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摒棄了一切在京城中被上岐宣稱作是「惡習陋習」的少爺作風,這一路倒也很是安平。料想府里定然亂成了一鍋粥,說不定皇帝三哥也不會坐視不理。我壓力甚大。
只是我此刻偏偏篤信開弓沒有回頭箭的理論,執意向前。再想到若回去必定會被娘親念叨半年,哀怨半年,禁足半年,如此一來,便整整荒廢一年半的生命。很不巧的是,某位據說很有能耐的神棍預言本少爺活不過二十四,更不巧的是,本少爺今年二十三,著實沒有多出來的半年供我娘親念叨、哀怨或是禁足。
而我的愛寵神獸阿呆,在那之後蹤跡全無,仿若人間蒸發。我時常心道,會不會是哪只同我一樣不識雪鼬真面目不甘寂寞的無知小母狗勾引了它回家做上門女婿去了。我很是為阿呆的後代擔憂,雖然我不很確定雪鼬同狗是否能產生後代。
但不管怎樣,我確實已經離開了京城,離開了魏王府,離開了皇族,離開了汴梁鼎鼎大名的「未央少爺」的名號,此時,我坐在東都洛陽西大街的一家客棧里等著伙計上菜,此時,我不過是李未央。
我兒時一度疑惑為什麼同是魏王爺魏王妃的兒子,大哥叫趙爵,而我卻喚作李未央。
娘親的解釋是她李家人丁單薄,特意求了先帝賜我李姓。
爹爹的解釋是我命格太重,冠不了皇族的姓氏,怕早夭。
大哥的解釋同他的人一樣,很有些深奧,我琢磨不透。他說,因為李未央比趙未央自由。
我很是凌亂,且不說單單一字之別就引出這許多不同的解釋,獨大哥說的那句,就硬生生磨了我幾晚不得安生。白日里要在學堂同夫子們斗法,夜里還要琢磨大哥永遠琢磨不透的說話方式說話內容,于是生生熬了兩只黑眼圈,把一向待我很是嚴厲的夫子感動半死,大呼我秉燭夜讀,孺子可教雲雲。見他好容易激動一回,我也不忍心拆台,心安理得地享受夫子的夸獎以及一室同窗的妒色。
我一路慢悠悠地從汴梁晃到洛陽,腳程不可謂不慢,如此晃下去,怕是我那匹老馬很快就壽終正寢了。但我離家時考慮頗多,覺得王府的好馬奔在路上很容易被認出來,更何況我此行是為了找阿呆,不是遛馬,萬一牽了匹意氣風發的高頭大馬忍受不了我慢吞吞的尋找,一路狂奔,彰顯好馬本色,錯過阿呆怎麼辦?更萬幸的是我臨走前夜探了一趟鳳凰山莊,順便在上岐大奸商的金庫里隨手撿了塊「鳳凰金令」,據說持此令者可以沿途一路免費享受上歧氏的一切產業服務,很是便利。如此便衣食住行都無後顧之憂了。
為了輕裝上陣,我可是冒著被抓回家的風險。不過實踐證明,這塊小小的金令確是好用,我每到一處,眼楮必不是盯著街邊神似或形似阿呆的白毛動物,而是商鋪屋檐上展翅欲飛的尊貴金凰,那是我溫飽的故鄉啊。
我如此濫用上岐大奸商的私有財產,想必他必然如割肉般不舍,可神奇的是這麼久了居然還沒半個人打听我。是我行蹤飄忽還是奸商太忙?呃,我更傾向于後者。他忙點好啊,忙了就有錢賺,有錢就能提高服務質量,服務質量提高了本少爺就會更享受,哦不,是廣大群眾更受益。總之,沒有額外的麻煩最好不過。
這一路我也算很是節儉了,若換在京城,我頓頓吃「饕餮樓」的全席宴也不算稀罕事。既然身在江湖,我就要隨時做好身不由己的覺悟。于是,我打算這頓飯只點幾個招牌菜替奸商宣傳宣傳,酒是不能喝的,十歲那年偷喝了先帝的貢酒結果差點死掉的教訓還歷歷在目,那種感覺實在不妙。飯後甜湯必不可少,所以這頓午飯統共不超過三十兩銀子,確是節約的典範啊!
