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請這位姐姐通稟一聲,就說陸淺求見。」陸淺頜首示意,風度翩翩。
初一福身應下,轉身便進了殿內。不多時便出來道︰「陸公子請——」殿內已然不是太後「病入沉痾」時的模樣了,那幾日陸淺悉心照料的盆景已經生長的十分蓊郁,有花朵含苞待放,瑩潤萬分。
室內馨香漫漫,方有春日之盛。
太後早已屏退左右,邀她入室獨對。
「听說你這三日病了?」太後富貴氣場威嚴十足,一身華麗的衣袍並上滿頭的鳳釵耀的陸淺的眼楮金光四射。
「偶感風寒而已,勞太後記掛了。」
太後莞爾一笑,道︰「怎麼隔了三年說話這麼客氣了。」
陸淺輕笑,淡的像一抹隨風即逝的青煙︰「求人,就該有求人的樣子嘛!」
太後鳳眉輕挑,有些不可思議︰「我們的交易不是在三年前就完成了嗎?你還有什麼需要求人的?」
「我想帶走一個人。」
「三年前你已經帶走了一個人。」
「所以這次我才來求您。」
「……誰?」
陸淺盯緊太後的鳳眸,輕聲而道,但每一個字都足夠敲進她的心里——
「柳萬盈。」
太後的鳳眸遽然張大,萬萬沒想到從她嘴里吐出的竟然是這三個字。柳妃,柳萬盈。
看得出她眼中的驚訝,陸淺再次重申一遍︰「您沒听錯,的確是柳妃。」
太後的神色迅速恢復如常,眼中平穩的不見一絲情緒,沉聲道︰「柳妃已隨先帝殉葬,世人皆知,你又怎麼能帶的走她呢?」
陸淺挑唇一笑。
的確是世人皆知。寰文帝彌留之際一直在喚的都是「盈兒」,那個被他打入冷宮二十年的柳萬盈。
她是他的摯愛,也許在江南的某一處相遇時便起了這份心,然後是禁錮,痴念,執著,迷失。
冷落了二十年的人,在臨死前又被重新記起,那一聲聲的輕喚,皆是發自內心。他要她陪他,碧落黃泉。
寰文帝,他也不易。用愛的用恨的,結果都是贏不了那闕詞的主人,得不到她的心。
「你笑什麼?」太後的鳳眉擰成了一條線,心里略有不安。
太後方才說道柳妃的殉葬竟能那麼不動聲色,以她對柳妃的關懷程度,那正常嗎?太後是個理智超于情理的人,忤逆先帝的旨意,不是沒有可能。
「太後娘娘,您安排的藏身之處連我都清楚了,您覺得還安全嗎?」。陸淺眉眼聚笑,淡淡的說。
用那種好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神,靜靜地盯著她。仿佛什麼都不用說,她便能洞悉一切。
「陸淺,你不要以為你這番試探就能從哀家口中談听得到什麼,柳妃殉葬這是不爭的事實!」太後的情緒有些激動,極力辯駁。
陸淺依然不緊不慢,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太後娘娘莫要這麼激動嘛,您這樣子很容易讓我誤會是這中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或是不能公諸于眾的秘密……」
「你——」太後一時語噎,旋即又轉念一想,氣定神閑的道︰「陸淺,你要記得,這世上再無柳妃。」
不管怎樣都是不承認嗎?陸淺輕笑︰「太後娘娘‘參商’之效能持續多久陸淺也不是很清楚,畢竟在此之前沒有人用過——」
「你是在威脅哀家嗎?!哀家記得當年你清清楚楚的說他會把你忘得一干二淨,可你如今又用這個來脅迫哀家,在哀家的記憶里你好像不是那麼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吧!」
「人是會變得,就像昔日您是明貴妃,而如今您是皇太後一樣,今非昔比嘛!」
「你到底想做什麼?」太後忍無可忍,問道。
「柳妃不在了,柳萬盈還在嘛!柳妃已隨先帝入葬,可我想帶走的是柳萬盈,不過一個普通的江南女子。」陸淺有進有退,放緩了語氣道︰「太後娘娘,她已經孤寂了二十年,難道剩余的人生也要讓她孤苦伶仃嗎?」。
「你什麼意思?」
「您不覺得,把她送回江南,在她的故土在親人的身邊能讓她遠離淒苦的日子嗎?」。
太後鳳眉緊蹙,愈發不解︰「柳妃與你非親非故,你為什麼要幫她?」
「我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受誰之托?據哀家所知她的家族在她被廢之後便也沒落了,又有什麼人會托付你做這件事?」
「太後娘娘,你我皆非墨守成規之人,何須問得這麼細?不過有一句話您倒是說對了,我與她非親非故,那麼自然不會起害人之心。太後娘娘,不如這樣,我們將決定權交給她,若是她願意同我走,就請您網開一面,既幫了我,也成全了她。」
太後凝眉,默然不語。似在思慮陸淺的用意,可是怎麼也理不出頭緒。
見她舉棋不定,陸淺知道自己的勸說有了成效,便繼續道︰「之後我便徹底消失,絕不出現在他的面前,‘參商’的效應也會繼續下去……」說到此處陸淺還是免不了的黯淡了一下明眸,畢竟,這是她從不願提起的過往,可如今為了這場虛無縹緲的交易不得不揭開自己的傷疤。不過此時,她揚起笑意盈盈的水眸,接著說︰「您也不必擔心皇上出巡江南同什麼不該踫上的人踫上,也不必這麼辛苦的裝病……您說呢?」
太後真的動搖了。
柳妃一生淒苦,若是有人這般煞費苦心的尋她,那讓她回江南興許是件好事,還有肅陽,如今他已榮登大寶,沒有思念的苦楚,這三年過的也甚是平靜,若是哪一天藥力消失或者陸淺成日的在他的跟前晃讓他想起了什麼,不久功虧一簣了嗎……
這種種的思量加起來,怎能讓他不動搖?
