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于單為涉安侯,封一千戶【大漢蒼顏章節】。」
這樣的封賞于大漢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但對于寸功未立的于單而言已是極為慷慨。先前趙信投降大漢時,卻是先立功後封侯。于是朝中又有閑人議論,陛下這是因親緣亂律令了。
于單對此並無太大反應,按照漢朝的規矩叩謝。連匈奴太子都當過了,黃河以北差點都成了他的領地,哪里會在乎這點封邑。
然而劉徹卻不管這麼多,這是他第一次見這個外甥,豈會因介意閑言碎語怠慢了他?這一日的朝會因于單的到來提前結束,本有事上奏的長安令不甘心的走下石階,吐了口晦氣,「天子事忙。」本來緊張到極致的解憂好歹緩口氣,到後殿命手執矛戟的侍衛們退下。幸虧于單沒有當庭與她相認,否則她必定又要費唇舌對劉徹解釋了。
「于單,孩子,到吾身邊來。」劉徹召喚著他,召喚著因地域阻隔斷絕了多年的血緣。
于單略有遲疑,輕聲安撫過勸他小心的隨從,轉而往台階上方走去。光潔如玉的石階映出他們的倒影,他站著,劉徹坐著,他俯視,劉徹仰視,居高臨下的角度令劉徹看上去不再是匈奴人傳說中那個野心勃勃的敵人,更像是懷抱著期望而未能如願的可憐人。
于單隔著不染縴塵的幾案坐下,他的腳仿佛終于踏上故土,他的手第一次被劉徹握住。可他的心依然不確定,這里當真是他的新家嗎?
「孩子,告訴我,你母親還好嗎?」。此時的劉徹不再是那個銳意進取的天子,更像是糾結于過去的病弱漢子。
「母親,」于單心中一痛,正在愈合的傷口被毫無保留的撕開,「我母親……」
「你母親怎樣?」一個是急切追問,一個卻避而不答。
劉徹滿心僅是焦慮,這問題他曾急不可耐詢問過病榻上的解憂,「清河公主過得怎樣?」
「陛下以為她過得怎樣?」因流血過多而面色慘白的解憂躺在床上,顫抖著身軀反問他。竹館里熬著藥,空氣中飄著些苦味。
「正是因為不知道才問你。」劉徹沒有听出她語氣中的質問。
解憂額頭沁出汗珠,顫抖著以衣袖拭去,緩緩道,「她是匈奴人最崇敬的閼氏,一言一行皆以匈奴為念,陛下以為她過得不好嗎?」。
「你知道朕問的不是這些。」劉徹有些厭惡,這個解憂總是有意無意戳他心中的傷口逼他發怒。
「是呀,我竟然快忘了,她還是大漢的公主,名義上的。」解憂苦笑道,「可她是真心想做匈奴人,不顧別人的眼光一心去救治對她不敬的匈奴女人,救活了人卻不要求別人感激。她在用行動表明她完全配得上閼氏這個稱號。可是我們,她血緣上的親人,卻殺了她,而且是兩次。第一次,您死去的父親,封她為公主送她遠嫁,徹底斬斷她回鄉的期望。第二次,已然貴為天子的您,別有居心的派遣我出現在她面前,攪亂她平靜的生活。」
「你在怪朕。」劉徹目光微顫,「你在怨恨我,連你也怨恨我,為你這一身的傷痛為你的命。」
解憂搖頭,不忍看他,「臣不敢。臣一心只知報效國家。可臣沒有料到這一去匈奴竟是大錯,我們明知道改變不了什麼卻還是去了,讓清河公主眼睜睜看著她的一半生命和另一半廝殺。解憂一身的傷痛何嘗不是公主的痛?」
「你的傷是清河打的?」劉徹問。
解憂不置可否。
「難怪,難怪霍去病會那樣說。」他恍然明白了許多。
「他說什麼?」這是個令解憂無法回避的名字。
「他對朕說,他不知道解憂的傷哪來的,他說,如果解憂願意,她自會告訴朕。」這是劉徹唯一一次告知她霍去病和他的對話。
……
「于單,告訴我,你母親好嗎?」。劉徹一再追問,或許答案已然知曉,需要的只是一個明確的回答。
「母親她,好……」于單聲音低下去,不知該如何解釋。他相信眼前的漢朝皇帝滿心疑惑,但他自己也滿心疑惑。他不知道母親和皇帝是不是親姐弟,不管是或不是,母親其他的親人在哪兒?他不知道剛才出現在眼前的那個女子飄到哪里去了,或許她會像去年冬天一樣消失不見。
「我母親和皇帝陛下是親人嗎?」。于單斗膽問道,他不是那麼怕劉徹,只是感覺陌生。未央宮的冷焰閃爍跳動著,擾亂他心神。
劉徹猛然吸口氣,反問道,「你母親是怎樣告訴你的?」
「她沒有說。」于單如實回答,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這樣等于把主動權完全交給了劉徹。
「既如此,你旅途勞頓,先去歇息,我們稍後再議。」劉徹不給他反對的機會,直接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