東都繁盛,古來不可比擬,較之汴梁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距皇都不遠又不在天子腳下,所受管束自然不比京城,貿易繁華,風紀可嚴可緩,一些明的暗的交易自然愈加猖獗,江湖人士也愛在這洛陽走動,我的飯桌前後左右在吃飯時間瞬間被一群挎刀佩劍提巨斧的江湖漢子佔下,吆喝著小二上酒上菜切牛肉,個個粗聲獷氣的好像別人不知道他們是刀頭舌忝血的好漢。
我一副文弱相地被他們夾在中間,吃著店里的特色招牌菜,還不帶喝酒,明顯被他們當作富家子弟鄙視了,雖然我的確是名符其實的貴族子弟。
大漢甲憋不住了,破口罵道︰「女乃女乃的,真他媽點背,居然叫老子看著那個小白臉一臉娘娘腔地吃熊掌喝鱉湯,老子只能吃牛肉喝劣酒,等老子吃飽了,非他女乃女乃的把那小子剁了喂豬!」
大漢乙勸道︰「金兄你何必同那乳臭未干的小子置氣,不過生得福氣些罷了,得個祖宗的庇佑,能風光到幾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還輪流轉呢,難保他日你我兄弟也能享幾日清福。」
眾人附和,倒也漸漸平了姓金的漢子的怒氣,一時相安無事。
我覺得甚是詫異,先不說我吃的不是熊掌喝的不是鱉湯,倒是我的祖宗怎麼惹到他了,大宋立國還不足四十載,好壞差賴也不會容他河東河西地輪流轉風水,若此言被一些高舉愛國旗幟的官僚分子听見可謂大不妙。盡管我十分想同他理論,但若一激動暴露了我的身份就不甚太好了,于是我只好低頭拼命往嘴里塞青菜,堵住李小念崇尚的言論自由。
我的忍氣吞聲並沒有得到相應的尊重,鄰桌的金姓大漢又來找茬︰「媽的,老子還是不服氣啊,老子活了三十又四歲,還沒嘗過熊掌鮑魚的滋味,那小子娘娘腔地吃法著實令老子不爽,諸位等一下,待老子劈了他再回來陪諸位痛飲三大壇!」說完還「咕咚」牛飲下滿滿一碗水酒,提刀作勢要砍過來。
佛祖曰︰「忍無可忍,不必再忍。」
「這位好漢,」我側身盯著他,一臉無奈,「首先,在下冒昧地對您從未嘗過鮑魚熊掌滋味的遭遇表示萬分同情以及理解。再者,看在江湖同道的份上,在下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金大漢顯然沒料到我敢于辯駁,瞬間被我文弱的側面鎮住了,不敢再動,言語也不甚敢莽撞。「有話就說,有……什麼什麼就放!」
我放下筷子,整整衣衫,正襟危坐,學的正是遠在京城教課授業無私奉獻光華萬丈的我的好友柳如倦,我更樂意喚他木頭。「在下個人認為活了三十余年尚未吃過珍饈名味並不稀罕,可活了三十余年不認得某些常見的佳肴菜式就很丟臉了。實不相瞞,在下這桌不過區區素宴,並非熊掌鮑魚之流。佛曰︰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自幼便戒了酒肉葷腥,故兄台這怒氣發得不甚有理。更有論者,祖上有德,蔭庇後人,自是福氣,但也得晚輩子孫發奮,才能承繼祖業,不教蒙羞。在下無才妄言,若有得罪之處,還請閣下不與計較。」言畢順勢做了個揖,自認很有江湖風度。
興許是我一番文縐縐的胡言亂語唬住了這一干看似沒甚文化的莽漢子,偌大一間客棧立時鴉雀無聲,金姓大漢更是無言以對,估模著是在琢磨我那一番話究竟在說些什麼。待明白了七八分時居然羞了個大紅臉,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巴巴地杵在兩張桌子中間,瞪大了眼瞧我這桌看著無比葷腥的素菜。
有人按捺不住發出「嗤嗤」的竊笑聲,更令那漢子下不了台。當著好些武林人士的面,恨不得挖條地縫鑽下去。
