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頗盛,青荻獨自坐在車中悶得慌【大漢蒼顏章節】。她悄然掀開馬車左側簾子,熱門襲來,空氣雖不那麼沉悶,卻被熱風吹得出了一陣汗。她連忙放下簾子,安心等馬車駛過繁華的大街,緩緩來到宮門前。
「到宮門了,請姑娘下車。」守宮門的侍衛依禮請她下車,移步宮中。
內宮宦者在前領路,青荻緊跟其後,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這不是她頭一回來宮中,先前那次太匆忙,她在城樓目送霍去病大軍開拔後出乎意料被皇後請進宮門,毫無準備之下就與宮眷及親貴一同用膳,當真失了禮數。那次之後,盡管偶有女子酸溜溜在背後說些不干不淨的話,但衛氏的一干親族異乎尋常重視她的存在,連皇後也常在佳節時派人上門探望,不時暗示她多在宮廷與親族中走動。這是出于對她的重視還是對霍去病的重視?她不願多想,安安分分守在冠軍後府過著無憂無慮的太平日子。她出自軍功世家,心底多少明白,不招惹是非的家眷對遠征在外的人們意味著什麼。
「姑娘請稍等,容我去稟報皇後。」踱到椒房殿的石階之下,她點點頭,對那些對她報以好奇心的宮女們頻頻微笑。都知道她是霍府的人,她可不想讓霍去病蒙羞。
一陣風過,竟是令人暢快的絲絲清涼之意,還夾雜著桃花的馨香。青荻舉目望去,四周樹木蔥郁,但顯然已過了桃花盛開的季節。
正兀自思量著,已有宮女從殿中出來,請她進去。
青荻微笑,小步趨行,按大禮拜過皇後,「皇後長樂未央。」
皇後對她似已十分熟悉,對大禮不以為意,反倒熱情的招呼她過來坐。衛子夫雖出身寒微,卻不似其他得了勢的夫人那般喜好對身邊施點小恩德然後欣賞他們感激涕零的樣子。當年母親為奴落魄時也照樣拿自己當人,如今她一步登天也照樣寬以待人【大漢蒼顏章節】。
青荻不便拂皇後之意,便在宮女的指引下坐到皇後對面。只見皇後面前擺著一盤棋,稀稀落落落著幾個子,此時她正一手白子一手黑子琢磨著什麼。
「也不知這黑一片白一片有什麼意思,陛下每每見臣子總要好好對弈一番。」皇後邊說邊笑,卻似乎只在取笑自己。
青荻略瞟一眼棋盤,她的子都落在棋盤中央,並非對弈之舉,大概只是閑著無趣擺著玩,便說道,「我也不知下棋有什麼好玩的,值得兩個人從早到晚光盯著棋子一言不發。」其實她知道這圍棋是上古五帝中的堯帝為管教兒子朱丹而造。棋盤雖小,但這里包含了治理百姓、軍隊、山河的道理,可惜朱丹並沒有听從堯帝的教導。後來堯帝把地位禪讓給虞舜,虞舜也用這棋子教導商均。弈棋之術歲流傳多年,但大漢精通棋藝之人並不多。
青荻環顧四周,大殿四角均擺設著銅盆,內置寒冰,以驅熱氣。她忽而想起從前獨自居住山林間時,即便盛夏處暑時節也清涼如初春。
她目光不經意移至棋盤旁邊的銅尊酒壺,略帶花香的酒氣緩緩襲來,暖暖醉著人心。原來在這里,青荻淺淺一笑。
「你喜歡桃花酒嗎?」。皇後見她目有笑意,順勢問道。
青荻實話說道,「在家時父母不讓我飲酒,後來,後來也不曾引過。」
「這是宮中特意為公主出嫁釀造的桃花酒,取其桃之夭夭吉祥之意,喝了也不醉人。」
宮女為她們把盞。淡紅色的桃花酒清泠泠注入酒盞中,映著女子碧色的宮裝,更顯嬌艷動人。
