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萬芒穿身而過,痛到連尖叫的力氣都沒了。雙橙奮力想逃離這身體,卻無能為力。
有人在拽著她的右手,狠狠地,用力地,幾近讓她窒息。
「救我,救我!」
四周漆黑,前方有一團微弱的光,雙橙半跪在地上,看著那團光芒。光芒漸近,她才看清,那團光暈里的人,長發飄飄,白衣翩躚,那人的臉…
「身體,我的身體!」女人俯與雙橙對視,目光幽怨。
「你…你…」雙橙驚慌失措,這女子的臉竟與她的一模一樣。
「我是靈兒,」女人坐在雙橙身側,指著前方,「看,默本哥哥又來了。」
雙橙隨她手指指的方向看去,一片漆黑中漸漸顯示出一個影像。冰冷的石門緩緩而開,一個玄衫少年捧著一碗清湯進來,動作輕柔地抱起石榻上的白衣女子,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喂著女子喝湯。
「靈兒,你是怎麼了,你快點醒來好不好?我答應你,只要你醒來就帶你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靜心修道,可好?」阿本目光溫柔似水,眉間刻著一個撫不平的川字,聲音越發輕柔了,「靈兒,只要你醒來,我不是赤龍真人的關門弟子,你也不是阿幽冥王的繼承人,我們一起逃離這里,遠走高飛……」
圖像漸漸淡去,一切歸于平靜,四周依舊是一片漆黑。
女人突然抱頭痛哭起來︰「默本哥哥…默本哥哥…」
雙橙喉嚨發干,怔怔地呆在原地。
女人哭了許久,方才抬頭看雙橙,見她依舊跪坐在原地,嘆了口氣,眸子卻一片死寂,仿佛已經失了生命力般,喃喃道︰「唐若痕,我是靈兒,這具身體的主人,阿幽冥王的親生女兒,幽冥界未來的統治者,默本哥哥的…妻子。」
雙橙呆呆地看著白衣女子,腦子一片空白,說不出一個字來。
女人並不管雙橙,自說自話。
唐若痕呆呆地想︰如果這女子說的是真的,那麼她確實就是唐若痕,這副皮囊,這副她用了二十年之久的皮囊確實不屬于她。
女人哭得梨花帶雨,周身的白光又微弱了一分,身形似乎都要透明了。
「唐若痕,幫幫我,我這僅存的一絲魂魄只是被爹暫時用回魂草招回來了而已。我需要時間修復受損的魂魄,這段時間你幫幫我…幫幫我…」女人突然握住雙橙的雙臂,像湍急的河流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狠命地死死地拽著,雙橙疼得叫出了聲。
雙橙自認不是個善良的人,更不是救世主。這世上受苦受難的人那麼多,她沒有精力更沒有能力去挨個兒施以援手。活在世上,她的要求很卑微,任何時候只要能夠自救就好,別人她管不著。
那麼多相濡以沫生死與共的諾言都在現實里化成了灰。她憑什麼還相信那些所謂的生死與共?別人的愛情再偉大也是別人的,她沒興趣插手。
「救我,幫幫我。」女人還用力拽著雙橙的胳膊,仿佛雙橙是唯一能讓她通往生的媒介。
雙橙不言不語。
女人的力氣漸漸變小,眸子里滿是絕望,慢慢化作虛影消失不見了。
雙橙還是覺得手臂生疼,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耳畔傳來驚喜的聲音︰「靈兒,靈兒,你醒來了。」
抬眸,是阿本消瘦憔悴的臉,一身玄衫似乎變大了,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本來就生的單薄,這樣看來更是清瘦的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吹不見了。
知道阿本是認錯人了,面對他的關心,雙橙感到十分不自在,撇開視線,沒應他。
阿本也不覺什麼,怕是誤以為雙橙是累了,將她扶起來擁入懷中,喃喃著︰「靈兒,你終于醒來了。」
雙橙覺得難過,他竟不知他現在抱著的女子是對他的靈兒見死不救的狠毒女人。這麼被他擁著,雙橙終沒能忍住難過的落下淚來。這單薄少年郎的懷抱竟出奇的溫暖。像是那年篤篤被車撞死之後,雙天抱著她一個勁地說︰「橙橙不怕,橙橙不怕,有爸爸在,你還有爸爸在…」身邊是篤篤冰冷的尸體…
篤篤是雙橙養了五年零九個月的狼狗,那個時候宋宜還沒回到那個家,雙天白天上班,便是篤篤一直陪著她,看書、寫作業、玩游戲、做家務……她的篤篤,她那麼親密那麼寵愛的篤篤……
那個時候,雙天的懷抱溫暖的讓她誤以為她的世界會一直這麼溫暖下去。
就像現在這個少年也在用當年類似與雙天懷抱的溫暖來誤導她,讓她產生一種她還有幸福可言的錯覺。
雙橙掙月兌開少年的懷抱,環視周邊環境,扶額:「這里…是哪兒?」
阿本怔了一下,木木地︰「靈…靈兒…」
雙橙看他一臉關切擔心的模樣,心生煩躁。她不可能直接告訴他,我不是你的靈兒,你的靈兒已經只剩下一絲兒魂魄在垂死掙扎。而我,我是唐若痕。
說出真相的後果只有一個,那就是被強制性地留下來當他的靈兒的替死鬼。他和阿幽冥王一定會想方設法救下靈兒,然後,毀滅她。
雙橙還不想死,她才不要當任何人的炮灰!