我看著他一副窘迫的尷尬大紅臉,心里覺得很有些過意不去,便又朝他做了個揖,一派正經地邀道︰「若金兄不棄,在下令那廚房照樣再做一式相同的菜色,雖是素席,倒也入得了口,不成敬意。」沒待他反應過來,掌櫃卻已喜滋滋地奔向後廚了。我有感而發,奸商的手下就是奸詐,聞著錢的味道跑得比老虎還快。
眾人哪里料到我損了金大漢一頓後又做東宴請他,看得出很有些凌亂,連方才吐出來的雞殼又放回嘴中重新嚼過,我覺得甚是作嘔。
結賬時,掌櫃一雙見錢眼開的賊眉鼠眼 發亮,為我平白無故替別人白掏三十兩白花花銀子的義舉十分感動。待我遞上沉甸甸的「鳳凰金令」與他時,我一瞬間領略到什麼叫作由九重天跌落到萬丈谷,精彩紛呈,我心里十分受用。
阿呆的消息還是半點也沒有,但卻一不留神打听到了一件洛陽盛事。
鬧花魁。
洛陽名城,勾欄瓦舍風月場所隨處可見。美人憑欄笑,浪子神魂倒。
最有名處,非「攬月樓」莫屬。
我在京城時就听聞過洛陽「攬月樓」的聲名,最佳的人,最好的酒,最美的舞,最奢侈的銷金窟。以「彩雙仙」臨雁、風蝶尤為驚艷,名動一時。
這種熱鬧倘若就此錯過,我還真不好意思來年到地下去見我那短命的爹爹。
未央少爺我是出了名的青樓客,京中最有名的青樓「長恨閣」我時時當做第二個家的,世上第一美女「長恨閣」的當家老板洛艷絕更是與我有過命的交情。最巧的是,這世上最古板最木楞最不解風情的我的朋友柳如倦,正是這世上最玲瓏最溫柔最善解人意的大眾情人艷娘的親親夫君。于是乎,作為朋友,這種可以直接取得競爭對手身家老底大王牌的時刻怎麼能忽略呢?艷娘日後必得謝我。
鬧花魁的日子在洛陽最具風情的「牡丹節」舉行,可謂花開正盛,人比花嬌。難怪連日來洛陽人潮洶涌,只進不出,牡丹花的魅力自然大,但總是比不過人中花。各路英雄好漢多半只懂得用刀劍兵器在別人身上開花,能分清牡丹芍藥野菊花的我估計不會太多。那些個附庸風雅的文人雅士又多半自命風流,肯定都等著在美人身上大做文章。
如此花中盛事,到顯得名不符其實了。
盛典當日,老天賞臉,晴空碧洗萬里無雲,很適合前後左右里外上下地全方位瞻仰美人風采。
我站在人牆的最外層,突然覺得看人擠人人踩人人打人當真比欣賞遙遠的美人側臉要趣味得多。
一切情況都在按照著洛陽各大妓院的老鴇們的預料進行,無論發生過怎樣嚴重的踩踏事件斗毆事件,人們依舊前赴後繼,樂此不疲。我遙遙望見她們從始至終都沒合上過的猩紅大嘴,仿佛無底洞般的聚寶盆,只等華燈初上時分由一張張銀票一錠錠黃金白銀將其填滿。
艷娘從來不會那樣笑,所以她的傲世之姿傾倒了才情絕世的柳木頭。
本少爺畢生只欽佩兩人而已。一人是我那冷眼俯瞰天下,傲氣自流世無雙的大哥趙爵。另一人便是紅塵風月場所出身的「天下第一美人」洛艷絕。我所經人經世,無人再出其右。當真也只有柳如倦那根不世出的木頭方能配得上她。
如此念及,我更覺乏味,倒是愈發想念艷娘的蓮子羹來。
我覺得我很有些做烏鴉的資質,剛剛才心道無趣,立馬就有人開始搗亂。
我更喜歡看人搗亂。尤其是我的妹妹李小念也在中間插科打諢,那會讓所有的亂都變成患。
大患。
她一成不變的男人裝扮出現在鮮花彩車上,很有些搶花魁的風範。底下一干血氣方剛的漢子見了自然大腦充血,敢搶他們心尖尖上的美人兒,自是不允的。于是一場刀光劍影你死我活就結束了眾老鴇們的發財夢,我看見她們都是被自家養的龜奴們給拖出廝殺場的,很覺得悲涼。
李小念砍人砍得很辛苦,我卻不打算近前幫忙,被認出來肯定會教她攆回京里去,攆不回去也會被黏上。兩種情況都很可怕,我一樣也不要選。
但我打算躲起來看完這場毫無緣由的動亂。
李小念惹的禍從來都是莫名其妙的。因為仗著魏王府的勢力,還有,她師父的能耐。
她的師父又恰恰正好巧的很就是我的朋友艷娘的夫君眾小鬼的先生前大理寺寺卿柳如倦柳大高人。
李小念很能有令人抓狂的本事,偌大宋朝,貌似只有她的師父柳木頭同奸商上岐宣的銀子能鎮住她。平時兩人相見,那氣焰一直很囂張的李小念無異于見了貓的耗子,拔了毛的斗雞,很沒有志氣。若汴梁有些日子安生,那必是她被柳木頭關在特制的小黑屋里禁足,光景一片慘淡。
