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正要退出房中,副手解沙忽然急急忙忙地自外奔來,伏在洛東凡耳旁說了幾句話。只見洛東凡的臉色一凝,朝上官若愚望了一眼,猶疑了片刻,上前說道︰「稟報總都史,監理史盧玉來報,三日前天涯海閣玄玉榜上失了一張懸賞單……」頓一頓,續道,「是玉夫人的。」
上官若愚澄澈的眸中有一絲驚異劃過,轉過頭來望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哪知洛東凡眉頭微蹙,道︰「除此以外,消息不明。」
上官若愚柳眉微挑,釁道︰「噢?何人摘的榜,如今又在何處,這些均不知道?」
洛東凡面現尷尬,應道︰「是。」
「哼,想知道誰摘的榜還不容易?水閣中敢摘這張榜的,一共也就四個人。這四個人難道如今都不在?」
洛東凡道︰「水閣之中高手如雲,青桓湖的水陣更是厲害非常,蛛絲輕功再卓越,能潛入其中的人實也寥寥無幾。何況四公子的靈敏警覺更勝他人,水閣又是同屬一方城管轄,宏理院實在是無謂讓蛛絲們白白送命。因此若無要事,那附近極少有蛛絲常駐。」
上官若愚臉上的笑竟一瞬間溫和下來,道︰「想不到,這兒倒也有些人味。那個傳信來的蛛絲如今何在呢?」
洛東凡道︰「伏在水閣附近的蛛絲只有一根,是盧玉手下。盧玉說此人如今正在繼續追查,若有新線索自當立即回報。」
上官若愚若有所思,卻听洛東凡在一旁問道︰「總都史,此事是否應當立即稟報城主?」
上官若愚白眼一翻,道︰「有何好稟的?玄玉榜上,緝賞任何人都行,這本就是他自己訂的規矩。他自己的那張單子還不是一樣掛在那兒好久了?」
「城主的賞單畢竟無人敢接,可這回玉夫人的卻是已被揭下了,屬下覺得……」
「既然貼了就是要讓人揭的,不然貼它糊牆麼?」上官若愚冷笑一聲,隨即卻又沉默了。
洛東凡心想︰她任性妄為,此等大事,若是被她就此耽擱了,到時出了什麼事,大家只怕都要陪命。說不得,稍後還是得瞞著她稟告城主才行。
只見她望了自己一眼,最後長長地嘆了口氣,甚是無奈,道︰「算啦,替我備馬吧。」
洛東凡一愕,月兌口問道︰「總都史要去何處?」
上官若愚瞪他一眼,答道︰「自然是去白晨那兒啊。讓他睡覺門窗關關緊,再替寶貝夫人鑄一副鐵衣鐵帽,以防不測。」
洛東凡知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尷尬之余心中倒是略略一寬,應道︰「是。」
上官若愚沖著他的背影嘀咕道︰「這事兒答應得倒快!」
洛東凡只作不聞。
東殿之中歌舞升平,居中的那名舞者姿色艷極,上官若愚依稀記得自己剛從北司來此的時候,便是她在獻舞。玉座上的白晨一臉庸懶,似是厭極。上官若愚細細看了那舞者一眼,只覺她美則美矣,但比起玉羊的天人絕色來仍是差了好大一截。心中更疑,不知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白晨情願邊看邊睡,也不理屋中那位天下第一美女。
她舉步進殿,旁若無人。兩旁的守衛見識過當日那幕奇景,誰還敢加以阻攔?
白晨見她進來,精神頓時為之一振,向她招手笑道︰「來得正好,我亦正想去找你呢。」
他一說話,舞樂俱停。那舞姬認出上官若愚,見城主兩次召見自己獻舞都被她打斷,心中怨忿之極,臉色立即垂冷下來。果听白晨沖他們揮手命道︰「都撤了吧。」目光始終笑吟吟地望著上官若愚,連頭都不曾向這邊轉一下。
眾人退下後,上官若愚說道︰「有人在天涯水閣貼了玉羊的賞單,前些日子讓人揭了。」
白晨道︰「你這回出來後怎麼盡是在說她的事?素來都是我去找你,好容易等到你來找我一回,莫要掃興。來,咱們許久不曾對弈了,今兒便好好地殺他三百回合。」
上官若愚漠然不動,眼波流轉,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白晨問︰「你干什麼?」
「我真不懂。」上官若愚搖了搖頭,「當年你為了她不惜毀了咱們的情誼,這才不過區區五年,怎連名字都懶得提了?」
白晨默然,半晌,抬頭問她︰「你覺得我有多喜歡玉羊?」
上官若愚挑眉︰「你為了她一句話,燒我山莊關我五年,你說你有多愛她?」
「‘愛’?」白晨笑了,「你嚴重了。」
上官若愚不禁怒從心起,一掌拍在玉座手把上︰「白晨!你別告訴我,當年你為她做那些事,不過是一時興起!」
白晨望著她,唇角漫上一抹淡笑︰「怎麼說著說著,便發起火來了?這椅子有多硬你還不知道,手拍痛了沒?」一邊說著,一邊掰過她的手看。
上官若愚望著他好一會兒,最後只有長嘆一聲。
只听白晨喃喃說道︰「沒什麼愛不愛的,我做那些事,也未必就是為了她。」頓了頓,饒有興味的抬頭問她,「怎麼,你是希望我愛她,還是希望我不愛她?」
