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微亮,眾臣如常著革穿履上朝堂,迎著聖駕乎萬歲,沒有想到朝堂之上的元統帝勃然大怒,斥責南三省之政司方鈞山犯案一事,將朝中一列重臣皆罵了一頓,甚至于安常大人也是訓斥了許多難听的話。朝堂一片委頓默然,大臣們只跪著兀自憂命,不敢吱一聲。
宣旨大臣日前秘密南下,冒著生命之險將手中的聖旨交給方鈞山。三省政司那邊接了聖旨卻不立即啟程進京。他已經察覺了,連番進行了幾次刺殺,欲將往昔同僚殺以滅口,殲除干淨。可是,所有的刺殺行動都被攔了下來,似乎有一支神秘而強大的軍隊在南州城內,與他敵對。方鈞山自知窮途末路,便善後一切,不帶任何隨從,跟宣旨大臣去陽京城。果然,距陽京城二十里的一個小縣城,他即被陽京府來的人逮捕了。
寶嘉郡王府這幾日驚惶不定,因世子景珽正為軍糧在外行走,事起突然,恐要受累。寶嘉郡王連夜造訪壽陽公主府,與戰將軍商議。戰將軍一邊生氣一邊對郡王說此事對陳旭與景珽兩個不會有影響,他們好好做事,朝廷不會虧待他們。再者,一切還有他呢。
陳旭與景珽被召了回來,暫時免去一切職務,撤官視察。
這件案子原本如戰將軍所料,不至于出大紕漏,可是當三省政司方鈞山被押解進京,由元統帝下旨移交安常大人處理後,一切就失去掌控了。安常大人接旨當夜即以同謀罪逮捕了司祿大臣高濟,將其家人看禁起來。
故司祿大臣入安常司衙審訊室,引得臣子們一時失去方向,連平日相交甚深的同僚也沒反應過來及時求情。短短兩日,司祿大臣即受不住,一點一滴交代司祿賬簿的疑點並三省政司在此上的影響力,另說了幾個共事的人,一下子,數個重臣鋃鐺入獄。
安常大人在牢獄之中與這位名震南方的政司大人做第一次會面,對方年近花甲,全身上下修飾得非常得體干淨,目光如炬,威嚴俱在。他見到安常大人,反而身子一抖,笑了出來,雙手抬了抬,算是給行了一禮。
安常大人讓人給他看位,與自己隔著一案相面而坐。
「方大人從前也是京官兒,離開這兒想必有二十載罷,有想過自己會這樣回來麼?」安常大人一本正經地問,方鈞山眯起眼楮,好像在打量眼前這位天下第一人,說話的聲音有如水缸之中冒出來︰「還是這地界兒好,你看看你,養得多白女敕,難怪曲辭皆在唱頌大人的風華絕代呢。」
安常大人嗤嗤地笑著,微微抬起頭來,好像對在場的所有人說話︰「當然是陽京城好,帝都花與歌,一夜一千年。不過,」他直視方鈞山,「方大人,在陽京的人,倒是羨慕在南州城的人,你遠在千里之外,不知道罷?」
方鈞山一時無話,心中揣摩他的意思。可是安常大人站起來,整整衣袍離開,匆匆結束了這場審訊。
方鈞山不做嚴厲反抗進京城,一是對自己尚有很大的信心,認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氣勢還在,最不濟是拼上老命,二是為家人做全策打算,留有後路。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沒能模透年輕的安常大人。顯然,第一次會面給方鈞山帶來不好的預感,安常大人的年輕以及不能與他相比的閱歷都沒給他以安心。
次日,他即被帶出監牢,送到安常司衙的審訊堂中。方鈞山看得出來自己正受嚴密的保護,由此看來,自己的命還是非常受重視的。
年輕俊美的安常大人和昨日一樣,見他跟見故友似的,露著親近有度的笑意。
「方大人,你坐罷。我改不了口,總忘記不能再稱呼你為大人了,方老,昨日也忘記問你,牢中五日,睡得可安?」