「靈兒小姐,你醒來了!」冰冷的石門開啟,一黑衣少年進屋,見雙橙醒了,本來一張沒表情的撲克臉開心的都能變出朵花兒來。
雙橙苦笑︰「是,我醒來了。這里是哪兒,鬼才大哥?」
鬼才看了眼雙橙身旁的阿本,又看了看雙橙,一腦袋問號︰「這里是幽冥府啊,靈兒小姐,你已經回了幽冥界了。」
雙橙一驚︰「幽冥府,幽冥界?我明明是要去極西蠻荒的!」
鬼才皺眉︰「靈兒小姐,你身子太虛弱,蠻荒之行還是放棄吧,阿幽冥王已經下了令不許您離開幽冥界一步。」
不許她離開幽冥界一步,很好。
從此之後,雙橙拒見阿本,夜夜做夢被靈兒騷擾,夜夜听她講她和阿本的過往曾今風花雪月。雙橙煩的連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可惜她只是一縷魂魄,根本掐不死。
緊箍咒,純粹就一緊箍咒!
被靈兒的魂魄每晚拉著絮叨,雙橙漸漸也被磨著沒了脾氣,罷了,隨遇而安吧!
每晚,靈兒都堅持不懈地給雙橙灌著迷魂湯,什麼「只要你救我,我定會讓爹給你許多厲害法寶」,什麼「你救了我,整個幽冥界的道友都會感激你」,什麼「我會許你一個一世安穩的諾言,只要你救了我,名譽利益應有盡有」,如此雲雲。
省省吧,什麼權勢地位金錢,雙橙只要自己活著,那些身外之物,誰稀罕!
終于有一日,靈兒消停了些,黑暗里,她只是靜靜地抱膝坐著,魂魄暗淡的幾乎要與周邊的黑暗融于一體。畢竟夜夜听他磨嘰了這麼多時日,忽見她如此,雙橙還真有些不適,遂問︰「你沒事吧?」
靈兒抬頭看了雙橙一眼,又垂下頭去,神色幽怨︰「反正你又不救我。」
雙橙被噎到。心中郁悶︰大姐,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當救世主的。我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你還好意思張口讓我救你?你丫憑什麼?
不再多言,雙橙郁悶的躲到離靈兒遠一點的地方,靜心盤坐。
「喂,你…」許久,靈兒挪了挪身子,挪到雙橙一側,眼里都似乎有了淚花。
雙橙大感頭痛,還是嘆了口氣,問︰「什麼事?」
「你能不能把身體還我,我只要一炷香的時間。真的,只要一炷香!」靈兒淚眼汪汪,雙橙一時不忍,便點頭算是同意了。
突然想到點什麼,雙橙立馬高呼︰「先說好了,我可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時間到了,你不還我身體,我可就要硬搶了!」說完又覺不對勁,這身體本來就是人家的。她這麼說太不厚道了,但自己小命要緊,她也只能無恥下去了。
靈兒似乎並沒想到這一點,開心的立馬點頭應好。
「話說回來,」雙橙撓撓後腦勺,「要怎麼把身體讓給你?」
靈兒怔了一下,撲哧笑出了聲,握住雙橙的右手,口中念念有詞。不消幾分鐘,雙橙的右手五指上徐起了淡淡的青煙,繼而變幻成幽青的冷光,光束越來越強烈,雙橙仿佛只身一人置身于一個四處幽青的世界,身邊沒有靈兒,沒有任何人,雙橙害怕起來,驚恐地大叫︰「喂!喂!靈兒,你在哪兒?喂!喂!」
「靈兒小姐,您這是要去哪兒?」
突然听到鬼才的聲音,雙橙四下看,終于在前方呈現出淡淡的模糊的影象,爾後清晰起來。
雙橙看到靈兒身著一襲白裙,右手縴指握著一支精致玉笛,顧盼神飛。鬼才眉目之間閃過一絲訝然,但還是十分敬業地伸手攔下了靈兒,畢恭畢敬︰「靈兒小姐,阿幽冥王下令不許小姐踏出幽冥府一步,小姐身子還虛弱,不如…」
