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玉都一天天熱起來,夏蟬已經隱藏在樹蔭里開始吱吱鳴叫,桃源里的氣氛卻是冷的好似三九寒冬。
自司空島歸來後,眾人的情緒始終被聞人楚所操縱,而聞人楚的臉色難看程度則與日劇增。
阿九依舊想不起眾人,更不記當初懷著怎樣的心情在青誠山等待許多年,並且執著的下山尋找哥哥。
現在的聞人楚在他的眼中,不過是個長的好看但是脾氣很不好從來不主動親近的家伙罷了,他還說不原諒自己的話呢。
每每回想到那一幕,阿九就變得莫名煩躁,後來索性對聞人楚避而不見,只偶爾找展小錢玩耍。
幾個哥哥中,他最喜歡的就是展小錢和習鳳,一個傻傻的很好說話,另一個則笑眯眯的無比親切。
至于其它幾人,坦白說阿九完全沒有任何好感。
雛鳥睜開眼會對初見之物念念不忘,元初灌輸給他的觀念就像被刀子銘刻在了記憶中一樣,更何況元初變成這個樣子是拜誰所賜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不理會聞人楚,聞人楚也干脆無視他,兩人雖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很少踫面說話,更別提往日諸多親昵溫馨。
聞人楚現在恢復了人類身份,重新投身于繁忙的日常工作,對阿九的轉變和冷落始終不管不問,儼然又回到了兩年前的模樣。
他心情不悅,其他幾人日子也不好過,尤其是付鑫和展小錢,整日心有惴惴焉生恐自己引火上身。
流生本欲早日回歸寶華寺,卻被習鳳找借口勸了住。
本來以為徹底消失的妖鼎卻在司空島得已重現,這對眾妖來說實在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唯一能與之抗衡的愚人客棧如今在阿九的手中,而他本人偏被姻緣絲所困,整日渾渾噩噩,只懂與那只金色小鳥玩耍嬉鬧。
這日聞人楚外出,幾兄弟坐客廳各玩各的,直至傍晚阿九帶著元初回來,臉頰紅紅的鼻尖滲著細汗。
習鳳最先留意到他,笑著招呼道︰「阿九這是去做什麼了?」
阿九用手護著小鳥道︰「去外面花園給元初抓蟲子吃。」
金翅小鳥抓著他的手腕啾啾鳴叫,展小錢心生不爽,目送阿九悄然回房後才出聲道︰「三哥,阿九要這樣子到什麼時候?不如我趁他睡著了把那臭鳥殺了……省得二哥整天拿眼神剮我。」
習鳳道︰「萬萬不可,你若動了它,阿九怕要跟你玩命,他現在心里可沒什麼兄弟情,一心一意只有那個元初。」
歐陽飛道︰「總這樣拖也不是個辦法,他一天想不起往事,愚人客棧就無法召喚出來,到時莫家人尋了來,我們豈不是要走過去的老路?我們時間可不多了,三哥素來頭腦好,不如想想辦法解了眼前這困境。」
「魔由心生,六弟佛家八寶都解除不了這紅線之緣,憑你們之力也是枉然,」習鳳思慮片刻道︰「解鈴還需系鈴人,我看還得去空山鎮找姻緣老人問問。」
他話一出,歐陽飛拎了付鑫起身,「我這就去,你們在家等消息。」
傍晚習鳳下廚做飯,外表看起來不錯味道卻是差了點,東方其邊吃邊挑剔,聲稱不如阿九做的好吃,「弟弟,你什麼時候給我們做飯吃?」
正在埋頭進食的阿九從大碗里抬起頭,一臉迷惘,「我?做飯?」
「是啊,你做飯比三哥好吃。」
「我不記得了。」
「真可惜,以後都吃不到阿九燒的菜了,早知道當初就應該多吃一點。」
听到門口傳來腳步聲,習鳳立刻用眼神示意東方其住嘴,聞人楚寒著一張俊臉走進來,目不斜視的直接上樓進房間。
阿九瞥了他下,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夾著一條肉絲喂元初。
