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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疾引血染碧波水 情迷滿月心不悔

因為沒有飯吃,我便同素素商量該進城解決三餐溫飽問題。

詩仙李白詩雲︰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

又詩雲︰

金陵風景好,豪士集新亭。

還詩雲︰

蒼蒼金陵月,空懸帝王州。天文列宿在,霸業大江流。

僅這麼一個人便詩了這麼多金陵,可見這真是個好地方。

我將心中所思同素素一說,她歪著腦袋思忖片刻,道︰「可我卻覺得這里是個溢滿悲傷的地方。我從來——沒體會過這般濃郁的傷感,即使當初的天鏡莊朽園,也不過寒意入骨。還有——」她抬首將我望著,「還有,站在這里的你,並不快樂。」

我愣了愣,覺得好容易醞釀出的豪情闊氣一瞬間被素素的這番發言擊碎一地,久久覺得十分失意。

此處的繁華,與汴京洛陽不相上下,卻好像總沒有那兩座城的——神氣?

對,就是神氣。

這里二十年前未曾易主時,是否也這般——無神?

素素說得對,我雖然心心念念不顧一切趕到這里,可當真正置身其中的時候,心里卻不怎麼受用。于是在上岐大奸商的店里添置完生活用品,便拉著素素離開,居然片刻不作停留。

我這之後再沒進過金陵城,只安心同素素住在桃花渡。

素素偶爾想起還會問我為何來了卻又不願面對,我只深沉地仰頭將天望著,並不作答。後來她終于不問了,卻干起別的勾當來。

連日來天色一直都不錯,今日更是晴空碧洗,萬里無雲,陽光照在人身上很令人覺得今夕何夕。我打算出門散步。

說是散步,不過繞著這方圓半里的地方轉圈。轉得煩了,我又回茅屋找來一把剪刀,覺得可以拿這一地的桃林練練園藝。

這期間,我發現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奇事——本來給阿呆大傻喂食的缽盆邊竟圍了一只野貓同——四只老鼠?它們在共處一缽吃湯拌飯?

我自覺遇見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急急喚來不知在忙些什麼的素素,「天吶!素素,那是貓和老鼠?」

素素點點頭證明我的眼楮沒有問題,並且無比之淡定地說道︰「我花了兩個時辰才勸和它們。唔,怕是未央你做的東西很好吃罷。」

我震驚了,怎麼可能是我的關系?如果只是因為能做美味東西而可以使得貓鼠同食,那京城「饕餮樓」便不會因為防鼠患而養著一窩貓加兩條狗了。

我眼楮一亮,覺得素素這本事真是生財大道,回京我得與奸商商議商議,教素素將他所有客棧飯館的老鼠皆交給素素教,定不會再生出「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的人間悲劇。

趁著天氣晴好,我只用一把縫補衣裳的剪刀便將生得蔥郁的桃花林修剪有致,不再看著擠得慌。這也充分說明了我確是無聊到極致。

素素則一直忙于收集這里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食缽越來越大,而圍在缽旁的東西也一日比一日詭異。我見過一只全身火紅色的狐狸,它身邊是一只五彩斑斕的野雞。也見過蛇啊青蛙什麼的,一對對全是常日里的天敵對頭。

敢情這些東西都是正在與對方做殊死搏斗時被素素發現並阻止下帶回來的。據說那只青蛙已經被蛇吞進嗓子眼了,活活被素素摳出來。

于是我們二人都有了各自在這立錐之地的追求,大有你養雞來我種樹,夫妻雙雙把家還的意味。

而人呢一旦有了追求,光陰便荏苒了,歲月便如梭了,白駒也那麼過隙了,日子當真如這波瀾壯闊的秦淮河水般一去不復返了。若我從前還算拿得出手的記憶力沒有隨著身體病情的而惡化也跟著惡化的話,抬首望望碧空圓月,唔,今日已是本年度的壓軸之月了。

十一月半的季節,我們臨著泱泱大河受著刺骨冷風,竟也不覺得日子難過。我自是感覺不到寒風如何如何的刺骨,這不知是禍是福的身子,實在教我省去了諸多煩惱。而素素卻對人世的四季變化新奇不已,她說︰「我想看看雪。」

對于這點要求我是愛莫能助的,天心難窺,它若是要六月飛雪,我覺得一般人也都是無可奈何的。

這晚伺候過已然以兄弟姐妹相稱的各種類別動物的大餐,我突然又覺得一股腥氣上涌,一口鮮血迫在喉嚨口急欲噴出。如此狀況已發生多回,我有意瞞著素素,她大約還不知道。

第一次吐血我正坐在渡口木道上想心思,想著想著便「哇」得嘔出一口烏血,我當時心道,自己也沒生出什麼天理不容的念頭啊,怎麼就白白教我費去這一大碗血?又想著自小到大娘親想盡辦法養著我的血氣,世間靈藥不知吃下多少,花去的銀子都足夠再建一座魏王府。好生心疼一番後,便舀口水漱漱嘴,整理整理衣服便回了茅屋。

第二次嘔血時我就感到不太妙了。小茴曾同我講過人的身體里大概有一個洗臉盆便能裝下的血液,我當時還覺得挺驚人的。現下想來,真想抽自己一嘴巴,明明一缸血也不夠我糟蹋啊。

次數多了,心里居然也不害怕了,每每感到腥氣上涌時便會自覺地走到渡口邊,教滾滾波濤帶走這淡淡的憂愁。

素素不在屋內,大概又去找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了。我卻不能在這里將那口血吐了,因為素素的嗅覺大概已臻至人神欽佩的境地,我既有心不予相告,實不能此時掉鏈子。

