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橙似乎听到了怦怦的心跳聲,很健康,很鮮活。
睜開眼,四周又是一副初春踏青圖,青草野花,大樹報芽,雙橙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耳朵,手上是粘稠的觸感,雙橙看著手上的血液,努力听著身邊的聲響。
沒有聲音,這世界安靜地像要永遠沉睡下去似的。
不過,已是萬幸,靈兒雙目流血卻沒有瞎,這還不算萬幸麼?
內心已經感覺不到靈兒的存在了,雙橙焦急地拍打著阿本的肩膀,大喊︰「放我下來,救她,去救她!她要死了,她就要快死了!」
阿本被雙橙突如其來的表現嚇住了,忙放下她,這才看到「她」臉上猩紅的血,手忙腳亂之中止住雙橙流血的雙耳,又喂了她一大把藥丸,身邊漸漸有了聲響,阿本喚著︰「靈兒,你…你…」
一聲「靈兒」讓雙橙認清了自己,是的,她不是靈兒,不是他的靈兒,不是阿幽冥王的靈兒,她是唐若痕。如果他們知道這一真相,她會不會被殺,會不會連累與她有關的其他人,比如喬木深。
認清了這一點,雙橙再也不敢說什麼「救靈兒」之類的話了,抱著頭不願再看到阿本的臉。
五髒六腑涌過一股暖流,雙橙「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內心卻平靜多了,仿佛吐掉了不屬于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身心竟有了一種輕快的錯覺。
還是感覺不到靈兒的存在。
雙橙茫然地看著面前的少年,他的靈兒,死了嗎?
「靈兒。」少年握著雙橙的雙肩,一雙明眸滿是擔憂。
雙橙內心掙扎著,有一個聲音在咆哮「告訴他事實,不能騙他!這樣一個少年,你如何舍得騙他!」然而又有一個聲音在弱弱的反駁「說出事實就可能被殺,我…我不想死…」
「靈兒…」少年再次輕喚。
雙橙終于受不住,哭了出來︰「阿本,我不是靈兒,靈兒她…她不在了。」
少年怔了一下,也听出了不對勁,訥訥地問︰「你是誰?」
「我…是雙橙,或許,我是唐若痕。」雙橙身心俱憊,再也不想瞞著別人,她是想活命,但她不要背負一個人的死亡而活著。
少年笑了,笑容淒慘,抱起了雙橙︰「走吧,再走幾分鐘就到百鳥巢下了。」
「蘇默本。」雙橙不知他想干什麼,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剛剛說出了什麼樣的事實?
少年抱著雙橙,一步一步向前走著,並不願停留一分鐘︰「我答應過靈兒,要陪她一起來看火鳳凰。我答應過的就一定要實現,馬上我們就可以看到火鳳凰領百鳥群舞的場面了。」
雙橙訝然,怔怔地盯著他的雙眸。
「我們到了。」少年笑了起來,很舒心的樣子,仿佛完成了一個很早以前就想完成的夢想。
雙橙隨著少年的目光向前望去。
天高雲淡,萬鳥齊飛,一方碧湖之中一只渾身火紅羽毛的巨鳥破湖而出直上雲霄,天中群鳥自動讓路,場面好不壯觀,雙橙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再看少年,神色鎮定,仿佛早有預料。
巨鳥在空中盤旋著,眾鳥對其敬仰,以其為首,沒有哪只鳥兒敢落下地來。
少年將雙橙放下,取出懷中玉笛,含笑而奏,音律在少年十指流轉之間緩緩而出,宛若仙樂。空中巨鳥听到音律著了魔般引天長嘯,哀鳴不已。
一曲終了,巨鳥又在空中盤旋了十余秒,沖少年含了含首,通靈性般雙目竟有服從之意。末了朝湖中沖下,濺起百丈水柱,消失不見了。
待湖面歸于平靜,空中眾鳥才敢落下,或落枝頭,或浮湖面,或匿于山間。其中湖面上的水鳥居多。
雙橙突然想到一首南朝民歌。
湖中百種鳥,
半雌半是雄。
鴛鴦逐野鴨,
恐畏不成雙。
話是糙了點,當初听高曉曉唱的時候,雙橙都笑得噴飯了。每當高曉曉被甩,她便唱這首詩來聊以慰借,把那些成雙成對的都說成是「鴛鴦逐野鴨」。
而今看來,哪怕是鴛鴦逐野鴨也總比生死兩茫茫來得好些,形單影只真的很落寞。
「阿本,」雙橙忍不住叫了他一聲,「天色已沉了。」
阿本回頭看雙橙,緩緩坐在雙橙身邊看著他手中的玉笛發呆,半晌才幽幽地問道︰「靈兒她…她只是為了親手送給我回心笛才回來的麼?」
這言語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他竟早已知道她並不是靈兒。
「我追她到現世,當我陪你找宿舍問你腳上傷勢如何,你不知所以時,我便知道,你不是靈兒。靈兒怎麼會忘記自己腳上那塊傷痕的來歷呢?」阿本目光悠遠,「但我知她會回來,我知她一定會回來。」
雙橙不自禁地模了模腳背上那塊丑陋蜿蜒的疤痕,它到底是怎麼來的。記憶中,它好像是被碎石砸到,在醫院縫了數針而留下來的痕跡。那麼在這個時空,它又是如何來的?
