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前,一輛烏蓬車緩緩駛來,車夫住了馬,將藍布碎花的車簾打起,道︰「先生,到了!」
一藍布衣袍的男子跳下馬車,發上總一方巾,身材羸弱,臉上尚嫌蒼白,他模出一些碎錢遞給車夫,馬車後兩個騎士也同時下馬,道︰「請李大夫在此相後,容在下去通稟大人。」
李思揚點點頭,目送那二人大步走至門邊,與門邊守衛說了兩句,一人又折回來請他同入,院中青磚鋪砌,因才下過一場雨,故而潔不染塵。
走不數步,留在花廳等候。不一會,只見衣著整潔的謝祥過來,引他前往東廂。
謝澤涵出門相迎,打量了他一圈,只覺得益發縴弱,便知是病魔所累,忙將她讓入室內,笑道︰「李兄大病初愈,怎麼不多多休息,找本官,有事麼?」
李思揚也不拂他好意,在左手一把舒適的椅子上坐下,積蓄了一點力氣,笑道︰「勞大人惦記了,小人的病前日就好了,又跟本地的幾位大夫討論了下藥方,其余的病人均見起色,才來見大人,將藥方交給大人過目。」
謝澤涵接了過來道︰「本官不諳藥理,就別看了,還是直接交給隨行的醫官斟酌,稍添加減,讓人抄錄送去山東、直隸等處。」
李思揚點頭道︰「原該如此。」
謝澤涵見她幾次三番欲言又止,大體猜到她心中所疑,卻又不想事先說破,也不發言相問,兩人默坐了一會。
才听李思揚問︰「大人奉聖諭,察查渭州貪腐人員,不知可有眉目了?」
果然還是問了,謝澤涵避不過,況信他非宵小之人,便道︰「還在查,今夜之後,應當能見分曉。」
謝澤涵是想先發制人,在酒席宴間突然問難,借機逮捕赴宴人員,趁機下了他們護衛的武器,其他極個別漏網之魚先不慮,相信查抄左府與知府衙門以及譚勇所說,且得到孫巍證實的辛章那處私宅,定然能找到證據。
李思揚看了他一眼,心道︰這些事的厲害,牽扯的面寬窄,我並不懂,問亦是白問,想來他早有部署,我還是不要打擾他為妙。
于是就要起身告辭,眼角瞥到案桌上擺著的一張地圖,心中突然咯 一下。
謝澤涵正想相送,卻見她吃吃的走到案邊,看著那一張地圖發愣,縴細的手指還在地圖上比劃著什麼,便知她正在思考什麼重要之事,索性立在一邊看著。
李思揚凝眉想了一會,伸手摘了筆架上掛著的紫毫小筆,蘸了墨,在地圖上圈圈點點起來,謝澤涵張了張口,垂目一看,地圖上幾個縣區被戳點的慘不忍睹,竟是些不明來歷的圈圈叉叉。
「老爺!是我……」門外傳來管家的聲音。
眾人才松下半口氣,左權上前兩步開門,表面看依舊器宇軒昂,其實心里也不甚安穩,今日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一瞥管家問道︰「何事?」
管家還不知這個風光無限的主子馬上就要完蛋了,恭恭敬敬的稟道︰「四夫人今日回娘家省親,來跟老爺辭行!」
左權心中正煩,斥道︰「些許小事,也來煩我,讓她多帶些僕役,速去速回,不必來見我。」
管家一迭聲應著去了,眼角掃了眼屋里或坐或站,衣著光鮮的眾位大人,心道︰老爺們這是又有國家大事要商議了。
孫忠可是前來勒索銀子的,但左權已被他胃口嚇怕了,才出方才之言。孫忠听了,心里暗恨,準備回去好好參上一本,打打小報告,好在黃知縣眼尖,好言好語先攏哄住。
辛章凝眉沉思半晌,道︰「左兄,你此言有些道理,可你我都知道,那本賬簿還在,若是落入欽差大人之手,那你我都死無葬身之地了。」
于是大家都想起分贓的這本賬冊來了,紛紛慫恿左權借機燒掉了事。
左權是一介武夫,卻比文人更愛精打細算,分贓的時候,他拿幾千兩,他拿幾百兩,左權都記下來,其實是為防止聯盟中人出叛徒,也為了以示公允。
見此勸慰道︰「眾位先不要急,此物藏在我書房之中,甚為安全,他姓謝的絕無可能進來。眼下大家伙早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誰也休想獨善其身。
孫小忠不高興了,還有賬簿,那干不干自己的事,很快左權給了他回答︰「內中也有孝敬曹公公與孫公公的款項。」
孫小忠偷雞不成蝕把米了,擠吧擠吧眼,心道,必須得看看這個本子,若是能銷毀最好,再回京往曹公公面前一說……
于是道︰「左千戶這話說得對呀,這賬本重要的很,可不能燒,不過話說回來,你自己說安全不成,我們得親眼見過,那東西安在才好。誰知道它是不是落在謝澤涵手里了?」
眾人紛紛應和,連辛章都想確認一下。左權無法,于是命人引路去書房,此刻天際已擦黑,不肯落山的太陽只露出一個頭,卻赤紅如血。
左平瞧著天際,卻是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莫不是要見血光?他不敢再看,埋頭跟在最後進了書房。
左府書房擺設之華麗之奢靡,早已無人有心思欣賞,倒是孫小忠估了下價值,心道,還是得壓榨,這大蛀蟲還是肥得很吶!萬萬不能心軟。
左權進了小套間,按住桌上硯台一轉,卻是一處機關消息,左面一道牆已翻轉了進去,反面是一只上了鎖的鐵盒子。
眾人像看變戲法一般,看著左權從貼身小衣口袋里掏出鑰匙,打開小鎖,一指盒子︰「眾位同僚你們看!」
啪!盒子重見天日,眾人伸頭去看……咦?啥都沒有?
左權很快從眾人眼中讀出那份疑惑,也扭頭去看,盒子里空空如也。他不敢相信的扒拉了兩下,可事實就是事實,沒有就是沒有,再扒拉,里頭也還是空的。
「怎麼會?這這這……」左權開始語無倫次,把那面牆上上下下,四四周周都翻了個便。
「左千戶,你不是在耍我們吧?」一人問道。
左權欲哭無淚,道︰「我的確是放在這里了呀,眾位相信我。」
眾人側目而視,同仇敵愾。
左權腦中飛快一想,道︰「是她??!」說完還不待眾人問這個她是誰,就遣管家親自帶人去追,務必將四夫人追回來,不然小心腦袋。
一面吩咐完,一面暗罵娟子薄情,自入府來,自己待她如玉如珍,每日抵死纏綿,她雖一直冷若冰霜,可被阿諛奉承慣了的左權偏就吃她那一套,其余幾房夫人都成了擺設,唯獨她固寵不衰。
有時候,左權混賬了,也把她叫到書房來,還給她畫了幅果~體圖,然後狼性上來,在書桌上雲雨巫山,他之後還屢次回味,都覺余味繞梁,卻不成想,她竟偷了鑰匙,竊了賬簿。
黃老爺對此深有體會啊,女人啊,不能寵太過了,哥倆什麼都好,到頭全栽女人身上了,什麼叫色字頭上一把刀啊!老哥倆交換了下眼神,一聲長嘆。
其實若不是他們自己不正經,怎會落此下場,說到底,俱是些推卸責任,將責任歸咎于他人身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