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昏沉沉的滂沱大雨中,阿九然看到了聖華的影子,他穿著淺灰色的僧袍,彎著上弦月一樣的眼楮沖它微笑,似乎在用張開的懷抱對它說︰來吧,阿九!
明知道眼前情形詭異,阿九還是不由自主邁出了腳步,「師兄?」
面前突然光線一暗,隱擋住了去路,沖它微微搖頭,「你前面什麼都沒有。」
阿九眨眨眼楮,雨滴順著它睫毛慢慢滑落,視線中聖華的身體似乎愈發清晰起來。
他站在雨中,頭發跟衣服被淋得濕漉漉的,臉上表情卻跟山上時一模一樣,輕輕的翹起嘴角,噙著絲有點壞又很縱容的笑意。
阿九心突然慌了起來,緊接著涌起一股莫名膽怯,隔著隱一動不動的望著前方,「師兄,你為什麼不說話?」
沒有人回答它,聖華就像幅靜止的畫兒一樣,定格在了那里。
阿九壓低身子想從隱旁邊繞過去,卻被隱蹲下來按住,妖怪的直覺告訴他前面很危險,「不能再往前面走了。」
阿九何嘗感受不到這種詭異?但是它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前面那個不是素不相識的路人,而是從小寵它照顧它的聖華。
在隱壓制下,阿九不斷爬起來,被按倒在水中後,再次顫抖著往前爬,堅硬的青石板上,竟然被它生生抓出數道利痕出來。它不說話,只是用動作固執的反抗著隱的阻攔。
最後一次,隱使出渾身力氣也無法將它倒拖回去,他索性扔了紙傘,用兩只手狼狽的鉗制住它,「清醒點,不然下一個消失的可能就是你!」
阿九再次用行動拒絕了他,努力弓起身子往前爬,烏亮的圓眼楮里就像有兩團雄雄烈火在燃燒著。
它看起來雖然很弱,但畢竟是龍子,隱力泄氣的跌坐到地上,放開手道︰「去吧去吧,這是你自找的,不要怪我沒提醒你。」
阿九像張繃緊的弓,噌的一聲射了出去,然後在十幾米外停住,小聲道︰「師兄?」
聖華微笑著蹲□,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陌生,「阿九,師兄在青誠山上很寂寞,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姻緣老人的眷戀侶中,房間角落的鼎爐中不斷散發著香氣,火紅的碳爐上正咕嘟咕嘟溫著酒。看上去似乎還不錯,只可惜四處散發著種常年不見陽光的潮濕氣息,焚香再多都遮蓋不住。
聞人楚盤腳坐著,目不轉楮的打量著對面的少年。
少年長的十分可愛,眼楮圓圓的仿佛頭稚氣小鹿,飽滿的嘴巴微微嘟起來帶著著點透明的粉色,讓人忍不住想湊上去親下。他正將溫好的酒取出來,小心翼翼的捧到聞人楚跟前,彎起眼楮,「哥哥,你嘗嘗好不好喝。」
聞人楚接過來抿了下,「味道太淡了,只適合你這種小孩子喝。」
對面少年不滿道︰「我都長大了,你還老說我是小孩子。」
聞人楚道︰「阿九在我跟前,永遠都是小孩子。」
「哥哥,」阿九將身子傾過去,用手慢慢爬到他懷里。
聞人楚沒有拒絕他的親昵動作,卻也沒有其它回應。
兩人靜坐片刻,阿九不滿的伸出手指去點他的嘴唇,「哥哥在想什麼?」
聞人楚看著廊外傾盆大雨道︰「我在想這場雨什麼時候能停。」
阿九轉了轉眼珠,「天要下雨誰也攔不住,現在無聊的很,不如咱們來玩游戲吧!」
「什麼游戲?」
「就是前天我們玩的呀。」
聞人楚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饒有興趣道︰「好,你先把衣服月兌了。」
不一會兒,阿九就光溜溜的跪坐在他跟前,聞人楚柔聲道︰「轉過身,咱們今天玩個新鮮的。」
阿九老實的轉過去,聞人楚用指尖在他後背上畫圈打轉,動作不輕不重,舒服得讓人不由自主想要叫出聲。
「哥哥……好了沒有?」阿九顫聲問。
「快了。」聞人楚的神情突然轉冷,從袖中掏出一個兩端俱是金鉤的小鏈子,兩手分開拿起直接朝他的肩胛處拍了下去。
鏈子很快全部沒入阿九的身體。
聞人楚中指微動,仿佛無形中牽動了什麼東西。阿九立刻淒厲的尖叫起來,臉上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哥哥……你在做什麼?」
聞人楚屈著中指道︰「這個叫鎖魂鏈,是當年西王母的寶貝,暫時送給你戴,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阿九赤身趴在塌上,淚珠在眼眶中飛快打轉,「哥哥,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原因你應該很清楚,」聞人楚大手捏住他的下巴,「就算長著同樣的臉又如何?你的眼楮里充滿了貪婪、□還有邪惡,任誰都辨得出你們之間的不同,虧你還自以為事洋洋自得罷。」
