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在大提琴那哀婉動人的音樂聲中,一束白色的追光打在白思思的身上,打在一只身受重傷、瀕臨絕境的白天鵝的身上。
白思思雙臂相疊,腳尖踮起,夢幻般緩緩地繞著舞台旋轉;她表情憂傷痛苦,輕輕揮動著翅膀,猶如在唱一首告別的歌曲;天鵝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在召喚著什麼。她的目光,在流連顧盼中,定格在一個人的臉上,那是十年前,她見到張凱的第一眼;她每一次扇動雙翼,都會掀開一頁她與張凱的甜蜜畫面……
她展開雙翅,想要飛向天空,但已經體衰力竭,再也不能自由飛翔了。然而長空在召喚,生命在呼喊!「我要媽媽!」她仿佛看到了念念在張凱的懷里哭喊著找媽媽的情景,听到了念念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媽媽的聲音!她鼓足全部力量、不屈不撓地立起腳尖,再度展開翅膀,掙扎著想要飛離湖面。
然而,在與死神搏斗中,她已筋疲力盡,身體無力地傾向前方。父母那悲痛欲絕的面龐出現在眼前︰「思思!思思啊!你是個不孝女呀!你想讓我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思思!不能啊!」她又慢慢地直起身體,雙腿如豎琴的弦簌簌顫抖,在原地旋轉,每轉一圈都會看到一些親人和朋友圍著她,有怡然和會館的姐妹們,有昔日的老師和同學,他們都在焦急地呼喊著︰「思思,不要!」「思思,快回來!」天旋地轉,視線漸漸模糊……
天鵝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慢慢地合上雙翅,孤獨且無助,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消耗殆盡。白思思緩緩屈身倒地,漸漸合上雙眼,一陣陣顫栗似閃電掃過她全身。因為,她看到了她的愛人!她看到張凱身著禮服,手持鮮花,單膝跪地,舉著一枚閃光的戒指,正在向她求婚!而她身上白紗短裙天鵝裝已經變幻成了一襲潔白的婚紗,她微笑著,慢慢地向他伸出左手……
白天鵝在顫抖中竭盡全力抬起一只翅膀,遙遙指向天際,表現出她對生的願望。隨後,慢慢地閉上雙眼默默死去。
燈光慢慢褪去,昏暗包圍舞台……
台下一片寂靜,良久,才爆發出熱烈、持久的掌聲。
白思思在台上仍然保持天鵝之死的造型,一動不動。
觀眾有些騷動,譚杰在側幕邊著急地喊著︰「思思!快起來謝幕啊!」
白思思慢慢地起身,慢慢地走到台前,深深地謝幕……
觀眾被深深地打動了,掌聲又響起來,經久不息……
半夜,怡然的手機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
「喂?那位?」
「怡然嗎?我是張凱,思思到現在還沒回來!打她手機也不接!你知道她在哪兒嗎?」。听筒里傳來念念歇斯底里地哭喊︰「我要媽媽!」
「張主任,你先別著急,思思今天不是去舞蹈學院參加院慶去了嗎?可能是老同學聚會,回來晚點兒吧!」
「我知道啊,可是念念今天不知道是怎麼了,一直哭鬧著找她,都鬧了三個小時了,把嗓子都哭啞了!麻煩你幫我看看,思思是不是自己回原來的家里了?」
「好!我馬上就去,你等我電話!」怡然才想到思思已經搬家了,原來的房子空著呢。她推了推身邊的石磊︰「我們趕緊去看看吧,可能是思思和張凱賭氣,自己回來了。」
他倆在思思家門口又敲又喊,里面也沒有動靜。怡然心里掠過不祥的預感,對石磊說︰「趕緊把門給踹開!」
石磊領會了怡然的意思,一腳就把門給踹開了!