習鳳搖頭,心中暗自嘆息。
次日歐陽飛回來,神情嚴肅的同習鳳道︰「姻緣絲無解,阿九這輩子心都要耗在元初身上,而與我們之間的記憶也不可能再想來,除非……」
「怎樣?」
「姻緣老人曾給過二哥一枚石心丹,說是吃下去後能令人心硬如鐵,如果喂阿九吃下,便可以化了阿九對金翅鳥的執念,只是……」
習鳳見他面猶豫便知不妙,「有話直說,別吞吞吐吐。」
歐陽飛點頭,「只是吃了石心丹,便不會再受任何情感牽絆,就會變得跟白澤大人一樣無情無欲。」
展小錢和東方其和流生也都圍過來,幾人目光聚在一起,幾乎是傾刻間便有了主意。
妖怪情感不如人類豐富,但是多偏執且狹隘,阿九變成這個樣子,著實同路人無疑。如果可以選擇,他們寧願要一個感情冷漠的弟弟,也不想要一個心懷敵意永遠養不熟的白眼狼阿九。
但問題是,誰去從聞人楚房間找出石心丹並哄阿九吃下呢?大家集體把目光看向了最小的那個。
付鑫縮起脖子,帶著哭腔道︰「如果二哥知道,怕是會殺了我吧!」
聞人楚留著石心丹不用,是因為他的驕傲不允許還是因為他不想讓阿九失去正常的情感?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最後去聞人楚房間的是習鳳,作為幾人中年紀最長的,他義不容辭的主動擔起了這個任務。
那顆石心丹放在聞人楚床頭的盒子里,表面沾滿了指紋,蠟丸幾乎碎裂,由此可見,聞人楚不是沒有考慮將它派上用場,只是礙于某種原因暫時壓下了。
這多少給了習鳳些許鼓勵,他捏著蠟丸去找阿九,對上他那雙明亮單純的大眼時,還是有些許愧疚。
阿九微微揚起嘴角,「三哥,這麼晚了還不睡,找我有事麼?」
習鳳點頭,「阿九,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阿九請習鳳進了房間,小鳥立在枕前望著兩人,綠豆般的小黑眼楮閃著警惕的光。
習鳳遲疑了下,最終把那枚包了蠟丸的丹藥取出來,放到桌子上。
阿九拿起來好奇的嗅了下,「是什麼,聞起來香香的。」
「是藥,可以讓人失去情感的藥。」
阿九愣住,「三哥給我這個做什麼?」
習鳳用手在他額間輕點了下,「阿九,你這麼聰明,應該能感受到我們對你沒有惡意的,對不對?」
阿九低頭,「二哥想要殺元初,你們也都不喜歡元初。」
他雖然不諳世事,但是直覺卻能清楚直接的感受到眾人這種情緒。
習鳳道︰「我們不喜歡這只金翅鳥,是因為它騙走了我們可愛听話的弟弟,還試圖將他純淨如紙的心靈染墨並銘記不屬于他的記號。」
「騙?」阿九搖頭,「不是這樣子的,我喜歡元初,無論他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他。」
「所以只要跟他在一起,寧願失去我們也無所謂嗎?」
「失去你們?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們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進入沒有光明沒有自由的世界。」
阿九疑惑道︰「你們都那麼強,誰會讓你們消失?」
「此事要追溯到幾萬年前天界被滅,從此妖界失去了制衡對手,因為擁有強大的破壞力和不可更改的食物鏈關系,所以無法與人類和平共處。人類第一陰陽師東方磊同妖界首領達成協議,制出伏魔鼎委托東方家族後人封印百妖。雖然妖鼎每隔數年都會被開啟,但是很快會重新進行封印,現在妖鼎和繼承了東方家族事業的莫家人都已在司空島出現,這就意味著眾妖的自由已經所剩不多了。只因東方磊那術士狡詐,未與白大人約定時限,所以導致這種周而復始的懲罰已經持續了數萬年。如今東方磊早已飛升尋不著蹤跡,而眾妖也幾經繁殖更新換代,卻依舊要承受這無邊無際的束縛,對我們來說太不公平了。所以我們這些年一直在尋找既不違背約定又可以束縛眾妖的途徑,就是把伏魔鼎和時間縫隙中的愚人客棧打造成我們新的妖界……」
