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陛下寬大為懷,若依著她的脾氣,恨不得一腳踢開那些礙事的老臣【大漢蒼顏章節】。這邊剛定下巡幸甘泉宮的計劃,剛得知哪些人不隨君巡幸,解憂那邊就為青荻的事情打算起來。她不能繼續照料,自然需求助于他人。不費吹灰之力,她跳下台階翻過圍牆朝黃門署馬廄跑去。
「陛下要用馬嗎?」。馬監見她風塵僕僕而來,主動上前問道。這位翁主雖不愛攬事,自己相關的事卻必定親歷親為。一來二去,跟黃門署打了不少交道。
解憂搖搖頭,「不是陛下要用,是我要用馬。」
巡幸的消息一出,必定也會有人為青荻做好部署,但她要提前部署,她要求自己做到極致。張湯這個鐵面無私的廷尉,好端端盯上青荻做什麼?解憂模模鼻尖,想不出答案。
她鑽進馬廄挑選起來。馬監不敢問其用意,只吩咐養馬人道,「日磾,快為翁主牽馬。」
「諾。」那馬夫倒也機靈,二話不說從廄里牽出一匹全身烏黑的駿馬。漂亮又實用,符合解憂的品味。
「正合我意。」解憂輕撫著鬃毛贊嘆著,不經意瞟到那馬夫臉上,十幾歲的青澀模樣,這孩子似有些眼熟。
「你是哪里人?」解憂追問,斜眼瞅著他【大漢蒼顏章節】。
那馬夫卻不願回答,倔強的抿著嘴。馬監見狀忙替他解圍道,「他是匈奴人,今年夏天被俘獲的,這才隨軍中報喜訊的人一同來長安。他平時干活專注賣力,就是話不多。」
解憂微微頷首,卻見馬監緊張的樣子,不由得想︰我就是問問,又不是要吃了他。
不過這一問倒令她想起些往事,那年王廷雪中比試騎射的孩童,一不小心把霍去病拉上騎射場,險些令他們暴露。原來被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俘虜了,難怪這般怨氣。世事無常,人永遠不會知道將來會遭遇什麼。解憂冷峻不禁一笑。如今他梳著漢人的發式,卻未必那般循規蹈矩,眉宇間依舊透著昆侖神子民與生俱來的豪邁。
「你笑什麼?」那孩子似有不服,硬聲硬氣質問解憂。
馬監脊背一涼,生怕觸怒了解憂。豈料解憂亦不惱,反而打量了這孩子半晌,隨即對馬監道,「我今日不騎馬出去了。」
「翁主今天不出去了?」馬監好奇提問。
解憂擺擺手,「听清楚了,我說不騎馬出去。」
「那翁主的意思是?」馬監恭敬道。
「駕車去,讓他給我駕車。」解憂指著那匈奴孩子道。
他如騎奴那般扶她上車,然後坐到車前。他對好心囑咐他的馬監說謝謝,卻不問解憂是否坐好就策馬揚長而去。
馬車駛出數丈,馬監抹去額上的汗珠,對著揚起的灰塵吐唾沫道,「真晦氣,這個妄自尊大的翁主,明明是荊楚的逆根,皇帝給個好臉色,還真拿自己當正主了。」
身旁人小聲規勸道,「您可小聲點,這位雖不是公主,可比公主厲害呢。」
「你幾歲了?馬監叫你日磾,這是你本來的名字?」解憂坐在車里問。這孩子既不倨傲,也不卑微,遇她刻意刁難般的要求也表現的不卑不亢,似乎有種超越年齡的穩重。
日磾一言不發,揮起辮子狠抽了一下,身旁的屋宇酒肆飛快朝身後飛馳而去。
這孩子對她顯然還有疏離感,解憂卻並不泄氣,繼續有一句沒一句與他閑談著。他對被俘顯然心存不甘,但並未表現出一般人的悲觀與受害感。面對可能改變他命運的漢人貴族,他亦不諂媚討好。或許提前遭遇的變故更能令人成長,如他,如自己。
「你在長安過得好嗎?可有人欺負你?」解憂繼續噓寒問暖,說來也怪,她對他不像對其他匈奴人那般排斥。
日磾依然不答,解憂自顧自說道,「你可別小看了馬夫騎奴的身份,大將軍曾經就為平陽公主駕車,可如今他可娶了公主呢。」
日磾不理,解憂卻覺出這句話的不妥之處,好像在暗示什麼似的。于是她閉嘴不再說話。
「如果是這樣,我想于單巴不得為你牽馬駕車。」日磾忽然說道。
解憂大驚,這孩子看似沉默寡言,實則反應機敏,還很善于觀察。她終于明白,對待孩童絕不可掉以輕心,于是賭氣般說道,「我才不要他駕車呢。你這孩子好的不學,盡學大人傳閑話。」
「我十四歲了。」日磾說道,算是回答她第一個問題。
解憂點頭,似乎漢地的某些行為方式也逐步流入這個孩子的血液中。漢匈兩種文化的產物,這令解憂想起于單,但兩股力量在他身上的融合那麼別扭那麼勉強,滿滿的壓迫感似乎令他透不過氣。她忽然好奇,陛下是如何拒絕于單的求婚,令他這些日子安分的不來打擾自己。
「漢朝人沒對我不好,反之,正因為對我們太好,听說長安令還有意見呢。」日磾繼續說道。
解憂又是一愣,他還懂得眼觀六路耳听八方。陛下一貫大開大闔,對歸降的匈奴人也頗為大方,時常惹得朝中官員勸諫。解憂雖不理財政,也略有耳聞。難怪他要去甘泉宮躲清淨。
眼前的十四歲孩童,若褪去青澀,將來或許大有前途。可惜到底是異族,解憂不由得一嘆,但陛下歷來沒這些條條框框,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
「你說朝西走,我們走了一路了,還沒到嗎?」。日磾生怕她忘了地點。
「你放心,錯不了。」解憂笑道,這孩子竟還替自己操心了。
日磾想了想,問道,「你有很多事情要辦嗎?」。
「沒,你若有事可以先回去,我辦完事自會回去。」解憂也頗替他考慮。
日磾卻搖搖頭,「我的意思是,你似乎和黃門養馬的人很熟悉,是不是經常騎馬出來?」
解憂點頭,「你很細心,也善于觀察。」
「那麼尊貴的翁主,能不能告訴我今天辦什麼事?」日磾調皮問道。
解憂被他逗笑了,說道,「今天呀,我們去為霍將軍辦一件事。」
果不其然,這個名字對日磾多少有些反應,他非喜非怒,只是狠抽一鞭子加快了趕路。
「去霍將軍府嗎?」。日磾終于忍不住,再次詢問。
解憂微微擺首,目意深遠望著天際飄忽不定的雲朵道,「不,平陽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