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地面傳來泄恨的響應聲,一浪高過一浪。
人群邊,紫衣女子怔怔站在原地,茫然無措。她看向一側跪在地面的少女,灰白的裘衣裹在瘦弱的身軀,她一動不動,似被奪去了所有表情,只是懷捧著那顆孤零的頭顱,如同抱著生命中唯一的寄托。
看著這一刻,紫衣的身體有了輕微的晃動。
——谷萊,若你知道當年那場覆滅南域的陰謀,會怎樣看我。
「呵……呵……」
絕婭的輕笑自沸騰的人潮聲透出,冰泠泠已沒有溫暖,她轉過身。「絕零,你從來未信過我一次,是麼。」她看向男孩,眼中溢出無可抑制的悲涼。
絕零正視著女孩,常年孤寂的王者生活讓他習慣了漠然與沉冷。
「絕婭,我越來越不認識你。你扼殺的,更是南域的全部信仰。」
「哈,好一個信仰……」女孩悲笑道,「不要再騙人了,絕零,你一直就不喜歡我,你恨我父親絕賢當年挑起內亂,殺害了絕苒那個女人。然而十七年了啊,為何還無法忘記她,為何連一個靈魂的替身,也要讓你無法釋懷。」
女孩站在那里,站在命運的終章將心中克制已久的話語道出,帶著揮霍的快感與驕傲,等待著對方的答案。
她想他會茫然或錯愕,會有哪怕一絲的撼動。
而他只是沉靜地看著她許久,冷淡閉上雙眼。「如此的話,你明白這個南域對我有多重要。」
女孩恍然,片刻失神後,她突然無比清醒地笑了。
「哈,真好。」她低垂下眼簾,手中的尖甲漸漸灰暗,讓她抑制不住想去掐斷。
——然後將雙玉交付于我。
森然蠱惑的聲音在耳邊環繞,仿佛被推入了無盡的深淵之中。女孩低頭握緊手心,胸中被一股急劇膨脹的力量催動著。
「真好……你……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恨我了呢……」女孩的神智漸漸離散,然而此刻,她的臉上竟出現一抹奇異的嫣紅。
原來啊,這也是被銘記的方式啊。
女孩的笑靨絢爛似枯萎前的最後盛放,微微蕩漾出輕淺如水的漣漪。
「絕零,再多恨我一點如何。」
她低喃,聲音自重重的人潮聲中清晰傳來。
胸臆間猛然被什麼牽動了一下,男孩眼中迸射出閃電般的火花,飛身過去試圖阻擋。
然而還是遲了一步,在他到達的同瞬,鮮紅的血液飛濺入他的雪獒絨,觸目驚心。
「你竟然……住手!」絕零不由喊道,看著眼前一幕,深吸了口氣。
殷紅的血珠滴落地面,在黑色的土壤上浸染成花,女孩高仰起頭,抬起的手臂以一個極其曲扭的姿態凝固于那里,尖利的指甲,已深深嵌入血肉模糊的眼窩,毫不猶豫地一步步深入,緩慢地挑出自己的雙瞳。
大地開始發出層層的轟響,遠處起伏的山巒應聲斷裂,巨石碎屑自山頂滾向顫動的地面,襲卷至黑壓壓一片的人群,無數軀體頓時被傾軋散落,血肉迸裂天地間。
這片隱逸南域十七年之久的封間,正以驚人的速度逐漸崩塌,隨著女孩的每一步舉動,大地便潑濺一片鮮血。
她,要讓受染的雙玉重新出世,不惜以犧牲光明與千萬人性命為代價,孕育出魔物的誕生。然而玉中維護這片領域平衡的純淨之力在消逝,所有一切將于南域坍塌的瞬間灰飛煙滅。
反正沒有人會理解,反正沒有人會相信……
原本一味求死的心意發生改變,暗自生長的怨恨,在長期的壓抑中生長成毒瘤,終以這樣的方式回歸,想讓他將她銘刻于心。
