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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名的花樹生長得十分高大,開枝散葉著成了茂密的樹冠,幾棵樹互相疊加著的樹葉花枝幾乎遮住了蔚藍的天空,只有縫隙下的光斑碎金似的散了一地。
輕輕細碎的響動散了開來,像是一陣風拂過。
馮小憐晃悠著垂著的小腿,抿起嘴角笑得很開心,好像始終被囚禁在樊籠中,如今才重新放歸自由天地一般,心情也為之舒暢了起來。
事實證明了她果然不適合深宮,在這種被條條框框束縛得無處可逃的地方,她的情緒一直處于半死不活的低落狀態,如今終于能有短暫「弱智兒童歡樂多」的時刻,她自然不想放過。
那個古嬤嬤得的好處可不少,夠能買個半個時辰的尿遁了吧?反正這時候不是打理花園的時辰,小皇帝病得快死了更不可能來院子里采花玩兒,那烏泱泱的念經宮女眾多她一個少她一個也沒什麼分別,最關鍵的是,馮小憐爬上了一棵樹,很高很高的樹,基本沒人看得見她……
入了敵國的皇宮,來花園里爬高高的樹玩……
馮小憐覺得自己真是個人才。
不過她向來最大的缺點就是時不時會做沒有意義沒有結果的事情,然後不得不為自己闖下惡果買單,比如敲國公陛下一悶棍,比如又踹國公陛下一撩陰腳,現在她才剛進宮幾天,就又順手扇了同屋的小宮女一巴掌……
有些事情,或許有更好解決的方式。
不過馮小憐想不到,或者根本不去想而已。
她只是一個任性妄為的人而已。
她將手撐在樹干上,揚起臉,閉著眼輕輕听著風拂過樹葉的聲音,漸漸在耳中變成了旋律,如林間灑下的光線一般,輕不可聞。
……
……
午後的微風掃過陰沉的寢殿,卻被禁閉的窗所阻隔,面容看不清的宦者走出了寢殿,垂首在抄手游廊上沉默地走著,他身材偏瘦,卻很高挑,看起來是個少年身形,如同其他小宦者般平凡無奇,然而卻仿佛有異樣的氛圍隨著他在緩緩流動……
那些往日該在游廊上急急行走的宮女們沒了蹤影,抄手游廊不知何時空寂了起來。
無數個在樹叢、角落、陰影中影子隨著他的步伐,有了輕微的移動。
然而一切卻又是那麼自然,少年行走的步伐猶如閑庭信步,絲毫沒有不協調感,有的只是理所應當。
一個佝僂著背的身影悄無聲息貼了上來,無比恭敬地說道︰「陛下,魚羹已備好了。」
「李忠,那只是朕昨日喜歡吃的東西。」少年拉了拉帽檐,語氣有幾分戲謔地說道,「今日,朕最討厭魚。」
年邁的宦者身子愈發佝僂了些,噤若寒蟬道︰「是,陛下,老奴知罪,老奴知罪,請陛下責罰。」
「別來煩我,朕這些日子夜晚難眠的宿疾又犯了。」少年煩躁地揉了揉眉心,這個動作終于讓他一直給人帶來的陰森感覺減弱了一些,真正有了幾分少年的感覺。
李忠誠惶誠恐道︰「陛下為國事操勞,當保重聖體,稍後老奴便備上安神靜氣的十全大補湯……」
旁若無人走在宮禁之中的少年沉默不語,以他的身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這個宮中乃至這個國度都沒有他需要畏懼的對象,但他卻幾乎夜夜難以入眠,這個失眠的宿疾大抵是從他十二歲開始的,無數醫官對此束手無措,不過他自己也很清楚,這個宿疾一直無法痊愈的原因不在那些醫官身上……
「算了。」少年揮了揮手。
李忠再次恭敬躬身,不再多言。
少年冷冷道,「既然蘭陵王已將狐妖除了,朕本來尋思著是不是該搬回去了,但那個蠢女人又搞了個什麼祈福的戲碼,朕此時回去,又變成了她的一件大功,真是無聊透頂。」
李忠小心翼翼道,「弘德夫人似乎哪里尋來了奇能異士,此人稱只要按他的法子便能令陛下醒轉,夫人便精心挑選了三十三名宮女,現在已在前殿誦經了,老奴覺著或真能驅邪也未可知,陛下不如……」
「李忠,當好你的宦官,別學著那些煩人的大臣玩什麼勸諫。」少年笑著,聲音卻有些寒冷,「朕乏了,去花園走走罷——都別跟來。」
暗中保護著他的侍衛和李忠都連忙停下腳步,知道皇帝陛下有時候不喜歡他們都跟著,當然,此時皇帝陛下還不能見光,他們雖不跟著,應有的守衛措施卻絲毫不能松懈——要讓人撞見了多出一個皇帝在生龍活虎地逛花園那事情可就鬧大發了。
而李忠委屈而又不敢言的表情幾乎要哭出來,天啊,堂堂一國皇帝如今竟然穿著宦官服飾,整日不上朝不理政,甚至還讓一個小宦者來頂替皇帝睡在寢殿之中,這听起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般的事情,然而這位皇帝陛下卻這樣甘之若醴地玩兒了一個月!理由僅僅只是因為一個捕風捉影的流言——宮中有邪祟。
身為一國之君,這是何等的任性妄為?