至于另一項法寶,我相信李小念再也不必顧慮了,因為我正是學得她順手牽的「鳳凰金令」,她能在江湖上混得風生水起日月無光斗轉星移全靠的是免費享受上歧氏遍布全國各地各家商號的特殊服務,為她能一心一意隨便禍害人提供了有利條件。
我躲在遠處觀戰,似乎還瞄到幾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我幾日前在客棧吃飯時偶遇的金姓大漢一伙,此刻也加入戰局,而李小念一方也貌似來了個武藝高強的幫手,雙方百余人,正莫名地廝殺酣暢。
我不自覺地縮了縮腦袋,以李小念那廝比獵犬還敏銳的嗅覺,我估計馬上就會停戰。
果不其然,李姑女乃女乃大吼一聲「不想死的馬上給本女俠放下兵器!」出人意料地很見奇效。
想必所有吃江湖飯的人都知道近幾年來武林中出了一號奇葩,整日里男裝打扮卻總是口口聲聲「本姑娘、本女俠」,一派另類作風,揮動九尺長鞭攪得江湖血雨腥風不見寧日。這樣變態的作風除了我的妹妹李小念,旁人學都不好意思學,是以一出口便鎮住了所有武林豪杰。
李小念見此非常滿意,卷了鞭子環顧四周,睇了睇某位腦筋轉得比較慢還沒反應過來的金大漢,伸出左手食指朝他勾了勾,眼神相當陰險。
我見狀一拍腦門,懊悔不及,實在怪我那日腦子一熱善心泛濫,好端端地請他吃什麼飯啊。現在混戰結束,有一點動靜都不會逃過李三小姐的法眼,退路已無。我大不該留下湊這糊涂熱鬧。
那邊廂金大漢已哆嗦著靠近李姑女乃女乃,看得出圍觀的人都一臉自求多福的寬松樣,我甚是鄙視。
李小念一把揪住金大漢的衣領,拼命在他身上嗅來嗅去,場面十分詭異。眾人面面相覷,心中定然覺得這傳說中的混世魔女品位很有些教人詫異,金大漢更是一副貞女烈婦的驚恐與掙扎,生怕被輕薄了去。我覺得甚是好笑。
果然,我擔心的事不出意外地發生了。李小念毫不留情地一把推開無辜的金大漢,沒等任何人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大家便都被魔音穿耳了。
李未央——我的名字在李小念河東獅般的吼聲里一塊塊震碎,連著我自幼就比常人脆弱的的小心髒也弱弱地抖了抖。
躲不下去了,我索性大方些。
「哈,好巧啊妹妹。」我諂媚著賠上笑臉,還得想法子盡快月兌離這處境。
李小念照樣不是很給面子,拉長著臉似乎我欠了她萬兒八千兩一樣,一雙不很女性的細長眸子精光直射,我表示不敢直視。
「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只是來賞花或是看美女的。」
「不是不是,妹妹這不是說話的地兒,咱挪挪窩唄,」我很想說是來賞花的,但說完估計會被打擊,于是決定坦白。
我們挪到李小念落腳的客棧,這丫頭果真是花別人的錢毫不手軟,居然挑了家奸商開在洛陽消費最高條件最好的客棧打尖。我心里對她這種揮霍無度狠狠鄙視,實在沒有江湖大俠隨遇而安以天為蓋地為廬的艱苦樸素精神。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況,怎麼還敢胡亂到處跑呢?沒有小茴姐姐的定期檢查跟藥方,你發病怎麼辦?我告訴你,阿宣已經著人秘密通知我你離家出走的事情,讓我一定務必將你帶回京城!好歹二十三的人了,怎麼可以這般任性教人憂心?阿宣好容易壓下了一切消息,也阻止了朝廷的尋人兵力,若教一些居心叵測的家伙抓了你來要挾皇上,你覺得皇上會怎麼辦?阿娘年紀漸大了,難道還要承受一次失去兒子的苦楚?李未央啊,不帶這麼玩的!。」
我剛進房間尚未坐穩她就 里啪啦連珠炮似的絮叨一通,我隱隱感到頭疼。
「好歹喝點水再說話,剛剛才打了一架呢。」我善意地遞上一杯水,彰顯兄長本色。「我听這口氣挺熟,但絕不是你說的,這種利弊權衡苦口婆心的說話方式,貌似只有死奸商才能說得出口吧?」
