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中盡是別樣的憧憬,眼前的盛世依舊不及記憶中的風景【大漢蒼顏章節】。但解憂對他的眷戀不屑一顧,推開窗指著月夜下磨刀打鐵的那群隨從問道,「你給我的印象可不是沉浸于過往的人。」
于單明顯一愣,好個大煞風景的女子,但隨即意識到她話中的猜忌與嘲諷。一片孤葉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無力的飄落在他腳尖。他沒感到多麼強烈的心痛,她對他的欺騙已不是一兩天,這樣的坦誠與直白反倒令他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大漢蒼顏章節】。
「不讓他們磨刀還能做什麼?沙場上野慣了的人,要他們學你們漢人讀書習字才叫怪。」于單走到她身旁,略帶傷感目視這些忠心耿耿的隨從們。不可否認,是折翼的他斷送了他們的前程。
「我沒說要他們學漢人,但至少別做得這般明目張膽,你不知道……」她本想說「你不知道廷尉的人日夜盯著這里嗎?」。,卻被自己卡住。她還不確定于單心中有幾寸是漢人幾寸屬匈奴,她沒辦法對他做到知無不言。
無需去關注降了霜的屋頂有多滑,于單卻已了然她的心跡,自嘲般道,「連你這個最危險的人都接納了,我還怕誰?」
「我不是探子,」解憂月兌口而出,終因底氣不足,補充道,「至少這次不是。」
「那什麼時候是?上一次?」于單步步緊逼,迫近他想要的答案。他急于看清眼前這個人,究竟有幾分真心幾分做戲。
「你不是我,有些事永遠無法明白。」解憂莞爾避開他,嘴角勉強一牽。
于單放棄,霧里看花般模糊。
解憂卻頓感欣慰,至少他不像之前想象的那般幼稚,至少他了解自己的處境,至少他多少懂得她的身不由己。
「其實,你該知道,我來長安是為了你。」長久的相對無言之後,于單主動邁開這一步。既然無法把握過去,不如把握現在。
解憂試圖否認,但在他堅定的目光下終于點點頭,「人生的境遇果然不可預料,不到最後一刻真不知還有什麼意外等著我。」
「既然你明白,為什麼避開我?」于單繼續道。
解憂疏狂一笑,「我以為你知道。」她走到他面前,近乎無禮的距離,直視他,無比真誠道,「因為我,心底沒有你。還需要我說的更明白嗎?」。
見鬼!解憂心中無數次唾罵自己,一牽扯到情愛她就失去從前的理智與主動,她是有多不擅長!衡璣,她忽然想起衡璣,這都是她的錯,她怎麼不早教自己呢。
于單卻不知她內心多少煎熬,直接道,「那你心里有誰?告訴我,你心里有誰?」他的目光野蠻而直白,好像只要除去她心底那個人就可如願以償一般。
「我心底有誰?」解憂笑得淒涼,「我心里應該有人嗎?可以嗎?」。
于單把這直接理解為否認,眸子頓時亮了起來,「既然沒有旁人,為何不能是我?」
解憂被他說得幾乎面紅耳赤,還未與任何人這般討論過情愛問題。她掩飾般咳嗽道,「可以是任何人,唯獨你不行。」
其實她這張臉不布滿冰霜時對人有致命的吸引力,其實她的聲音也並非總如兵刃。
于單顯然愛著她的每一面,「為什麼?」
「因為你是匈奴人。」不得已,她打算用立場堵死他的路。
「為什麼匈奴人不行?」
解憂口訥,事實是,即便他是漢人也不行。
「你說人生的境遇不可預知,那就別把話說絕,或許走到生命最後一刻,就是你和我在一起。」于單笑著道。十年前他不知道本來屬于自己的單于寶座會被叔叔奪取,一年前他不知道有一天會離開養育他的土地,就在不久前,他還忐忑的思念她以為他們不會再見面。他的生命已有太多變故,再多一些也難不倒他。
「你殺過漢人嗎?」。解憂逼視他,眼中泛著飄忽不定的幽光,「別想答案,直接告訴我,你殺過漢人嗎?只要你敢說你從未殺過一個漢人。」
于單的思緒瞬間被卡住,他倒吸一口氣,眼前這個女人太可怕了。她總能在胡攪蠻纏中戳中他的死穴,一句話就在他們間劃出無法彌合的隔閡。
「殺過漢人嗎?」。解憂微微揚起下頜,一張精致的小臉送到他面前。只需一個使勁,她就完全落入他懷里。可面對她的問題,于單無論如何不能裝做不知道。
「殺過多少漢人?」猜到了他的答案,解憂換了個問題。這一刻她不是剛烈的翁主,更像妖魅的女妖,透過他的皮囊往心里鑽。
「數得清嗎?」。解憂苦笑道,一再難為別人豈能叫自己快樂?
于單徹底沉默。這問題在匈奴人看來根本不是問題,他們匈奴男子一出生就是軍人,剛會走路就學騎馬,十二三歲已上陣搶掠漢人的食物布匹,殺戮,本是不可避免的。他可以當作不知道,安心做個漢朝的侯。但她不能,她的漢匈觀念極強,他們之間,就像那群最終被燒死的漢人女奴,既定的事實不可改變。
在他沉默的片刻時光里,解憂已悄然走出屋子,在密集的細雨中策馬離去。
「于單王子,這女人根本不可能跟著你,你為什麼還這般痴迷?」一直在門外偷听的稽珊忍不住發問。
「稽珊,你喜歡她嗎?」。于單忽然問。
稽珊一愣,然後猛然搖頭,「不喜歡!」
于單蹙眉道,「所以你不知道這感受,根本放不下。」
「這樣會很痛苦。」稽珊毅然決然道。
「如果不堅持只怕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