憑保人名下摁著兩個大拇指的大紅指印。
那夏提刑便說︰「好你個蔣竹山,現在人證物證俱在,為何不認?」
蔣竹山不慌不忙地說︰「秉告老爺!小人是否立此憑據,一驗便知真假。拿出筆硯,讓我照內容重寫一張,對比字跡,便可辯知真偽。把我的大拇指摁上印油,也可驗出是否是我的指印。況且,我的妻子生病前半年,自知她病難以治愈,便已到棺材鋪定好辦後事的一切東西。我們家幾代行醫,在陽谷縣大小也有些名頭,不會窮到向人借貨的地步。即使向人借貨,也是向有身分的人借貨。請老爺看這二人的穿著,哪是有閑錢借與他人之人?為何老爺便硬要認定是小人借錢不還?此二人我既不認識,也從未見過!」
那夏提刑見蔣竹山侃侃道來,竟然是毫無破綻之處,話語中也帶暗自譏諷他辦事不公,一時間惱羞成怒,拍案大叫︰「好個刁民,有了人證、物證,竟然還敢抵賴,竟然還敢咆哮公堂,不打你不顯我的堂威,先打他30大板,殺殺他的威風!」
結果那三四個公人,輪番痛打,手下毫不留情,直打得個蔣竹山皮開肉綻,兩腿鮮血淋灕。可憐那蔣竹山,幾代行醫,細皮女敕肉,一生中何曾受過此荼毒,氣急攻心,當堂便昏死過去。即便如此夏提刑也未曾有絲毫憐憫,仍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令兩個公人拿著白牌,押回藥店,逼還30兩銀子,否則則押回牢內。
後來,蔣竹山走投無路,低價賤賣了祖傳的藥店、宅院,揀剩下的藥材,湊足銀兩,歸還這兩個歹徒後,才得全身而退,無奈之中,只得離開陽谷縣,下落不明。
當我听完有關蔣竹山的事時,鄆哥手下的刀,也削完一大盤的馬蹄,雪白地堆在一大盤里。
這不消說,蔣竹山是遭人暗算、誣陷。而且暗算他的人是一個頗有權勢和頗有心計之人,因為此人不僅能指揮無賴,而且還能說官府之人幫他完成計謀。可蔣竹山是一個規矩的大夫,又不是什麼江湖之人,會得罪什麼人呢?害得他傾家蕩產,背井離鄉!由蔣竹山遭人陷害,不由得想想自己,我不也是遭到「張善人」「高小混」之類惡人逼迫,才不得不離開自己從小生長、熟悉的地方嗎?陷害蔣竹山之人也是個壞人、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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