「你說的這些我不太懂,」阿九垂下眼皮道︰「什麼妖界和伏魔鼎跟我有什麼關系?」
習鳳道︰「只因你是愚人客棧現任掌櫃,除非由你帶領否則任誰都無法進入客棧。」
阿九懵懂的抬起臉,「我?愚人客棧掌櫃?」
習鳳沖他微笑,「伸開雙手,在腦海幻想客棧的樣子,並嘗試著推開它的大門……」
阿九遲疑著伸出手,緩慢的閉上眼楮勾畫出客棧的模樣,愚人客棧,愚人客棧……
客棧門口有棵很大的樹,且定然是開滿香郁白花的老槐樹,房子一定很大,左右側還掛著醒目的白紙燈籠,中間的牌匾上清楚的寫著四個大字。
這麼想著,心中那扇門果然就出現了,幾乎跟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阿九好奇的看了下手心,難以置信看到的景象,一個聲音在內心促使他走過去,推門大門,里面應該會有個矮小清秀的侏儒出來迎接他……阿九試著將手放在門環上,冰冷的鐵貪婪的吸附著他的手掌。
他推了推,大門並未如預想中自動開啟,最後兩只手都貼上去用力推,兩扇黑門緊緊的咬在一起紋絲不動。
金翅小鳥見阿九額頭滲出細汗,更在他肩膀上下蹦個不停,習鳳預察覺異樣,不敢擅自動他身體,只敢輕聲召喚。
過了好半天,阿九才轉醒,盯著習鳳輕輕搖頭,「我走不進去,怎麼用力都推不開。」
「這樣啊,」習鳳並未顯露太多吃驚,而是面色凝重道︰「我所擔心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
阿九追問道︰「為什麼會這樣?你不說我才是客棧掌櫃麼,為什麼現在連門都進不去?」
習鳳道︰「你是掌櫃沒錯,但是你忘記了一件事,當初接任客棧的時候,一定有人叮囑你要按時進去打理客棧。你太久不去,客棧便以為你出事自動封印,以等待下一任主人出現。」
「下一任?」
「嗯,卻不知又是在幾千年後了。」習鳳眼中浮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落寞。
待習鳳走後,阿九才留意到桌子上那枚蠟丸,想起習鳳的話便想拿起來仔細看看。
誰知剛一伸手,金翅小鳥就張開翅膀將其掃到一邊,蠟丸掉到地上滾了幾圈,最後停在阿九腳邊。
「元初,你怎麼啦?」他彎腰把蠟丸撿起來,吹掉上面的灰塵,「等下還要還人家呢。」
金翅鳥飛到他肩膀上,黑眼珠反射著烏亮的光芒,似乎有很多話要講,可是出口卻只有啾啾的鳴叫聲。
阿九用手指點點它的頭,「是不是餓了?我給你找些吃的……」
小鳥叫的更加急促,「啾啾……」
阿九了然,「別著急,馬上就好。」
傍晚飯桌上阿九欲取出蠟丸歸還習鳳,卻突然听到外面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其余幾人也注意到了,齊齊看向大門出口處。
眨眼之間,一輛由八匹天馬駕著的金頂小車飛奔而至,一個黃衣黃帽的小人從車廂里鑽出來,依次朝聞人楚、習鳳和幾位龍子行了禮,從懷中取出八張金光閃閃的紅貼,「見過幾位殿下,龍大殿下有緊急書函派送。」
歐陽飛上前接過紅貼分給眾人,阿九打開一看,只見上面龍飛鳳舞的寫著幾行字︰送呈九弟親啟,僅定于農歷五月初五青丘為吾兒舉行滿月酒席,恭候光臨,龍大囚牛敬。
青丘浦?滿月酒?囚牛?阿九眼中寫滿了疑問。