思思根本沒在里面。
怡然緊張起來,給譚杰打電話︰「思思和你在一起嗎?」。
「沒有啊!我們也找她呢!說好了演出結束大家出來聚聚,一轉眼她就不見了!」
「譚教練,你最後見到思思是什麼時候?在哪兒?」
「在學院禮堂的舞台上啊,她的《天鵝之死》壓軸,謝完幕就不見她了!」
怡然的腦海中閃過幾個白思思反常的鏡頭︰
「而我,一開始就錯了……一個錯誤的開始,怎麼能守護出來好的結果呢?」
「我這輩子,真是一步錯,步步錯啊!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吧!」
「我想帶著念念去看看我的父母,念念還沒見過姥姥姥爺呢,我怕以後就見不著了!」
「怡然姐,我這輩子能夠遇上你,真好!我好舍不得離開你……」
還有思思在舞蹈教室練《天鵝之死》時那絕望的神情……
怡然覺得自己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說話的聲音都發抖了︰「譚教練,你趕緊帶人去禮堂找她!我擔心思思會出事!我隨後就到!」
她又給張凱打電話︰「張主任,思思沒在這兒,也沒和同學在一起,現在我們要去舞蹈學院的禮堂找她!」
怡然和石磊幾乎是與譚教練他們同時趕到舞蹈學院的禮堂,當保安打開禮堂大門的時候,大家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黑蒙蒙的舞台上,從天窗射進來的明亮的月光,就像是一束追光,打在白天鵝是身上;又宛若一道從天而降的紗幔,籠罩在白思思的身上。
白思思依然是白天鵝的裝束,以《天鵝之死》的最後造型,靜靜地臥在舞台中間,就像睡著了一樣……
她恬靜、安詳的睡著,帶著白天鵝的妝容,垂著濃密的睫毛,嘴角帶著一絲微笑,就像是熟睡中做著美夢的孩子……
石磊輕輕地走過去,用手指搭了一下她的靜脈,踫到了冰冷的肌膚,很快地收回來,表情沉痛地沖大家搖搖頭,又輕輕地退回來,像是擔心把白思思從夢境里驚醒一般……
也許是大家受到石磊的感染,或許是被這唯美的死亡所震撼,大家都佇立在那里,沒人去開燈,誰也不說話……
「媽媽!」一個歡快的童聲在身後響起!是念念!
念念叫著媽媽踏上舞台的幾節台階,向白思思跑過來︰「媽媽!你怎麼睡在這里啊?快起來,我們回家吧!」怡然一把抱住念念,強忍住眼淚︰「念念,讓媽媽睡吧!她跳累了!」
「嗯!」念念懂事地點點頭,小聲說︰「剛才我看見媽媽了,也是穿著白天鵝的裙子,她說她要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原來是在這里睡著了!」
「念念,媽媽變成了白天鵝,到天堂演出去了,要去很久很久……念念要是很乖,媽媽就會去你的夢里看你,知道嗎?」。怡然把念念摟在懷里,悄悄地抹去眼淚。
「念念也累了,我們去車里休息一下,睡一會兒,看看媽媽能不能到夢里來!好不好?來,讓石磊叔叔抱著!」石磊把念念抱走了。
怡然這才哭出聲來︰「思思啊,你這是何苦呢!最苦的日子你都熬過來了,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呀!」
張凱癱在台口,腿發軟,站不起來,挪不動步。他瞪著眼楮看著這一切,大腦一片混沌,不相信這是真的……
怡然把大家都帶出去了,舞台上只剩下了白思思和張凱。
只見張凱一步一步地跪爬過來,跪伏在白思思的面前……
天上的月亮很圓、很亮,就像是一只天目,用冷冷的目光注視著人間。並透過天窗撒下一張天網,罩住了舞台上的兩個人,用熒光把白思思的白紗裙和張凱的黑襯衣辨析得皂白分明……
在側幕下面,散落著白思思的手包和一個空藥瓶……
此外,白思思沒給這個世界留下只言片語……
《天鵝之死》表現了白天鵝與命運、死神搏斗,想要抓住自己的生命,對生命積極樂觀向上的精神,表現了天鵝對生的渴望。舞者白思思當然深諳這個主題。我們很想知道,白思思為什麼用自殺來對抗《天鵝之死》的主題!是控訴?是抗爭?還是警示?
在生命長河中,是否有一種懷念叫痛惜,也是否有一種向往叫珍愛?當一個人願意在生命長河的盡頭,停下漂流的腳步,而後懷著一份痛惜的心情緩緩回過頭來,對往昔的生命從頭到腳再回憶一遍,那是否意味著,她真的可以帶著自己心底里的一份從容,離開這個世界了呢?
與其痛惜歲月,不如珍愛年華。
白思思的死並沒有泛起多大的波瀾,生活還在繼續,以它的邏輯。
念念上了特教學校,每天都早早的睡覺,盼著媽媽到夢里找她;
張凱把父母從老家接過來,照料念念;
張凱還接到了省長的邀請,請他出席一個「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