‘阿九’錯愕的看著他,「你既然早就知道我不是他,為什麼還要跟著我回來?」
聞人楚道︰「因為我想找回姻緣老人和那些失蹤的荒民,你究竟是誰?為什麼突然會出現在空山鎮?有什麼目的?」
‘阿九’眨眨眼楮,故作可愛道︰「哥哥,你的問題還真是多……如果我不想回答呢?」
「那就別怪我不氣。」
「就憑這條鏈子麼?」‘阿九’突然笑著退開,在他幾步外立住,慢慢幻化成一個黑衣少年,「可惜好像對我不太管用呢。」
聞人楚站起身,猜測道︰「你是五味聯盟的人?」
這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明艷動人的五官中卻帶著股狠辣之氣,听到聞人楚的話後微微皺眉︰「什麼五味聯盟?我名付青溪,字白涯,神農雨師赤松子乃是家師。」
赤松子乃是雨神,據說能入火無恙,隨風雨而歸來回,怎麼會收了這麼一個邪氣四溢的徒弟?難怪這鎖魂鏈對它奈何不得。
聞人楚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去修仙而是跑到這空山鎮行風作浪?」
付白涯笑道︰「行風作浪?龍二殿下用詞怕是不妥吧?我師父曾為大荒鞠躬盡瘁,卻因當年庇護眾妖而被拒絕進入空山鎮避難,至今只能在外面四處流浪漂泊。這倒也罷了,後來這些荒民見天氣干旱農田顆粒無收,又想辦法去央求我師父回來。我師父曾立過誓言,終生不入空山鎮,見他們生活淒慘才好心讓我一年來上兩次,所以他們才得以生存下來。平白給了他們這麼多年的好處,我現在索取些貢品,應該不算過份吧?」
「貢品?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處置那些失蹤的荒民?」
「吸了他們的靈氣,助我修仙。」付白涯一幅理所當然的神情。
「你既視人命如草芥,修仙飛升之後能怎樣?我看你入的是魔道罷,赤松子知道你的惡行麼?」
提起師父,付白涯立刻沉下臉,「龍二殿下,既然咱們把話說開,我就勸你少管閑事。你現在若是要走,我絕不會強留,咱們以後也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要想插手的話……」
「怎樣?」
付白涯曖昧一笑,「你就不怕你那個心頭寶貝阿九出事麼?它現在可是一個人走在長街上哦。」
「你若敢動他一根手指,我就讓你魂飛魄散!」
「你若敢動我一根手指,我就讓他魂飛魄散!」
對持良久後,聞人楚緊緊握起五指,「放了阿九和姻緣老人,我不會再插手空山鎮的事。」
長街上,聖華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終于停住。
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流下來,全都滴在阿九頭上。阿九眼楮被沖的有些發澀,卻睜著大眼楮不敢眨,「師兄?」
「阿九,你哥哥還在等你回去呢。」
「哥哥?」阿九終于想起自己出來的目的,一臉迷茫的望著他。
「你再想想,是要跟著我走,還是要去找你哥哥?」
阿九遲疑了下,「師兄,你能在這里等著我麼?找到哥哥後我就回來找你。」
聖華將它放在地上笑笑,依舊帶著玩世不恭的味道︰「好啊,你快去快回。」
阿九迷迷糊糊的跑了兩步,突然轉頭,「師兄跟我一起去找哥哥吧!師兄……?」
剛才還在的聖華已經消失不見了,它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雨柱。
「師兄!師兄!」阿九恐懼的朝四處大叫,回應它的卻是頭頂上傳來的尖銳鳥鳴,是載著聞人楚的重明鳥!
聞人楚跳下來,見它一個人蹲在寂寥的雨水中,葺毛都貼在身上,小小的身體縮成團微微發抖,胸口立刻一緊。
阿九看著它,眼楮紅的仿佛血琉璃一樣,「哥哥,我看到師兄了……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聞人楚將懷中小獸抱緊了些,一時竟然想不出什麼話來回答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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