展小錢看他一臉困惑,便主動解釋道︰「龍大就是大哥,不過……他不是才成親幾百年麼,何時生的小孩?」
「生小孩還不容易?」東方其將紅貼揣入袖中,故作老成道︰「尋常人類幾年就可以生了。」
付鑫一旁小聲道︰「你們全都錯了,生孩子其實只需要一眨眼功夫……」
說話未完便在一人冷眼中自覺吞咽了下去,歐陽飛冷笑道︰「敢情就你這死宅男知道得多?」
習鳳含笑轉向凝思的聞人楚,「二哥,這滿月酒倒像是專為我們兩個設下的鴻門宴,你是否要去?」
自青龍被封印後,龍族開枝散葉的艱難任務便落于長子囚牛身上,因為幾子均為雜交所生,所以繁殖後代頗為不易,想要生出優良高貴的龍族後裔更是難上加難。
幾萬年來,龍大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全心全意創造後代,終于結出了這麼一顆碩果,也算是他人生中最了不起的大事了。在他為家族事業身心憔悴的時候,不免幻想下讓幾個弟弟幫忙擔著些。
聞人楚性情寡淡亦有斷袖之嫌,而習鳳雖然溫和開朗卻鮮少近,至于老四東方其和老五展小錢這種明顯沒長情商的缺心眼大兒童就更不用指望了,老六修的是靜心之術長年居住在寺院,老七眼中無男女只有死人和活人區別,老八性向完全正常明顯是最適合的人選,卻見只母雞都要臉紅半天更別提上前搭話辦事了,老九……雖然沒見過面,卻從習鳳的書信中得知是個不錯的好孩子,只是還未成年,所以暫時只位于培養觀察行列。
中國向來講究長幼有序,睚眥戰力奇高,嘲風則聰慧過人,不管從哪個方面看,他們都是最佳適合繁殖的對象。
聞人楚知道習鳳的考慮,龍大完全繼承了青龍的脾性,正常時沉著穩健頗有大哥風範,發起脾氣卻是六親不認剛烈如火,誰若敢忤其逆磷,下場只有一個,死!
其余幾人沒什麼壓力,都喜氣洋洋的討論著未曾蒙面的小佷子,就連東方其都為可以免費蹭頓飯而美滋滋的。
年輕真好啊,習鳳有些羨慕的看著幾個弟弟,聞人楚蹙眉良久,終于道︰「去吧,怎麼說都是家族的大事。」
如果不去的話,囚牛怕是會更惱吧?
阿九有些茫然的拿著紅貼,「我也一定要去嗎?」
聞人楚的黑眸輕漂漂的掃了過來,就像對陌生人一樣毫無感情道︰「隨便。」
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麼,阿九就是因為他的態度感到很難受,胸口堵得像塞了團棉花,有些喘不過氣來。
晚上阿九怎麼都睡不著,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回想聞人楚的那個眼神。
他不應該這樣看自己的,他以前……以前……阿九揉著發漲的額頭什麼都想不起來,但是那種莫名的傷感和難過卻揮之不去。
不對,他喜歡元初,才不會為別人的無視而難過呢,可是……
阿九一夜無眠。
次日,阿九收到了一個很重的大包裹,上面寫著一串洋文,據說是從很遠的國外寄回來的。
撕開膠帶和包裝後,里面有個精致的黑皮箱呈現出來,里面擺著四五十把未開刃的刀具,有尖頭的,圓頭的,帶鉤子的,還有一塊青色的方石。
在最下層壓了一封信,里面只有寥寥幾句,是一個叫杜詩薇的女人寄來的,說希望他把這套定制的廚具親自開刃,訓練好廚藝參加明年的烹飪大賽。
阿九把那些刀子抵在手心上,隨之而來的是種奇妙的熟悉感。他記得出生便跟在元初身邊,也只看到過他一閃人,自己明明不會做飯,為什麼心里卻清楚這些刀具的名稱和用法?
一大群哥哥,還有房間里熟悉的零碎用品,似乎都在提醒著他一個大謊言的存在。
是元初騙了自己麼?不會的……他手是那麼暖,笑容就像陽光,專注的眼神能讓人生出快樂翅膀來,那樣的人怎麼會說謊呢?
