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少女定望著他,眼中竟涌出一片奇異的潮濕,辨不清情緒。這個回歸現世不久的人類臉上,仿佛褪去了曾經桎梏般的封閉,多了一份純粹的稚氣。她身著淺黃束裙,頭發依舊柔軟地垂在肩身,散發出人類群居于喧囂中共有的生氣與明亮色彩。
少女望著他許久,咬牙道。「我……不會說出去的,你救過我的命。」
少年笑,覺得她腦袋還轉得挺快。
「那你是全听見了?」
她點頭。
「為何要偷听?」
少女眼中微微閃爍了一下,沉默不語。
「告訴王,你知道些什麼。」光力按劍上前,劍尖轉瞬挑在了對方的脖頸。
「我知道……」她艱難地吸了口冷氣,感到冰涼的劍鋒又逼進一尺,貼近了皮膚,少女閉上眼楮。
「我知道——我喜歡上你了……我喜歡雲川。」
听得這句,光力是一愣,臉上不知擺出怎樣的神情。
「哦?」雲川湊上前,俯身凝視著面前的人,挑起眉梢。「只是喜歡嗎,有多喜歡?」
那雙紅瞳靠近她,帶著說不出的壓迫與洞然。
「你知道麼。」他在她耳畔說道,「你現在的樣子,撒謊的時候一眼就能認出。」
她驚悚,雙手本能握緊,卻仿佛再抓不住任何東西。「你……真要殺我?」
「嗯,你不值得信任。」少年淡然說道,平靜出奇。「很快會結束的。」
話音一落,他手中筆直的光束驟然閃現,鋒刃般穿向少女心髒。一刻,他的神色冷定如初。
「啊!」
只見對方驚懼地退開幾步,伸手本能地格擋,那道閃電的光芒瞬時貫穿了少女的左臂。
頃刻間地面的人來不及多想,僅剩的右手抓起一把碎屑甩向雲川眼楮,沙石簌簌散開,遮住了他的視線,利用這一刻,少女踉蹌爬起身。
「王!」見此景,光力雙眉驀地皺緊,疾速掠至正在逃離的少女身後,一把按住了對方受傷的手臂,將其連人扯回。少女在一瞬的相持之下傷口裂開,不禁痛呼一聲,胸臆間卷起一陣翻騰。
灼目的光芒于眼前盛放,飛旋的烈焰霍然在地面匯成一道屏障,雪白流動如玉。光力被滾燙的氣流震開手臂,退了一步。
旁邊,側身避開那求生一擊後的雲川遠遠看著這一幕,不再上前。
——躲開他致命攻擊,驚人的速度與反映,即便讓她回歸人類,也還是大意了。
經歷了異世的殊死逃生與血殺,一步步在刀鋒上行走,這樣的經驗,即便記憶失去,身體也是不會忘的吧。所以才更加本能地去感應與尋找所熟悉的氣息。這,是她來這里的理由麼。
而少女似沒有意識到這些,她只是在光力月兌手一瞬,驚懼而迫切地逃離了。
「王!」光力探問地看向那襲黑袍,等待定奪。
「不用了,她不會泄密。」少年看著遠處消失的背影,目光冷淡下去。
「我知道她在哪,我去。」
冷風吹襲過干淨如洗的小城,春寒料峭,又是新年的交替,萬物暗自吐露生機,為脆弱而狂野的生命就此一搏。
小城邊緣坐落著一幢雍容的復式樓房,卻是極為安靜,牆面繁復的花紋有著別致的華美與復古之風,獨具一格。
然而這個美麗如水晶的空殼里,連主人也都忘了,這里曾經擁有過怎樣一片熱鬧的天地。
樓閣于對面的長河遙遙相望,一襲黑錦走進屋前平整的草地,他默默環視四周,已化作絳紫色的雙目漠然無焦,卻仿佛透出洞徹的冷光。
片刻,這雙璃眼的顏色深了一道,然後定格在某處。
他走上前,走至屋側深掩的草叢中,一片碧綠的翠華映入眼簾,卻有一灘殷紅的血跡,在碧草間形成鮮明比照。伸手撥開身前低矮的叢枝,他臉上的神色是一黯。
重傷的少女倚靠在圍欄邊,滿身血污,周身的碧綠染成一片詭異的鮮紅,仍有不斷的血從口中涌出,幾乎昏厥的人看見他,張了張口,竟一時說不出話。
救她,殺她,面對這樣一個反復無常的人,她一定感到奇異至極。
雲川卻鎖起雙眉,眼中神色流轉——隱約中,有什麼不對。
少女靠在草叢中,仿若一個垂死的人,一點點消逝去生命的氣息。這,並不是左臂的傷口所致。
契約者這股人類不能承受之力,在剛才求生的微弱爆發中,進一步腐蝕進身體了麼。她的生命,恐怕已在無休止的戰斗里消失殆盡了。
她大概自己感覺到了。回來,只是為在這個家旁等待死亡。
想到這,胸臆間升起一絲無力的觸痛感。遠去的往事自眼前沉沉而過,少年的臉色卻依舊冷定,未有動容。
多好。一切都該結束了。
他駐足許久,不再看地面的人,轉身離去。
「別走……」身後的人睜開眼楮,抬起手,緩慢抓住那身黑錦的衣擺。
「求你了,別走。」
「求你……」
他身體一怔,頓住了腳步。
她竟開口求他。那個曾浴血奮戰、機械般殺戮的寧靜少女,竟然卑賤到去求一個曾經要除去的人的地步。這一刻他本應大笑,卻未感到絲毫歡愉,像是經歷了一場起承轉合的迷途,在恨的終局,清晰看到自身的痛苦與諷刺浮露出水面。
「別走……只有你記得我了。」她用力握住那一角黑錦,混血的聲音含糊嘶啞。「呵呵,他們說愛我,余汐也說愛我,可是他們卻並不記得我,好久了啊,我常常想不起以前的事,什麼都變了……咳……後來我到處找了你好久,你看到我的時候就記起我,對我說話,認識我,所以我騙你說喜歡你,別討厭我,我……只想和你們待在一起,好嗎。」
她抓著他,幾乎卑微地懇求著,在尚有一絲余力的時刻將僅剩的無助傾吐而出。
世界不為任何人運轉,而當被周遭世界所遺棄,人在崩潰的邊緣,也應是去尋找一個同類。
他終轉身,俯抱起地面意識漸漸消散的人,感到她依舊緊握的力量,胸臆間一陣克制的顫動。
那條黑暗的甬道里,她也曾在意識消散一刻本能地緊握住他,仿佛那是生命唯一的寄望。
一股溫熱的暖流漸注入少女的後心,將昏迷的意識催回。她恍然感到曾幾何時,自己也被這個溫暖的懷抱深深擁抱著,于是抬起頭,卻怎麼也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
她听到他反復的喃喃。他說,你輸了。
你輸了。
她無力理清這句話,只是竭力抬起手,抓緊了面前的少年。
「我快死了……是吧?」
「嗯,人總會死的,卻不會那麼輕易死去。」
「雲川,我叫谷萊。」她展開蒼白的笑容,「我叫谷萊,很高興……認識你。」
浩劫與重生,已遠去的風景,讓兩個將枯竭的靈魂在黑暗維持起一份相濡以沫,維系著共生,卻無法等到天明。
——你輸了。你承認了一直所不敢承認的,說出了不曾說過的話,而懦弱的人啊,一旦學會依靠,便會永生囚禁。
他默默抱緊了懷里的人。
對吧,即使為魔,也不願與孤單長眠。
————————————————————
(看完,記得動動手推薦下、收藏下,來吧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