女孩挑出自己的雙瞳,輕輕握在手中,布滿鮮血的臉上是令人驚懼的笑容。她再也無法看見,亦看不見此時絕零怔站在一處,神情透出徹骨的冰冷與失望。
男孩想要開口,卻為一股無形的重壓扼住了喉嚨。
「絕婭,做的很好啊。」
倨傲冷然的聲音自夜空中飄渺傳來,穹頂之下,一個黑色的身影挺立于高懸的巨岩上,赤紅的長發在夜風中獵獵飛舞,如陰桀的鬼魅,冰冷注視著地面這場史無前例的動亂。
這一瞬,長跪于地的裘衣人失神地抬起眼楮,雙肩驀地顫動了一下,手中的頭顱幾乎滑落。
黑夜自身後蔓延,少年矗立在冷冽的寒風中,脊背筆直,一身長錦翻飛裂響。那雙閉合的眼幕浮出陰桀的笑意,深沉仿佛埋藏著世間所有邪惡。
他緩緩抬起右臂,指間冰冷,而如同攝人心魄的召喚般,女孩搖搖晃晃地走上巨岩,跪膝,將手中的東西高舉過頭頂,雙手奉上。
曾經血淋淋的雙瞳,在女孩手中已化作溫潤的雙玉,竟散發出如墨詭異的光輝。
魔玉在怨恨與絕望中誕生,讓這片即將覆滅的領域的命運變得深不可測。絕零眼神睥睨,瞬間回轉雙臂,雙手以最大角度向後展開,如一只振翼欲飛的雪鷹,一時,無數瑩滅的光點自他背後閃現,形成一張交錯的巨網向少年一處撲去。
那襲翻揚的黑錦一動不動,嘴角勾起了奇異的笑容。
霎時,那張呼嘯而至的光網被無形的屏障阻斷,突襲的瑩蟲之軀在離對方一尺之外紛紛撞裂,血腥飛濺。
男孩驚愕。
雙玉,竟為面前這個北域人展開了護器。
「絕零,想知道你的光蠱,為何無法動我一根手指頭嗎。」少年站在暗夜之下,雙目漸漸打開,零散無焦的紅瞳卻有著倨傲的鋒芒,他的視線自地面一一掃去,如同看見般,在某處駐留了一瞬,少年的嘴邊噙著桀然的笑意。
「集人們死魂而生的光蠱,因心中殘留的那一絲守護之力,使其中的恨意,還不夠絕望啊。」
地面的少女听得一怔,她看到那雙失明的雙眸,仿佛透過遙遠的時空看過來,隱約帶著絕意與冷嘲。
絕零的上身不禁晃動了一下,終抑制不住,涌出一口鮮血。
「靈體,原來是你……你才是凶手。」
光蠱以男孩的血肉寄生,幾與他體內血脈相聯,此時大量受創,所有的痛苦全部反饋于宿者本身。
「呵,一直想要霍諾王回歸,恢復真身的不是你們麼,實在愚蠢啊——絕零,難道你不知刀刃之下,便是血肉之軀死得最快呢。」
听到這樣的話,男孩的手心顫動了一下,心中涌起一片寒意的痛楚。
錯了,真的錯了麼。他們所一心希冀的,卻給南域帶來了無盡的死亡與毀滅。
失神一瞬,只見幾條靈蛇般的觸手閃電般自地面鑽出,嗤啦一聲脆響,縛住了男孩四肢。同時被絆住行動的,還有另一處不遠的兩個女子,滑動的觸手分別纏繞在一灰一紫的身形上,頂端露出一個猙獰的蛇頭,讓她們猝不及防,便無可動彈。
離散的死士們在裂變的天地中慌忙地抬起頭,看到絕零王身處險境,仿佛心中最後的防線坍塌,陣形頓時亂作一團,一盤散沙。
察覺到地面的情勢逆轉,少年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
靈蛇舞者光力,我大概忘了你最擅長的這分身之術,能同時遏制數人舉動,恐怕只有你一人。
好吧,就讓我來觀賞這場天地的獨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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