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夫人果然開始為安常大人物色佳偶,陽京府又掀起了不小的騷動。安常大人在慕夫人面前態度不冷不熱的,慕夫人在蘇信春面前說︰「好好勸大人,他是懶怠慣的,對正事向來不上心,尤其是關系到自己身上的事。原以為皇上會指婚,哪里能想到他這個脾氣,肯定對皇上說了什麼。現下要尋一段美滿姻緣,靠我一人怎麼能行呢?你日日跟在大人身邊,知不知道他可有愛慕且尚好的人?」
「大人日理萬機,也鮮少出門,說愛慕的人恐怕沒有。聘求夫人是大事,由您出面想必大人非常放心。只是——對于婚事,夫人,信春有話要講。」
「孩子,你直說就是,大人的事你沒有藏著的必要。」
「大人的心思是否曾告知過您?」
「怎麼,他和你說了什麼?」
「並沒有,信春也無法忖度,只是想大人心思有他,恐怕有事在懷難以釋然,若夫人知曉,或許能解之。」
慕夫人听蘇信春講到這里,便默然無語了,自己呆呆坐了半晌,才嘆口氣,讓蘇信春回去了。
蘇信春眼看安常大人要有新夫人了,不曉得自己將來怎樣處在他身邊。若新夫人賢德寬厚,容她繼續伺候在側,才是好事,但容不下她,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想到這些,蘇信春都要獨自落淚一番。雖說安常大人心思不在娶妻之事上,但也沒有心系她身,並不是非她不可。蘇信春可恨自己不是富貴之身。
南疆平亂,果然如元統帝所說,兵到亂即止。群臣于朝堂之上,對元統帝歌功頌德,謂戰將軍知人善用,謂出兵的兩位將軍年少而英勇。安常大人卻暗諷此次出兵只是孩子家家的玩意兒,引得戰將軍對他口出粗話。這次,元統帝反倒為戰將軍說話,說定要重賞。
下朝時,戰將軍在宮門外攔截住安常大人,瞪著他︰「你這小人,誆騙本官,能耐你不懼五馬分尸凌遲萬死!」
安常大人鎮定自若,笑道︰「將軍到底是軍人,講話大聲,也不避諱,這地界兒是能這樣講話的麼?」
戰將軍斜睨他,「少和我打官場話,你狡猾奸巨,行事做派類叛奸,聖上遲早看清你的面目。」
安常大人听罷大笑,「駙馬爺這是和下臣賭氣呀,來來來,紆尊到寒舍,咱們把酒詳談怎樣?」
戰將軍退後一步,「和小人同席,莫不如立死!」便拂袖而去。
對于此次周世珩等立功之事,安常大人不以為然。有人傳言元統帝私底下問安常大人對這次嘉賞的意見,第二日聖旨傳下,周世珩提官從二品監都尉,景珽世子得四品少尉。
一日安常大人朝去未回,慕夫人來到東庭院,時值蘇信春在清洗茶具,正準備為安常大人煮茶。慕夫人說︰「你只管你的活,不用顧我。」
蘇信春為慕夫人泡了茶,便仍舊坐在茶爐邊。慕夫人在旁觀望,問︰「還是吃那個茶嗎?」。
「是,夫人。大人仍舊飲洗血紅。」
「自從你呆在他身邊,我也懶怠擺弄,一切丟給你,也甚少過問大人的飲食習性,不知他平日里吃得多還是少。」
「夫人放寬心,各膳食大人都能足量用下,平常點心也是信春親手做的,都合大人口味,所以多少也能吃些。」
慕夫人點頭,「好在有春丫頭你伺候著。」
「夫人,信春會盡心盡力的。」
慕夫人對蘇信春溫慈一笑,「好丫頭。」見蘇信春行舉嫻熟,又看她不在身邊的兩年里風姿變得更加莊雅迷人,十分美麗,便知道安常大人和她琴瑟相合。安常大人雖位高權重,目中無人,然而內心里未必有富貴之心。元統帝賜婚扶音郡主,他竟毫不理會,可見其並不追求姻聯貴廷。在慕夫人這里,如果安常大人一心一意對待蘇信春,娶之為妻,生兒育女,不見得是壞事。門庭之見自古有之,慕夫人倒可放下這一層,可是安常大人是不是只需要蘇信春呢?肯定不夠。