靈兒美目一寒,沒了之前的興奮神采,冷笑一聲︰「說的極是,當初我爹也下令讓你保護我娘,不許有一絲差錯,你又是如何做的?我娘身受玄山老兒玄明訣的重創,修為盡損,精元大傷,你又是怎樣護駕的?而今,我要出去,你攔的倒是挺勤,倒是敬業!」
鬼才怔怔地後退一步︰「靈兒小姐,你…你…」
靈兒目光更寒︰「讓開!該忘的我忘,不該忘的我又怎敢忘!」
鬼才仿佛受了莫大的創擊,整個人木了七分,也不再強留,軟軟地倒退了幾步,給靈兒讓了路。靈兒倒也不再言語攻擊他,急忙向外跑去。
鬼才呆呆地望著那離去的一抹白色身影,呆了幾秒,還是跟了出去。
雙橙心中正疑,這鬼才到底是犯了什麼大錯,讓靈兒這小妮子這般記恨。畫面百轉千回,陰暗交錯,又是另一番光景。
十里桃花,春色盎然,桃花深處,是一間簡陋的茅草屋,宛若一幅靈氣四溢的水彩畫,唯美祥和。
茅草屋內走出一少年,身形單薄,青絲飄揚,一襲玄衫,不染縴塵。少年含笑,聲若清泉︰「靈兒,你回來了。」
一白衣女子笑若桃花,眉目之間滿是柔情,嬌應一聲︰「默本哥哥,靈兒回來了。」
這十里桃花仿佛開的更燦了,陽光之下更是色澤鮮艷到耀花了人的眼。雙橙便靜靜地看著,也忘了自己是只身一人處在陌生空間,忘了恐慌,忘了焦躁。
靈兒小鳥依人地偎在阿本懷里,手上還拽著那支玉笛。
「這些日子你也不見我,我很牽掛你。那回魂草…」阿本皺起了眉,一臉憂色。
靈兒輕輕搖了搖頭,笑了起來,獻寶似的拿著玉笛在阿本眼前晃了晃,俏皮的辦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靈兒拿到回心笛了,默本哥哥,你要幫靈兒完成一個心願了!」
阿本怔了一下,訥訥地應了聲︰「好。」
靈兒笑得更歡快了︰「要什麼願望呢?這個靈兒要好好想想,現在靈兒要默本哥哥陪靈兒去一個地方。」
阿本含笑,說︰「好。」
畫面突然劇烈地晃了一下,雙橙右手五指上的幽青色,光芒大減,四周也漸漸暗淡了下去。
腦子里升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雙橙緊緊盯著畫面。
靈兒的身體有些呆滯,立在原處不動彈。阿本見此,忙上前扶她,又驚又憂︰「靈兒,靈兒。」
靈兒咯咯笑了起來,食指彈了阿本額頭一下,小臉緋紅︰「你擔心什麼呢?」
阿本皺了皺眉,以為被騙,責怪道︰「靈兒,這種玩笑以後不許開。」雖是責備,但聲音卻小的很,仿佛怕嚇著她似的。
靈兒倒也乖巧,伸出雙臂撒嬌道︰「默本哥哥背靈兒,靈兒就听話。」
阿本很順從地半蹲子背起了靈兒,雙橙卻清楚地看到,在阿本看不見的地方,靈兒的雙耳流出了粘稠的猩紅液體,不多久雙目也泛起了黑紅,流下了觸目驚心的兩行血淚。鬼才隱在茅草屋後,只看到兩人的背影,根本看不到靈兒的模樣。
靈兒頭垂在阿本肩頭,聲音有些無力︰「默本哥哥,靈兒現在好累啊,想睡一覺。默本哥哥背靈兒到百鳥巢下再叫醒靈兒好不好?」
阿本眉目滿是溫柔,張了張嘴,雙橙卻听不到任何聲響,雙橙知道,靈兒的這具身體算是聾了。
阿本依舊小心翼翼地背著靈兒行走在這桃花路上。
雖然不夠一炷香的時間,但雙橙似乎已經看到了一炷香之後將會有怎樣的結局。雙橙看到右手五指上漸漸虛弱的光芒,幾乎要哭出來,大喊著︰「夠了,夠了。你回來,我不換身體了,不換了!」
再也不想看到,像曉曉那樣,騎著自行車向自己奔來,上一秒還活生生的,下一秒就永遠消失了。在自己面前就那樣,永遠消失。再也不要看到,身邊的人離開自己,流著鮮血離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