東方其突然把一塊涂滿女乃油的蛋糕送到他嘴邊,目光真誠道︰「九九,吃蛋糕……這份是你的。」
阿九頓了下,小心翼翼接過來,心思復雜道︰「謝謝你。」
「以前九九請我吃東西,現在我也請你吃東西。」東方其彎起眼楮,銀色長睫毛下閃動著雀躍的光芒。
「以前?」
「你跟二哥在無極山修煉的時候啊,九九為了祭社做了好多好多吃的……」
阿九默默吃著蛋糕,舌尖卻漸漸失去了甜蜜的味道。
晚上出發去青丘,習鳳特意叮囑阿九什麼行李都不用帶,龍大在青丘是出了名的富裕,想用什麼都備有現成的。
待夜□臨大地,八人乘坐上重明鳥穿上雲霄一直往東南飛,一路上阿九不時眺望頭頂閃亮的星星,那些寶石近得仿唾手可得,夜風冰涼如水,他坐在中間卻感覺不到絲毫冷意。
青丘是四季如春的上古獸國,環境很適合妖怪養生繁殖,當初老大挑選了數百個地方才選擇定居在這里。
青丘、大荒、空山鎮、不周山、愚人客棧,這些只存在于人類傳說中的地方,其實一直都安穩的存在著,它們依舊美麗富饒,只是被封印掩蓋了真實面目,它們或許寄存在某人的身體里,也或許就在城市荒草叢生的一隅,那是僅存幾處中人類唯一以不了的地方。
青丘就在無極山相連的地方,明明只是一座黑幽幽的山,可是待重明鳥扎進去後,阿九卻突然感覺眼前豁然開朗,眼前是一大片連綿不絕青翠的山,純淨通透的碧綠,完全沒有任何雜色和花草點綴,空氣都是散發著淡淡的芳草香。
山腳下,不時有幾個起伏的綠坡,下面隱約有人影走動。
重明鳥好像識得路,不用人指點便飛到一面流水瀑布前,那里蓋著一排綠竹屋,周圍用長滿倒刺的荊棘叢作圍牆,門口有矮橋流水白鶴,背有夕陽斷崖七色祥雲環繞,甚是愜意悠閑的神仙居住場所。
屋內人的听得重明鳥叫便迎了出來,為首的是個俊朗英武的年輕男子,生得唇紅齒白,舉手抬足都帶著種說不出的瀟灑氣勢,目光在眾人身上一掃,滿意笑道︰「還算老實,一個不少的全都來了。」
「大哥!」展小錢歡叫著跳下去,尋常的少年身形站到囚牛身邊竟像是個孩子一樣嬌小,將臉貼在龍大胸口上,聳起鼻子不停嗅來嗅去。
「又聞到我身上的錢味兒了,」龍大把他撥到一邊,「你想要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進房間去玩,別耽誤我辦正事。」
他動作和話語都很不客氣,卻並不會讓人產生疏離感,反而覺得無比親切自然。
龍大看到阿九怔了下,伸手模了模他的頭,「這就是九弟了吧?長相一看就是咱們自家兄弟。」
阿九對他的親昵有些不適應,礙于禮貌卻僵硬著並未避開。
龍大又同歐陽飛和付鑫、流生一一打過招呼,笑眯眯道︰「九弟初來對環境還不熟悉,你們帶著他好好玩玩轉轉。」
言罷轉過臉,聲音突然一沉,「老二、老三跟我過來。」
聞人楚面色不改的跟上去,習鳳卻禁不住苦笑連連。
歐陽飛推著阿九走進院去,看到一個漂亮的青衣女人抱著襁褓正在踱步,便爭相叫著大嫂圍上去。
阿九也從未見過剛出生的嬰孩,好奇跟過去瞄兩眼,只見牡丹錦被中包著一個白淨滾圓的嬰孩,頭發和眉毛都生的很濃密,額頭上方有著兩個剛冒頭的小女敕犄角,眼楮是綠色的,像兩顆圓潤水汪汪的翡翠,白藕似的手腕上套著個銀鈴鐺手鐲,粉紅嘴唇微微嘟著,讓人看一眼便跟著喜歡。
這位大嫂是名叫委然的玉精,三界罕見的美人,未嫁囚牛前喜好頭頂白燭行夜路,倘若遇心懷不軌的登徒子尾隨,便帶其潛入路邊石頭中,之後自己月兌身而出,留那惡人在石頭中化為玉塊也算是造福一方。
她本性溫和柔順,並不會直接傷人,所以名聲也是很好的,幾個龍子對她都頗敬重。
小肉團子取鱷寶,阿九看幾個人將他抱來抱扶持,自己也心癢難耐,付鑫見他蠢蠢欲動,便把鱷寶遞過來交給他。
阿九從來沒有抱過孩子,沒想到他身體竟然軟的跟棉花一樣,隔著錦被也分不清腿腰,動作笨拙的不得了,引得幾人大笑。