青荻小心翼翼淺嘗一口,酒入櫻唇,頓覺濃香撲鼻,更甚方才。而酒的功效也在毫無酒力的她那如花似玉的臉龐上逐漸顯現︰只見她臉頰泛起淡淡一層粉色紅暈,令她那如冰雪般瑩白的肌膚更多了幾分嬌媚。
「滋味如何?」皇後輕聲問道,似怕驚擾了她那淡淡的醉意。
「很好。」青荻回答。
皇後一笑,也不計較,反倒侃侃而談起來,「春天開花時我命人采摘了晾干,前幾日我的宮女面上長出黃褐色斑點,羞于見人,幾日躲著不敢出門,醫女用桃花配了白芷,浸泡在酒里,二七十四天後啟封,以酒抹勻揉搓面部,幾日後斑點盡去,膚色更甚于從前。」
「從前在家時,我常采擷收集各種花瓣。這桃花,該取無垢且花瓣豐腴者,不過對桃花的醫藥之用便不得而知了。」青荻自謙道。
皇後說道,「我懂什麼醫理呀,這都是解憂說的。」她注意到青荻雙眸不自覺睜大了些,繼續說道,「她說桃花能活血化瘀止痛,于女子肌膚大大有益,若你時常服用,定能使面色紅潤皮膚光潔。」
「她可真有學識,」青荻低頭略想片刻,轉而抬頭笑道,「我想宮里人定然很喜歡她吧。」
她這一說不要緊,忽听背後「喵」的一聲叫聲,一只全身溜黑毛色晶亮的貓從她肩頭躍了過去,直接落在她們面前的酒樽上,濺了青荻半身。
「這畜生,真不听話。」皇後蹙眉,微微動怒道,同時命宮女收拾幾案,為青荻拭去酒滯。
宮女們紛紛忙碌起來,那只引起騷動的貓反倒蜷縮到一旁自顧自舌忝著毛發躲安逸去了。
「我看你這衣衫沾上了桃花酒色,不如換一身去。」皇後建議道。
青荻本願推辭,卻架不住皇後盛情,便往偏殿換了一身宮裝。
本想借機把話題引到解憂身上,不想被一只貓壞了好事。青荻有些泄氣,只得眼睜睜看著宮女把自己來時所著衣衫送下去。
待青荻換了衣衫歸來,只見皇後似凝神細想了許久,「剛才你說解憂?」
她不隱瞞自己的心思,誠懇的點頭。
「你以為解憂是怎麼樣的人?」皇後笑著問她,如同安慰自家受了委屈的孩子。
青荻搖頭,誠然道,「我好像完全看不懂她,她高興的時候,任憑別人怎樣都能夠容忍,但一旦不悅,好似誰都虧欠了她全都退避三舍不敢招惹她。」
「我也未必懂她,」皇後的回答令她有些詫異,她指了指牆角,「她就像那只貓,獨來獨往,言行舉止都按自己的步調,永遠按自己的方式生活,很難被旁人影響。高興時或可遷就旁人,但若有人要把自己的行為方式強加于她身上,只會招致劇烈反抗。」
她們正說著,那只貓嚎了一聲便從窗戶跳出去了。
「也因為這樣,即便這只貓是使臣所獻,我也不怎麼寵著它。」她不動聲色吩咐宮女道,「去把那貓抓回來,把爪子剪去。」
青荻一驚,反倒有些同情,「那貓剛才並未傷著我,若因此被剪去了爪子,只怕它日後行動不便,若是因此受傷……」
話音未落,只听見皇後說道,「我若一味縱容,只會叫它有恃無恐恃寵而驕亂了宮里的禮儀。所以呀,這外來的貓雖看著新鮮終不如我們自家的好。」
說到「自家的」這幾個字時,皇後有意無意的拍了拍青荻的手。
黃昏將至,青荻借晚風大易受涼為由告辭。出了椒房殿門,只見那只受傷的貓正可憐兮兮舌忝著已無利器的貓爪。因宮監的催促,她沒逗留一會兒,就朝宮門走去。一步一步,越來越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