上官若愚道︰「愛不愛她是你的事,我再怎麼想,都是多余。只是,我倒情願你是愛她愛得發狂。」
「噢?」白晨目光微微一涼,不動聲色地放下了她的手。
她似是不曾留意,只繼續說道︰「若你真的愛她入骨,那我的五年,一整座山莊,只當是給你作了賀禮,重是重了些,好在我還送得起。可你……」望著他一臉的淡漠平靜,她搖了搖頭,長嘆一聲,「我實在是不懂。」她道,「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脾氣雖古怪,但我向來倒也猜得到幾分緣由。獨獨這一件事,我卻怎麼也想不明白。且不說我們十七年的情誼,居然抵不過你與她的匆匆一面。就是玉羊當年為何要讓你這樣做,你又為何會答應她,我便百思不得其解。」
白晨沉默了片刻,忽爾笑了︰「上官若愚自問能讀懂天下人的心思,卻獨獨看不穿我的,你瞧,這多有意思!」
上官若愚道︰「不說了。我話已傳到,職責已盡,沒事就走了。」
白晨卻無意就此結束,開口問道︰「誰揭的那賞單,你們可查出來了?」此時話音平淡冷漠,已是公事公辦的口吻。
上官若愚答道︰「還不知道。」
白晨望著她冷笑︰「這單子水閣里誰人敢接?總共也就那麼四個,到底是四個中的哪一個,不妨讓我也來猜上一猜。那江繁春與你相識最早,江湖中傳聞他嗜酒如命,但我卻知這個爛醉鬼從不曾因貪杯誤事,是個精明之人,這樣的人只怕不會忽爾變蠢,去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
上官若愚抿唇不語,臉色卻已漸漸繃緊。
只听白晨繼續說道︰「葉盛夏倒是個重信守諾的人,我听說他七年前竟爾動情,之後更是一蹶不振,直到今日仍是關在屋中閉門不出,已是具行尸走肉。」
想到此人當年的意氣風發,如今的潦倒頹廢,上官若愚亦是心中一痛。
「剩下的便是杜錦秋和方寂冬。這兩人以前與你走得頗近,雖脾氣各有古怪,但誰又不知那張絕情絕性的面具之下,是否藏著一副火熱心腸。這兩人你都比我熟悉,究竟是哪一個有這樣的膽子,只怕已是心中有數了吧?如今欺上瞞下的,是想要包庇此人麼?」
上官若愚秀眉微蹙,道︰「包庇?不知他犯了何罪?玄玉榜上的單子,只要敢接都可接下,這規矩似是城主自己定的。如今一人貼榜,一人揭榜,敢問又是何罪之有?」
白晨冷「哼」一聲,道︰「不錯,規矩是我訂的,便是在今日此時,我再加一條規矩︰凡揭玉夫人賞單者,殺無赫。這樣總行了吧?」
上官若愚氣得身子一顫,卻也知道多說無用,當即垂下頭也擺出一副恭敬的模樣,拱手道︰「敢問城主如今是何吩咐?」
「以下犯上者,依我的吩咐應當如何,你還需問?只是,他們都是你的好友,我下的令,總都史你可會照辦?」
上官若愚勾起唇角笑得冰涼︰「若真是依屬下的意思,會否照辦,城主還需多問?」
「上官若愚!」不知被挑動了哪根神經,白晨忽然大怒,拍案而起,玉座劇烈晃動,頭頂的珠環玉翠相互撞擊,「叮鈴當啷」地響成一片。
上官若愚望著被他打斷的椅把,學著他的口吻幽幽說道︰「怎麼說著說著,便發起火來了?你一掌多大勁兒自己還不知道,瞧,椅子拍壞了吧?」
她這副似戲似諷的模樣讓白晨怒意大增,一步上前湊到她的臉前,鼻尖幾乎便要撞到一起,吼道︰「去!你這就去把那個揭榜的人殺了……不,給我活著帶來,我要送他去南司,將那一百單八項苦刑一一試過!」
上官若愚波瀾不驚,平靜地後退了一步,答道︰「屬下遵命。」
她倔強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後,白晨忽似月兌力了一般跌坐回玉座,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淡淡問道︰「有事嗎?」。
自珠簾之後現出一個窈窕精致的身影,粉雕玉琢般的櫻唇輕吐,抖落出珠玉落盤般動听的聲音來︰「當真是個傻子,其實她只要大方將那人的名字說出,再求你饒他一命,你便不會再追究此事了,是不是?」
白晨冷笑一聲,道︰「上官若愚與我相識十七年,尚且不知我在想什麼,你不過做了我區區五年的妻子,便真當自己十分了解我麼?」
玉羊問︰「難道不是?」
「她若真的求我饒他,我必定要那人死得更慘。」頓了頓,他笑著說道,「我就是瞧不得她對別人這麼上心。她若是讓我殺他,我倒未必會想要他的命了,只不過她想要弄死的人,我又怎會拂她的意?」
玉羊冷冷說道︰「所以此人不論她如何作答,你都是要殺的,是不是?哼,當真是個惡毒的人……難怪她亦不再與你爭辯了……」
白晨道︰「我和她的事,何時你也能隨意插嘴了?我還不曾問你,為何水閣中會有你的賞單?」
玉羊笑了︰「你終于記起要關心我了麼?我卻偏不要告訴你!」
白晨興致寡然,起身便向殿後走去,邊走邊道︰「不說便算了,我亦只是隨口一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