罷罷罷,三年前終究是她欠了陸淺的,這次應了她便是,也算還了她的人情,說不定真能如她所說,一舉兩得。
太後長舒一口氣,像是自心底講出了巨大的秘密之後的釋然,長眉終于得以舒展。朱唇微啟︰「她在京外的一個村莊里,我讓孫一海帶你去。她若是肯跟你回江南也好,可若是不肯,我也希望你能恪守你提出的要求。」
左右她都是想穩賺不賠呀!
「這點太後娘娘您盡管放心……」三年前,她就做了此生不見的打算……可,自己現在站在這里又是為的什麼呢?
「你發誓,如若再見他,不得善終。」皇太後一字一句,均從牙縫里狠狠的擠出。
陸淺一怔,復又苦笑道︰「好,陸淺在此立誓,如若再見他,不得善終。」
「皇上駕到——」這一聲尖嗓將陸淺的愁絲盡數收回,下意識的與太後對望一眼,然後恭敬地垂首,退至一旁。
明黃的龍袍還未換下,想是下了早朝便直奔這兒來了。他對太後的上心可真是不一般……陸淺苦笑,這不就是她來這兒的理由嗎?
「兒臣參見母後——」方肅陽稽首為禮,問聲安便徑直坐像一邊,抬頭正好對上站在對面的陸淺,遂又開口道︰「陸公子也在這兒?」
「草民陸淺,參見皇上。」還是這句台詞,還是叩拜大禮。
「陸公子免禮,」方肅陽笑說,言語慈善︰「陸公子妙手回春醫好了母後的病,朕感激都來不及,今後這套禮數還是免了吧。」
他彎腰伸手意欲將陸淺扶起,陸淺側眼瞥見太後不善的目光,下意識的往後一仰,避開方肅陽的手,斂袍起身。
「皇上厚愛了,只是如今太後的鳳體也已痊愈,陸淺也該告辭了,日後再難得見天顏,禮數自然也就省了。」
話里話外皆是求去之意,方肅陽听得懂。
「陸公子精通歧黃之術,不如就在太醫院任個職,今後母後若是有個頭疼腦熱也好有個熟悉母後體質的人為她診治啊。」
「皇上求賢若渴的心情陸淺理解,不過陸淺只是個江湖人不喜仕途,恐怕要拒絕皇上的好意了。」
方肅陽劍眉一挑,怔怔的盯著陸淺,眼神怪異的讓太後心驚。
「陸公子是閑雲野鶴之人,由他去吧,只是這賞賜多予他一些便是了。」太後輕笑,打破這二人之間的僵局。
方肅陽星目半斂,言語間有些失落,但還是允了︰「既如此,母後決定吧,不過陸公子若是在江湖膩了,朕在這兒虛位以待。」
「多謝皇上好意。」陸淺長施一禮,略微轉身沖這殿內身份尊崇的二人道︰「陸淺已經替太後診過脈了,就先行告退了。」
方肅陽略一點頭,不語。
步子邁出一半,陸淺又轉過身來對太後說道︰「太後娘娘,陸淺的囑托切莫忘了。」
和三年前一樣長的宮道,一樣紅的宮牆。不過這次陸淺沒感到窒息,她早已是置身事外之人了,如今走在這里,權當自己是一個看客。
前面引路的小太監突然停下了腳步,回身道︰「陸公子快靠邊站。」說完便貼緊宮牆垂首站到一側。
「啊?」陸淺沒反應過來,背著藥箱直愣愣的站著,這才發現前面有一駕步輦正向這邊駛進,陸淺慌忙站到一側。
大概是那個宮的妃子吧,這麼花枝招展貴氣逼人的也只能是妃子了。陸淺低頭默想。
步輦在陸淺面前走過,她低低的舒了一口氣,卻听上方一個傲然的聲音傳入耳︰
「停——」輦上的人揮手示意,步輦應聲而止。
陸淺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隱隱感覺到一絲不安。
「小福子,這個人是誰?」
前面的那個小太監急忙上前回話,恭聲道︰「回錦妃娘娘的話,這位是揭榜替太後診治的陸公子。」
「哦?陸公子……」錦妃揚聲高笑道︰「這天底下有能耐的大夫都姓陸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