「丫頭,你看這洗血紅,茶色莽撞,味苦而澀,不是個好茶,卻是好藥。」蘇信春第一次听說洗血紅不是茶是藥。此茶雖不受捧,也不吉利,但產自南域,價格昂貴,尋常人不見得吃得上。慕夫人親自揀了茶葉放進罐中,說︰「大人性寒,易華大夫言此茶可滋補調暖,日日飲,假以時日,效力可觀,所以要吃這個。」
「原來如此。」
「大人自小命苦,能有今日成就是吃了許多苦熬過來的。你看他今日風光,可哪里安穩,外人看不見,我們自己是知道的。大人常常精神不濟,這個藥那個藥地調理,這個年紀落魄如此恐怕也就他一人了,也不知來日數。」
慕夫人一番話讓蘇信春動了心思。幾年來蘇信春呆在安常大人身邊,自然知曉慕夫人所言一絲不假。雖然安常大人時常需醫藥調理,可是蘇信春認為那是大人為天下事謀慮以致神思勞累之故,況且易華大夫來診,病情也只和安常大人說,她是一點也不知曉的。今日慕夫人如此說,那麼安常大人的身體令人堪憂,再者,無論是安常大人,還是慕夫人,對安常府的榮耀都表現得淡淡的,從不高興,讓人費解。
午後安常大人回來,蘇信春命擺膳,安常大人說已經在辦事處和各位卿尚用過了。蘇信春便伺候安常大人歇午覺。他抽出一封信遞給蘇信春。蘇信春納罕,只見信封上剛勁有力幾個大字︰尊姐親啟。
「是漸東的信!」蘇信春又驚又喜,急急拆開,「大人,什麼時候送來的?」
「剛回府,進門來,門房就遞進來了。你看你高興的,汗都下來了。」
「大人,請您讀給信春听好不好?」
「拿來。」安常大人接過信箋,一目覽盡,對蘇信春笑道︰「漸東說人已在陽京,明日來訪。」便開始誦讀給蘇信春听。
蘇信春真是高興得昏了,忙不停開始打點,收拾出一片廂房,擬出膳食單,預備明日迎接蘇漸東。
次日辰時,蘇漸東騎馬至,蘇信春在府前東側門迎胞弟入府,兩下相見,互泣互訴。
蘇漸東是來參加武試的,離試期還有一個月,蘇信春讓他在安常府住下。蘇漸東恐打擾安常府,並且心內尋思姐姐不是府里的主人,貿然住下也不妥,故推月兌說已在陽京朋友處借住。安常大人考慮到蘇漸東將來會是戰將軍那邊的學生,在自己門庭出入不方便,也沒多留。所以蘇漸東只是偶爾來一趟,看望蘇信春,一同用膳。
一次安常大人和蘇信春在歇午,兩人似乎為事情鬧口角,在那你一句我一句地爭執,蘇漸東來了。這樣撞見兩邊沒意思,尤其是蘇信春,暗悔自己失了尊卑。
蘇漸東見安常大人沒有厲色,仍如常給他看坐看茶,問候他,才放心。
「後天就是試期了?」安常大人問。
「是,大人。」
「你且寬心應試,不會錯的。」
「大人教訓漸東記下了。」
「不必這麼客氣,漸東。」安常大人知道蘇漸東是個忠厚重禮節的人,今日他格外嚴謹是因為方才目睹蘇信春放肆的行舉,便更加欣賞他。
「你是哪里學的功夫?」
「張靈山,師從泓方師父。」
「倒是位人物。」安常大人對此事向不關心,他哪里知道天下何處學武好何處學文佳,只是隨口一贊罷了。蘇漸東是認真的。
「大人過獎了,我想天下武學,出自司域宮。漸東苦無在那修煉。」
蘇信春看安常大人臉色突變,擔心起來,擅自接話道︰「漸東,後天就考試,有什麼需要的盡管和這邊說,知道嗎?」。
「姐姐,你說過很多次了。」蘇漸東羞澀地回答蘇信春。
安常大人後來神思恍惚,根本接不上蘇漸東的話,連蘇漸東什麼時候告辭走的也不知道。
掌燈時分,奇善從外間匆匆歸來,遞給安常大人一封密信。他念著信,不知不覺坐在了椅子上,奇善看出安常大人反復讀信上的字,知道事情嚴重至極。只是安常這個樣子,既像滿心仇恨的殺手又像失魂落魄的乞討者。
收信人是司域宮主人,落款人是寶嘉郡王爺景尚俞。信中依舊在找郡王府公子景瑢,說寶嘉郡王妃病重將薨,日夜思念長子,如果景瑢還在人世,希望宮主送其回來見母親最後一面。言詞間急迫,確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