听聞周國皇帝宇文邕韜光養晦十二年,數月前鏟除了權臣宇文護,而重攬大權的周帝日日勤于政務,勵精圖治,為除積弊,常常數日不寐,這個周帝似乎也才三十歲不到的年紀……而自家這個小皇帝,動輒十天半個月不上朝,最愛的不是音律便是書畫,真真是難以相比……
憂國憂民的老宦官看著少年那冷淡的背影,忽然想著,果然是高家的血脈啊……
以齊代魏的齊國皇室高氏是最高貴的血脈,也是最瘋狂的血脈,這種特征從顯宗皇帝便有了端倪——命煙花女子與侍從官員yin亂,將親兄弟關進牢籠里用長矛刺死……種種劣跡斑斑,令人發指,而到了世祖皇帝時,更是變本加厲,灌毒酒殺了至親兄弟,用大棒親自敲碎佷子的脛骨使其活活痛死,屠戮起宗族血脈來毫不手軟。
而眼前這位小皇帝高緯似乎沒有繼承來自祖輩的殘暴嗜殺,卻同樣是個毫不心狠手辣之人……
想起去年寢殿之中滿是鮮血地獄般的一幕,老宦官不由心中微顫……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要親手殺掉自己的弟弟,這樣的人生,真是想不是失眠都難。
……
……
太陽緩緩移到天空的正中央,隨後又一點點垂落,時間就在靜謐的光影中悄悄溜走,在樹上小憩了一盞茶功夫,馮小憐總算覺得身心舒暢了不少,不過即便她想繼續待下去,估計古嬤嬤就會失去耐心了。
她雖然是任性妄為了一點,但腦子又沒壞。
馮小憐剛想爬下樹離開時,忽然,樹下響起了干枯樹葉被踩踏的聲音,似乎是有誰來了。
馮小憐撥開遮在眼前的花枝,低頭往下瞧去,只見一個少年正走過樹下,正放松似的月兌下頭上的冠帽,林間柔和的陽光落在他的肩頭,映襯著一張唇紅齒白的俊秀側臉,就連發梢也泛著淡淡的光暈。
馮小憐一愣,看著他身上的宦官服飾,行走間氣度卻全然不像宦官,不由下意識松開握在手里花枝,連忙把垂在外面的小腿縮了進去,卻沒想到力道被驟然抽離的花枝發出「嘩」的一聲,彈了回去,震落無數花葉。
樹下的少年停住了腳步,看著落下的花瓣,冷冷地說道︰「是誰?出來。」
他的聲音有著令人顫栗的寒意——馮小憐似乎在宇文直身上也感受過這種毒蛇般的感覺,身周仿佛也有無數冰冷的視線鎖定了她,馮小憐一口氣全提在嗓子眼上,更是連呼吸聲都不敢發出,只是她把腳收了回來,窄窄的樹枝卻只夠她將後腳跟擱在上面,整個人幾乎都縮成了一團,姿勢十分難受……
沒過多久,她就開始發覺全身肌肉酸痛,再也保持不了平衡,便猝不及防地從樹上摔了下來。
「啊!」
「嘩啦啦——」
短促驚慌的叫喊聲中,花瓣如落雨般震落,少年摘去落在發上的花瓣,看著裹挾著花雨從天而降的少女,然後听到「砰」地一聲重響——
帶落清新的花香撲面而來,少年眼中的冷漠防備一點點消散,變得有些驚愕,又有些啼笑皆非,他揮了揮手示意那些隱藏著的侍衛原地待命,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眼前摔得頭昏腦脹滿眼金星的少女,冰冷而倨傲地道︰「你在作甚?」
馮小憐徐徐睜開眼,先是迷茫,隨後一臉痛苦地申吟了起來,她掙扎著坐了起來,所幸地面鋪滿了厚厚的草甸,堆積成柔軟的緩沖層,否則她早不知該多少悲慘了。
不過她一時顧不上叫痛,擺在她面前的問題是——她該怎麼解釋自己跑到人家皇帝花園的大樹上去的?被誤會成要佔據高處刺殺就完蛋了啊!馮小憐心中滿是血淚地想著要不要先殺人滅口……不,再不好好想辦法老想著用暴力解決問題的話連腦子里都會是肌肉的……啊,想到了!就這麼辦!
然後,少年便看到那個從大樹上掉下來的少女低著頭,陰森森道,「你……看……得……見……我?」
……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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