委然用手指逗小鱷寶,「寶寶,叫小叔叔。」
鱷寶咦呀兩聲,沖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
阿九臉有些發燙,難為情道︰「他身體好小。」
委然笑著接過鱷寶,「等再過幾年,睚眥和嘲風都有了孩子,鱷寶就該長大啦。」
阿九愣住,喃喃道︰「二哥三哥也要生小孩?」
「當然,你大哥都念叨了幾百年,我都快要听膩了,這次借著寶寶滿月宴請了很多合適的人選前來,就是為了給你們選兩個稱心如意的嫂嫂。」
阿九下意識搖了下頭,「不要。」
歐陽飛在他後腦勺上拍了拍,「跟大嫂說話要有禮貌,不然大哥看到會生氣的。」
阿九咬了下嘴唇,心里亂糟糟的纏成一團。
睚眥要娶個像大嫂一樣漂亮賢惠的女人,這難道不好麼?為什麼他下意識的想要反抗拒絕這種安排?如果有了嫂嫂,他會不會還是那樣冷冰冰的,還是會對那女人溫和的笑,然後跟他生一個圓滾滾的肉團子出來?不要……
次日院中果然來了許多客人,有戴著大束花的清幽花魂,半人半狼的知女,還有隨意變幻容貌的幻獸……
其中最漂亮醒目的當屬九尾狐洌清,因為是原始居民,所以九尾狐是青丘地位最高的妖怪,她們有漂亮嫵媚的外表,還有□的身姿,跳起舞來能迷倒席宴上所有的雄性,說起話來嬌滴滴得仿佛能讓人骨頭變軟。
洌清是族長的女兒,只用白綢包裹著重點部位,其它地方全都呈現在眾人眼前,她跳的是求偶舞醉酒歡,叼著杯子繞場旋轉,然後彎腰將酒傾入口中,拋丟杯子踩著醉人的旋律走到睚眥跟前,軟軟的倒在他懷里,然後用嘴唇渡過去給他。
付鑫一旁給阿九解釋說,如果睚眥喝了,便是接受洌清的求婚。
阿九的心都跟著懸了起來,握著杯了緊張的看著睚眥,睚眥穩坐不動,眸光卻仿佛心有靈犀一般轉過來跟阿九對視,依舊是冷的,沒有一點溫度。
阿九跪坐在地上,拳頭緊張的縮起來摳著膝蓋,一下、兩下、三下……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睚眥把洌清口中送過來的酒給咽了下去,囚牛坐在主席上開始微笑,很滿意的樣子。
阿九不時何時冒出了尖銳的指甲,隔著幾乎劃破的布料劃著腿,一下、兩下、三下……
自從得知睚眥終要成親的消息後,阿九心就像鍋煮沸的油一樣翻滾不休,而睚眥的行為則是在他鍋里又加了一把大火,燒得他胸口隱隱作痛,眼楮又酸又澀,濕熱的液體都在里面無法控制的打轉。
睚眥說過,司空島的事他絕不會輕易原諒自己,現在就該是他的報復了吧?
他一定在身上施了什麼咒語魔法,才讓自己為無所謂的小事這麼痛苦難受,想哭都哭不出來。
這個壞蛋果然不是什麼好人,元初說的對……他們全都是騙子!
席宴還在興高采烈的繼續,祝福聲、道賀聲還有嘻笑聲還有眾人的笑臉都摻雜在一起,讓阿九時時如坐針氈,他再也無法容忍下去了……
阿九在驀然起身,跑了出去,金翅小鳥擔憂的繞在他頭頂盤旋。
席上氣氛正高,似乎完全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遠遠的喧囂聲還在不停傳來,而且有愈來愈熱鬧的趨勢。
阿九坐在花園已經有半個小時了,旁邊小童不停的跑來跑去,卻絲毫沒有留意到他。
月亮升了起來,把天空照出一片幽幽的深藍色,阿九對著手上的金翅小鳥道︰「元初,我現在好難受,咱們不如回司空島吧,我一會兒也不想在這里呆了。」
他不知道,在習鳳他們離開的時候,司空島已經不復存在,司空島是西海巨龜所造,被破壞後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了。
金翅小鳥感受到他的情緒低落,便將毛葺葺的頭貼在他臉頰輕蹭,癢癢的讓人不由自主想要發笑。
阿九笑不出,心情卻多少好過了些,這世界上畢竟還是有人在乎自己的,睚眥算什麼,他只在乎元初!