方鈞山不答反問︰「這兒可有好茶?來就沒吃過,這倒是為難老夫了。」安常大人頷首,命堂下的筆錄官去他的辦事房拿。
「方老愛吃什麼茶?」
「不拘什麼,大人最愛的賞老夫一口就行。」
安常大人听著只是一笑,方鈞山也翹著胡子,淡然地看著安常大人。二人在審訊堂上品茗,燻得里外悠悠然盡是香氣,這樣說了些閑話,開始走訊問上的程序,確認了筆錄上列的罪項,又問過場面的話,安常大人遣人出去,只剩下他與方鈞山兩個在堂中。方鈞山見勢心中冷笑,覺得安常大人果然要來那一套。
安常大人開口道︰「方老,你我同朝為官,你是三朝元老,我該敬你。我也不是看不起你,你愛財他愛權,各有所求而已,人生苦短沒有追求可就難過了。話說你家還是個大家庭,第七個孫兒也才滿月罷。你若信得過我,兒孫自有長遠的福氣。」
方鈞山冷笑一聲,「早听說安常大人手段厲害,今日看來,不過是個耍點心眼的人罷了。我犯的事我自認罪,大人說這些話干嘛,我不懼死。」
安常大人听了個大笑話一般,哈哈大笑,拿起罪狀看了看,說︰「方老確是能夠掌管一方的人,做三省政司的時候想必人人對你言听計從,所以總做一廂情願的想法。皇上與你想的可能要南轅北轍了。南三省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你比我清楚罷。我再問你,皇上殺你手到擒來,可是皇上暫時不想殺你,知道為什麼嗎?我才疏學淺,不比方老乃文狀元出身,還請教是什麼意思。」
方鈞山惡狠狠地瞪著安常大人,滿眼的難以置信與憤恨。安常大人卻咧開嘴巴笑了,把罪狀遞給他,道︰「你要死,我可以幫你,至于你家百來口人命,我前面說過了,兒孫自有長遠的福氣,只看你的意思了。」
「我不曉得你的意思。」方鈞山憤然道。
「當朝唯一人能救你。」
安常大人的眼神冷然而飄忽,那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了無生氣,盡是讓人發寒的意味。這就是當朝安常大人,沒人能看透他這張風華傾城的容貌下是怎樣的世界。方鈞山認為他年輕,再心智聰慧畢竟也缺歷練,他沉浮多年不怕對付。可情境明明是兩碼事,他好像渾然不知地一步步走進對方的圈套里。方鈞山身心頓時萎靡下來。
「誰?」
「戰將軍。」
安常大人從審訊堂出來,兩位卿尚坐在偏廳里埋頭撰寫文書,見到他便擱筆起身行禮。「陸越,你親自走一趟,到壽陽公主府請陳旭大人來,詳細說明,是為三省政司一案有疑問,才請教陳旭大人。」
「是。」受命的卿尚大人立即走出去,騎馬走了。
尊貴而宏大的壽陽公主府並沒為三省政司案感到絲毫擔憂。今日府內反而有宴。壽陽公主邀了些貴廷女眷听戲,期間陳旭進內來請安,眾人皆贊公子風采無雙,說起這位少年的終身大事。有人討好壽陽公主大膽說當今皇上有意將虞琯公主指給陳旭,親上加親。
壽陽公主嘻嘻作笑,望向兒子,「昨日宮里請膳,可有見著殿下?」
「見過了。」陳旭呵呵笑幾聲,「想不到殿下長這樣大了。」
眾人見他模樣都取笑他緣分在眼前還故作羞澀真沒意思。然後小廝進來請陳旭前廳見戰將軍說話。
「去吧,你父親叫你自然有重事。」壽陽公主說,陳旭應聲請安走了。到大廳看見父親並幾個門客坐在那兒,堂上立著一個人,是卿尚陸越大人。陳旭心內便有些打鼓,慢慢挪進去。戰將軍聲音如鐘道︰「陳旭,你且走一趟。什麼大事,做得如此舉動,也太煩人了。」
陸越當沒听見戰將軍的冷嘲熱諷,說︰「如此,陳大人請吧。」
陳旭見父親臉上有輕蔑之色,便不再說什麼,換了身衣服便往安常司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