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楚玥看著懸于牆上的畫卷，微微失神。
畫中，女子低垂著眉眼，視線專注的落在手中的書卷之上。淡彩潑灑之下，她的膚色沉澱著一種冰雪的色彩，冷而斜飛的眉，濃密的長睫，高挺的秀鼻，微抿的紅唇，尖細的下巴。流暢的黑發，玄色的深衣將女子的白襯得更加剔透，英秀冷漠如白雪中綻放的梅。手中書卷輕翻，畫中女子微微側頭，隨意披散著的長發從肩頭劃過，落在臉側，將那縷英氣銳利軟化，顯得寧靜而柔美。
畫旁，靜靜題著幾行詩句。
冬風清，冬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性，還如當初不相識。
楚玥靜靜看著這幅畫，直到背後腳步聲的傳來，她才轉過身去。
李御的視線從畫上轉移到女子的身上，目光從那清冷的眉間落到女子尖細的下巴上。
她似乎又瘦了……
李御微微蹙眉，心里猛地揪緊。
「難道見你的御書房內如此亮堂。」楚玥開口說道，視線落在整潔平展的桌案上，臉上閃過一抹笑意。
李御微微一笑，順著女子的視線看去，道︰「每每總覺得身邊有你在，好似又回到了那年你拿著荊條逼著我批閱奏折的時候。」
「誰叫你如此貪玩，朝內怨聲載道，那些奏折堆得整個御書房都見不到一點光亮。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想當個昏庸皇帝，遺臭萬年。」
李御模了模鼻子，失笑道︰「當時確實討厭每日窩在這殿里，更何況若是憊懶點，你進宮的次數總會多一點。」
「這些年，我似乎總是為了這些事情進宮將你的皇宮大院攪得天翻地覆。」楚玥勾唇一笑，目光似也看到了當年的那些場景。
「時間過的真快啊，不知不覺中你登基已有五年了！」
「嗯。」李御一聲輕嗯，不知為何看著女子平靜的面容，緬懷的語氣心里生出一抹不安來。
「玥兒……」不安壓抑在喉間，讓他忍不住喊出女子的名字來。
「听我說完。」楚玥打斷李御的話。面上笑容平靜而又安寧。
「當年和你一起離開大燕的時候我只有十四歲，沒曾想轉眼就是五年過去。五年，真的是眨眼間的事情一般。這五年內發生了太多的事，多到連我自己也記不清，數不清，到現在，我卻覺得這五年來自己好像什麼事都沒做過。
女子的聲音平緩而舒卷，帶著淡淡的疲意，光陰歲月似乎在這話語里一點點流逝游走，聲音輕緩下卻透漏著堅實的力度。
「我一心所想的都是復仇。我從你這里得到力量、信任和權利。所有的一切都按照預期的那般發展著，宇文極死了，我仇人的名單中也少了一人，我恨大燕，痛恨那片土地，不是因為自己在那片土地上所受到的壓迫。」女子靜靜的說道，聲音漸沉。
「這世間上何處不存在壓迫呢，卞唐不也是一樣，只是在這里我有了權利，有了力量。從一個小小女奴成為了人上人，世人懼我恐我，所以不敢在我面前放出囂張模樣。但壓迫還是在的，這五年來我所經受的一切比之在大燕猛烈過千白倍。刺殺，殺人，陰謀，陽謀。我不知道自己手上染了多少鮮血，或者說這雙手埋葬了多少人命。這些我都不在乎。但是……」
楚玥的眸子緩緩垂下，長睫在面上投下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神色，只能瞧見女子尖細的下巴和微微翁動的紅唇。
「原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女子的眉頭突然一皺。
「你知道嗎，原來，明兒還活著……」聲音兀然轉變溫柔。
李御一愣，緩緩抬起了頭來，對上女子那雙清明的黑眸。女子最後那句話不斷在他心頭盤旋，盤旋，最後如同一記閃亮的耳光落在了他的臉上。心里被巨大的澀意填滿，那將兩人隔開的巨大鴻溝在這個時候顯露出真是的頭角。
「這便當初放走燕漣的原因？」李御低聲問道。
「嗯。」楚玥靜靜的點頭，眼中沒有半分波瀾，神色安靜而舒緩。「明兒一直在他手上，若我想見到明兒他便不能死。
嘴里突然泛起一股腥味，李御失神的看著女子平靜的面容，只覺得心一點點下沉，沉到他自己都看不見的深淵里。
「為何當時你不告訴我？」李御沉聲問道，當時若他知道，又怎會……又怎麼會……
兩人又怎麼會到如今這般境地。
「是我之錯。」楚玥低下眸子。
李御心頭的不安越來越重，他強扯出一抹笑來，轉過身去背對著女子，說道︰「明兒還活著就好，我這就派人去燕地將他接回來。」言罷，他就抬起步子朝外走去。
「李御！」楚玥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如若凌遲般撞上他的心，腳步不甘的停下來，他多麼希望楚玥不要叫住他，不要說出接下來的話。
「我要去大燕。」
沒有疑問，是陳述。是早已思量好的決定。
李御俊美的面上閃過一抹黯然，雖已猜到但心里還是止不住的發疼和不安，她總覺得女子此一去之後不是那麼簡單。
「多久？」他出聲問道。
「我不知道。」楚玥輕聲說道，她看向殿外的天穹，似乎看到了外面的大好河山。
「我想出去走走。」
全身的力氣在這一刻抽干抽淨。這句話等同于告別。
李御艱難的抬起頭看向女子，但見她眉眼處依舊是一片清明，沒有猶豫和羈絆，卻帶著一絲永往向前的灑月兌。
冥冥中，眼前這個他一直愛慕著的女子已發生了蛻變，她蛻去了悄然束縛在她身上的繭，真在的破繭成蝶，想要高飛，飛去那遼闊的世界。
而他，又有什麼資格去阻止！
他多麼希望自己今日從未見到她，無比後悔為何自己要出現在她面前。就算是冷戰也好，不相見面也罷。至少她還在他身邊，她還和他身處在同一個城市里，她還和他立在同一片紅土之上。
可是，若然離去……
她……是要離開他了嗎？
記憶里的話浮現在耳畔。
「玥兒可會離我而去？」
「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毀約的是他，如今他已無任何底氣。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
楚玥是何時離開皇城的，李御並不知曉，他靜靜的立在宮殿里，從白天到黑夜。久久的陷在那片天地里，難以離去，不願離去。
一如那畫上的題詞。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性，還如當初不相識……
還如當初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