就在他準備起身時,听到身後傳來銀鈴般的笑聲,月光下美人笑吟吟的看著他,「龍九殿下,你手中那只鳥兒真好看,能送給我麼?」
是剛才在席宴上出盡風頭,將來又要同睚眥成親的洌清。
她是全身沒有一絲缺點的美人,但阿九就是不喜歡他,而且還因為她自信的語氣多了幾分討厭。
阿九欲離開,卻被洌清攔住去路,「九殿下何必這般小氣,一只小鳥而已,明天我可以讓人送十只金鳳凰給你換!」
阿九內心暴躁到了極點,「讓開,不然我就殺了你……」
元初教過他,任何人想要擋在自己面前抑或是想要搶自己的東西,就決不輕易放過他!
洌清見他生的相貌可愛,只當是在說玩笑話,笑嘻嘻的昂起修長的脖子,「那你就就殺了我吧。」
阿九嘴中尖牙立刻冒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洌清。
感受到確切殺意後,洌清心驚,想要躲避卻是再來不及,眼看阿九的利爪就要劃上她的臉蛋,白光突然一閃,仿佛在她身前建立起一道鋼鐵屏障,阿九被狠狠反甩了出去。
尖齒磕著嘴唇,整個口腔里滲的都是咸腥味兒,阿九卻顧不得,只是伏在地上呆呆的望著來人。
睚眥瞥了他一眼,漠不關心的轉身離去,洌清連忙捂著臉跟上去。
阿九坐起來,用手背擦擦嘴角的血絲,哽咽道︰「什麼哥哥,我才不稀罕!」
這就是所謂的哥哥,為了一個才認識不久的女人出手傷他!
金翅小鳥焦急的飛著打轉,只恨自己無法長出雙手將他扶起,阿九站起來,不小心踩到從口袋里掉出來蠟丸,從龜裂的蠟層中呈現出一顆紅艷的丹藥。
習鳳說這是可以讓人失去感情的藥,如果自己把它吃了,會不會好過一點點?
他捏起來猶豫了下,金翅小鳥激動的鳴叫了起來。
阿九卻笑了下,「我才不吃呢,元初,你跟我說實話,之前是不是騙過我?我跟他們這些人,以前是不是好兄弟?」
金翅小鳥立刻安靜下來,黑眼珠目不轉楮的看著他。
「我知道……你是騙我的。」阿九眼楮紅紅道︰「他們都對我很好,五哥被我咬傷了也不怪我,四哥還把他最愛的蛋糕給我吃,還有三哥,還有……睚眥,我都看得到。睚眥一定是因為我忘了他所以才生我氣,到現在都不願意理我。」
小鳥垂著頭一動不動。
阿九把元初捧在掌心,依舊用充滿信賴的語氣道︰「我不怪你,我喜歡你,你做什麼我都會原諒你。」
如果連這點喜歡都是騙來的呢?元初看著那顆躺在他手心的紅丹藥。
石心丹,在元初當初讓人偷姻緣絲的時候就听說過這種東西,它可以解除姻緣絲的牽絆回歸正常生活,但是永遠也無法再做一個感情充沛的人。
他的阿九,應該是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不該讓那雙明亮得像月牙一樣的笑眼,像現在一樣蒙上傷心淚水。
現在的金翅鳥已經失去了庇護他的能力,只能徒勞無功的守在他旁邊,安靜的看著他的生活,連起碼的摻與都做不到。
懷孕後拋棄了迦樓羅而轉投山父的母親說,愛不是佔有,而是守護,元初一直不懂,到現在他似乎有醒悟了。
阿九揉揉眼楮,勉強露出一個笑臉,「我們走吧。」
金翅小鳥卻搖搖頭,吃力的叼起丹藥送到阿九嘴邊。
阿九好奇道︰「你是要讓我吃下去嗎?可是感覺這顆藥有點奇怪。」
元初點點頭。
阿九拿起藥丸丟入口中,「既然是元初讓我吃的,那我就吃了吧。」
金翅小鳥安靜的立在他肩膀上,心中默數著時間,阿九,以後你再也不會為誰難受心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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