屋外夜空晴明,星辰點點,我覺得明日定還是個好日子。這樣美好的心情卻在見到素素後便冷了一截。

月冷風清,河面無波,素素著一身粉白色長裙立于渡口盡頭,臨河望月,景致美不勝收。我實在想駐足觀賞,無奈身不由己。深吸一口氣,直到微微壓制氣血的翻涌,我已行至她身邊。

「未央,」素素頭也不回,依舊望天,眼神閃爍著尤勝于璀璨繁星的光芒,和著月色,實在受看。「我們成親,可好?」

聞言我心里一震,險些震出那口鮮血,緩緩氣我猶疑著問道︰「你是……受了什麼打擊?」

她這才轉頭看我,言笑晏晏,一點不覺得哪里不對。「阿文嬸說,如果想同一個人一輩子在一處,便是要同那人成親。未央,你便是我想一輩子在一處的人啊,」她頓了頓,似乎在想接下來該怎麼說,一陣微微蹙眉後的豁然開朗,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知道成親是什麼,也不知道一輩子是多久,你知道的,我——還有很多事情不懂。可如果是能與你一起,不管是成親還是別的什麼,也不管是一輩子還是一天,我……我總會是高興的。」

她的神采明明滅滅,如天際剛剛劃過的一道流星。我覺得此時的自己是有些微微站不住的,雙手顫悠悠地撫上素素明淨無痕的面頰。指尖依然沒有任何感覺,依然麻痹得好像觸模無盡的虛無。可心里的震顫騙不了我,于是那一口憋了很久的烏血,終于得以見天日,呃,是見了天月。

這灘烏漆漆的濃稠物體在古舊的木板道上開出一朵黑妖妖的花,實在煞風景。幸虧我躲避及時,既沒濺到素素身上,自己身上亦沒沾染半點,只嘴角掛著絲絲痕跡,我心里稍稍安心。

「嘿嘿,」我直起腰輕輕一笑,「這是身體里不好的血,吐出來舒服。」

對于我的無所謂雲淡風輕,素素只沉了沉眸色,然後掏出絲帕替我擦拭,神情極是小心翼翼。我很想告訴她即便拿麻繩搓我的臉也沒事,想著想著竟又笑出來。

「素素,」我攬著她一起坐下,那口濁血吐出來之後,心里登時清明不少。「唔,成親什麼的……你——」

我話尚未說完,她卻自顧自地月兌了鞋襪將一雙玉足探進想來絕不會溫暖的秦淮河水里,「啪嗒啪嗒」踩起一陣水花。我錯愕地瞧著,覺得甚不可思議,寒冬戲水——好玩麼?

「唔,那個……不冷?」我徹底忘了剛才的話題,只木愣愣地盯著她的腳看。呃,人長得好,腳居然也很耐看。

「冷啊。」她漫不經心地說道︰「可是,我想感受這份冷意。春有百花夏有月,秋有涼風冬有雪,這些都是我想感受的。」她不知想起什麼又莞爾一笑,「所以,未央,同我成親好麼?」

我實在想不出她口中的春夏秋冬四季與同我成親有何關聯,驀然間我覺得這丫頭的思維也變得有些跳躍了。我覺得我需要時間思考。

「唔,其實吧,我覺得我有必要同你說清楚什麼是成親。」我撈起河水里她那雙已凍得發紅的縴縴玉足,用袍襟拭干後置于手中揉搓,盡量斟酌力道。「成親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轎,拜天拜地拜父母拜祖宗才能正式成為夫妻。咱們無媒無證,成不得親的。」

我這是瞎掰,只為了打消她的念想。

這一段日子,我願已了,如何還敢宵想……她是九重天外的仙客,我——不過是兩腳踏進鬼門關的將死之人。即便是做善事,也決計不能誤了素素的一生。

「素素,成親是要兩個很相愛的人結合並不離不棄終生相守。我做不到的……」我的眼色稍稍黯淡,長噓一口氣,眼前霧色迷離。「我——沒想過成親。」

「是因為你的病?因為覺得活不了,所以不想拖累我?」她猛地收回我掌心的雙腳,又置于冷冰冰的水里,或許是冷熱交替有些不舒服,她淡淡地皺了下眉頭。「你以為一個躲在河邊吐血,一個人獨自承受病痛,一個人總想著如何不要我擔憂,所以,就是為我好?咳咳,」她說的太急,有些嗆聲,卻揮開我預備撫模她的手,沉痛道︰「我不要!我不想只遠遠看著你難過,卻還要配合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未央——我不要再做回那個處處被你護著疼著的素素,我也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素素!所以——」她將我的手放在她因激動而顯得微微泛紅的面頰上,輕輕摩挲,「所以,不要再瞞著我,好麼?」

她的墨瞳早已噙滿淚水,只消眨巴一下便能落滿一地珠華。可她努力忍住了,稍微鼓起的腮幫加之盈盈動人的情目,使我一時情動,就那麼——吻了上去。

浪花輕打,寒風蕭蕭,天地萬物一片靜籟。我們在漫天星辰月華下生澀而動情地親吻。

人的本能果真可怕,即使是我與素素這樣從未經情事的人,竟也不自覺地無師自通了。她的腳仍在水中漂浮,我的發絲隨風起舞,兩人縱情著如此晴明的夜色,忘我——

突然素素仰頭後撤,唇瓣分離,轉頭朝後山一望,喃喃道︰「好甜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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