「真快,天又暗了。」阿本舉頭望了望已布滿繁星的夜空,淒然地笑了。
「你會告訴阿幽冥王嗎?告訴他我不是靈兒,是我侵佔了靈兒的身體。你們要怎麼做?會…會殺了我嗎?」。看著阿本的側臉,雙橙低聲問道,發覺自己好像已經不那麼怕死了。
阿本並不看她,沉默了一會兒,道︰「你應該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只能呆在幽冥界。那麼,為什麼要告訴我事實,你很怕死對不對?」
是,她很怕死,那她為什麼要告訴他事實?
看著眼前的少年,雙橙茫然了。
「是靈兒對你說了什麼?」阿本終于回過頭看雙橙,這一眼卻包含了太多憐憫悲傷不忍,許久大概發覺自己看的並不是他想看到的真正的靈兒,默默地又把視線從雙橙臉上移開。
對啊,一定是因靈兒對自己講了那麼多他們之間的種種,一定是因為靈兒陪自己嘮嗑了太多個夜晚,一定是因為被他們之間的戀情所感動,所以她才會不忍心騙他。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怕死。
「我們回去吧,」阿本站起身來,又輕輕抱起了雙橙,「先在桃花塢把這傷養好,不然鬼才見了也會起疑。」
雙橙一驚︰「你…你是要救我?」
阿本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一陣風吹來,雙橙竟感到狠戾的肅殺,打了個冷顫。
「我是要救靈兒,用了回魂草,靈兒的魂魄還是保住了些,我們需要的只是時間。靈兒一定會回來,賭上性命,靈兒一定會回來!」阿本的聲音冷厲異常。
剛剛,他竟是想殺了她!
感覺到阿本氣場的變化,雙橙很識趣地閉嘴了。
躺在桃花塢內,雙橙努力想著當她還是唐若痕,當她還沒有進入靈兒的身體的時候,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最近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她都還沒來得及理順思緒。
她是唐家人,白雨汐曾說她是要重振唐家祖業的,那唐家究竟是干什麼的?她還有家人嗎?鐘恆曾對水域墨石說,她爹不許她使用那種力量,這樣想來,她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吧?不然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忌憚這力量,天涯海角,白雨汐,莫氏兄弟還有喬木深,他們到底誰是朋友,誰又是敵人?
下了床,走至床邊,雙橙支起窗戶,屋外桃花未睡。
一玄衫少年倚著花樹,借著月光凝視著自己手中的玉笛,落寞非常。
雙橙輕輕放下窗戶,坐在床邊,再也沒了睡意。
在桃花塢的這段日子,阿本對靈兒的身體倒是愛護非常,數不清吃了他多少靈丹妙藥,視力是沒有下降,但這听力終歸沒治徹底。細微的聲音是听不到了,但與人正常交談還是可以的。
如果這個時空的詩句計算和現世是一樣的話,從離開永樂林離開喬木深到現在,也過去一個多月了吧。
阿幽冥王還是沒回來,也不見有認識雙橙的人來找她。
眼前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雙橙也一天一天絕望著,阿幽冥王回來的日子應該越來越近了。一界之主回來,面對一個與他親生女兒爭奪軀體的人會采取怎樣的裁決?
她一定不會被馬上殺掉,畢竟他們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到解救靈兒的辦法。但自由,雙橙算是沒指望了。
眼下只能自救了,雙橙思忖著要如何找回自己的身體。
記得上次雙橙離開自己的身體後,「她」是與水域墨石在一起的。而且那個墨石是要找什麼沉香木,那個地方叫什麼?
《百蟲集》中有記載,沉香蝶是一種只啃食沉香的飛蟲,而沉香又生在極陰極潮之地,除冥界之外,能生長這種稀有樹種的地方就只有黑森林和潮林了。
潮林是人間和冥界的交接處,桃花塢也在冥界邊沿,這樣說來,潮林和桃花塢應該很近了。
所以,雙橙現在離自己的身體很近?
那如果她回到了自己的身體內,靈兒會怎樣?靈兒會復活,還是,永遠死亡?
越想心里越亂,而阿本一心只為救治靈兒,對雙橙的管制很嚴,怕雙橙會讓靈兒的身體再受什麼傷害,雙橙也只能在這桃花塢四周晃悠。
話說這鬼才藏匿的還真夠隱秘,在桃花塢呆了這麼久還真沒發現他的影子…鬼才!
雙橙靈機一動,忙找到阿本大叫︰「喂,阿本我要回幽冥府!」
阿本目光有些冷︰「唐若痕,找不到救靈兒的方法,我是不會讓你有機會逃跑的!」
雙橙愣了一下,心中苦笑,卻還是將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蘇默本,我在你們的地界上還有逃跑的可能麼?我只是想告訴你,從我佔有了靈兒的身體到和你們一起回幽冥府之前,我從未感覺到靈兒的存在。只有在幽冥府睡著的時候才感覺到靈兒的存在。自從出了幽冥府我便再沒在夢中見到過靈兒了,這說明了什麼?說明幽冥府對靈兒魂魄的修復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阿本目光復雜。
雙橙苦笑︰「連你都看得出來我不是真正的靈兒,那阿幽冥王,一界之主,靈兒的親生父親又怎會察覺不出來?他命鬼才守在幽冥府不許我踏出幽冥府半步,怕是心中早有計策了罷!」
阿本又細想了數秒,才面色復雜地同意帶雙橙回了幽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