李小念呆了一瞬,終于收起同她一向很不搭的表情風格,訕笑道︰「就知道騙不過你,要學阿宣講話還真是要默很多遍月復稿,差點就一緊張結巴了。不過我也覺得他說得有理,你身子不好,留在京里不是能更好地調養嗎?」。
「因為阿呆不見了。」我很有些悲涼地嘆道,「你們都很忙,一個個整日里不見人影,只有阿呆陪我。可前些日子,連阿呆都離家出走了。日子著實過得無聊,只好借著出來尋它的由頭順便游山玩水。」
「可你的身體……」
「再怎麼治療不也還是那樣?更何況奸商同小茴新婚燕爾的,我常去打攪會被唾棄的。反正好賴只有一年的命,與其抱著藥罐子被燻得一身藥味,還不如出來走走。你方才不是聞著那大塊頭身上沾了絲藥臭才尋著我嗎?狗見了你都會無地自容得想自殺。不愧是制香世家敏銳的嗅覺。」
李小念聞言很罕見地感慨了一下,對于她的身份來歷,至今成謎,所知悉者,唯我一人。
「阿宣近年來也在四處收集天下靈藥,小茴姐更是精心鑽研藥理,總會有法子的。關鍵是你自己莫要灰心,時時念著死。我們……我們最見不得你說這話的樣子,好像真的看透了一般。我師父面上雖清寡淡薄,可也時常去師母的樓里打听一些江湖上的神醫聖手。我們都還在努力,不忍眼睜睜地看你受罪,你自己怎麼就不能積極些呢?」
她鮮少講過這種至情至性的撫慰之言,听得我一時間有些恍惚,可面前真真切切地站著那麼一個人,口中真真切切地說著那麼一番話,一點平日里開口就能氣死人的本質都沒有。
我苦笑了下,淡淡接道;「我的三小姐,旁人不知我的病你還能不清楚嗎?世上哪有能補全半顆心的靈藥啊。即便是當年的大神醫、池小茴的親老爹池墨心在世也斷然束手無策。更何況,前些年被你從護城河邊撿回來的那個神棍巫師玉倬卿,他的卦象已經做了最好的斷言。我不是不積極,也不曾看透,只是了然罷了。能預知自己生命的終結,未嘗不是件幸事。所以,我如今做的一切,都能被原諒,是嗎?」。
李小念狠狠盯著我,實在有些苦大仇深。我心里明白她是覺得我太狠,不顧所有人的牽念與努力,就這麼隨便放下,不管不顧。
「你不要一臉深仇大恨地看著我,我的命都快完結了,還不允許給我最後一點自由嗎?」。
「我一直以為你是自由的。爹娘嬌慣著你,先帝恩寵著你,皇上放縱著你,還有一群很可靠很了不起的朋友扶持著你,由著你胡鬧,由著你任性,甚至……甚至不願用皇族的盛名禁錮著你。我一直認為你是這世上最最幸福最最自由的人……」
「幸福嗎?自由嗎?你說得很對,姑且就當我貪心,想更幸福一點更自由一點。李小念,你說,如果我就這樣死在外面,他們……會不會……會不會少一些悲傷?」
然後就只見李小念一臉不可置信地死瞪著我,仿佛要用她彪悍的目光在我身上活活戳幾個大窟窿。我瞬間瑟縮了一下。
話題太沉重,很有些不符合我們兄妹的交談風格。于是兩人默契地成功轉移了話題,把目標放在一直默默听我倆胡扯的與李小念同行的青年才俊身上,並且此人在听的過程中,明顯幾次對李小念的說話方式表現了淡淡的疑慮神色。我心中失笑。
「他叫唐楚庭,未央你別看他這樣,在江湖的後起之秀中很有地位的。你肯定听說過他。」
才俊果然是才俊,名字都取得很一表人才,但我也表示了自己的孤陋寡聞,真沒听說過。李小念這廝卻認為我是故意拆她的台,在江湖同道面前令她抬不起頭來,同我七葷八素地鬧了一通,完全不顧旁邊顯然已不能擺出正常臉色的她的同道,唐楚庭。
最後我終于用事實證明了「姜還是老的辣」這句至理名言的可信度,李小念實在拗不過我,答應暫時不遣我回京,並一不小心透漏了她正在進行的所謂江湖絕密行動。
既然找不到阿呆,那就賴上李小念,總之江湖寂寞,多一兩個人作伴終歸是熱鬧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