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在馬車上發生的那一幕後,滄墨一反之前對陸璃的態度,整個人變得十分冷漠,三天的行程里,竟也沒再同陸璃開口說過話。
紅衫女子每日陪在滄墨身邊,雖然在心里暗暗高興他對于陸璃不理不睬的態度,卻因為越是愛慕這個男子,便越是會時時刻刻將一顆心放在他身上,所以她能很清楚地感覺到滄墨的情緒變化,他不再如之前那般隨意悠然,甚至開始變得有些喜怒無常,目光總會有意無意地落在那個女人身上。即使這種變化極其細微,但在她眼里卻無端被放大,仿佛在嘲笑著她自己的不自量力。她跟了他幾年,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努力想要得到他目光的注視,她甚至想過,她能比得過任何一個如她一般想要從滄墨那里得到寵愛的女人,但卻在那個名聲極為狼藉的凌王妃面前一敗涂地,更讓她不甘的是,那個引起了滄墨變化的人卻不愛滄墨,陸璃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萬千陌生人中的一個,沒有情緒的起伏和波瀾。越是這般,她就越是嫉恨。那日在馬車上的那段纏綿,她放下了所有的尊嚴,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曾有的身份,將整個身心投入在那份偽裝的柔情中。但,終究被狠狠推開,她在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她忽然明白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她愛的那個男人連半分眼神都沒有投給她,因為他在看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眼波平靜如水,甚至在臉上露著讓人嫉妒的笑容時也沒有一絲漣漪。而那個身份如同自己一般的小七,她的眼里只有憐憫。她顫抖著走下馬車,沒有人注意到她這個什麼也算不上的人,她甚至想過要離開,回去做那個爹娘疼愛的千金小姐,平平淡淡了此一生。但她終是沒有勇氣,所以她回來了,卻不再是之前那般的她。她變得沉默、安靜,卻更加溫柔貼心。這種改變,即使是心情並不愉悅的滄墨也發現了。于是,她得到的「寵愛」更多了,甚至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要的不是這些。
紅衫女子的改變,侍女小七和陸璃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一些。
小七是滄墨身邊的死士,她從小長在宮中,見過了太多愛恨情仇與勾心斗角,所以她即使能看得出紅衫侍女的別有用心,卻也沒有在意太多,何況向來她都只關心自己的本職任務。
而陸璃自感受到紅衫女子看向自己眼神淡淡的變化時眼底劃過一絲若有所思,之後便像是毫不在意一般。
載著四人的馬車不再如之前那般疾行,也沒有再循著崎嶇不平的捷徑趕路,偶爾會盡量在天黑時趕到下一座城池投宿。陸璃雖然對這個時空的地理並不十分了解,卻還是發現行路的方向並不是滄國,反而像是郎國。
三日之後,馬車入了一座小小的城池。
城池雖小,卻也算繁華。沿街酒樓客棧目不暇接,城中的居民看起來似乎都很熱情,幾乎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意。
紅衫女子听著車外喧嘩熱鬧的人聲,忍不住挑起車簾的一角。靠在一旁的滄墨蹙了蹙眉,剛要開口,卻一眼瞟見陸璃臉上淺淺的笑意,即使變化很小,滄墨卻知道面前這個極少有神情變化的女人心情不錯。微微上翹的睫毛下投著淡淡地陰影,肌膚如玉,即使是從側面看,滄墨依然覺得這個女人確實極美,甚至比那畫上的人還要動人幾分。心下一動,便開口道︰「今日不再趕路,在這未城中休息一天。」
小七對于自己主子的命令沒有太多異議,反而是那紅衫侍女怔了怔,繼而看了滄墨一眼,見他目光落在陸璃身上,心里頓時明白過來,垂下眉眼,掩住眼底的情緒。
馬車停在城中最大的一間客棧門前,客棧的伙計十分熱情,一個滿臉笑容便過來接過小七手中的韁繩將馬車趕至後院,另一個哈著腰一臉恭敬的模樣,「幾位公子小姐住店還是吃飯呢?」目光往陸璃和滄墨身上瞟了瞟,看著一個如此俊美風流的男子懷中卻抱著一個樣貌平平有些病態的女子,難免在心里有些好奇。
「住店,兩間上房。」
滄墨連眼神都沒有給那店伙計一眼,丟了一錠銀子便攬著陸璃往樓上而去。
紅衫侍女跟著上了樓,站在身後看著兩人的身影入了房間,神色黯了黯。
「記住你的身份。」
小七低聲開口道,卻也不看她,徑自從懷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研究著。
紅衫女子一怔,臉上劃過一抹惱怒,卻又很快歸于平靜。
在客棧里休整了片刻,滄墨終是允許陸璃到街上走走。只是並沒有放松絲毫神色,行走的時候一手摟住陸璃的腰身,將她整個人禁錮在自己懷中。
街上自是有人對這怪異的組合有些好奇,偶爾將視線投過來,低頭竊竊私語幾句。
陸璃仍是悠然自得的模樣,似乎從一開始被滄墨擄劫後臉上就沒有太多神情起伏。前世的殺手生涯將她磨礪得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又或者是因為再世為人,前世經歷過背叛與陰謀,接手過許多親人相煎愛人相互算計的任務,所以幾乎她很少在意某樣東西,對她而言,放在心上的人或事容不得任何人來染指,而那些她並不看重的,縱使再如何刁難或是引誘,在她眼里都沒有任何價值。所以陸璃活得真實,卻也自我,但這份自我並不是她的自負,而是因為她有能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無所畏懼,所以狂妄。而正是由于這般,她才會變成與魔鬼王爺一般人人談之而色變的毒妃,眾人懼怕或是厭惡她,只是越發靠近,便會被她身上流露出的風華所吸引,然後沉迷。
幾人沿著城池中央的街道慢慢走著,為了不引起其他人過分的關注,滄墨一改之前冷漠的模樣,俊朗的容顏上寫滿了溫柔之色,偶爾停下腳步,看看街道小攤上的小物件,然後低頭在陸璃耳邊說著。在旁人看來,這便是一副夫妻恩愛和諧的場面,看他們的眼中自是少了幾分好奇,只將他們當做尋常夫妻。
陸璃從始至終都是平靜的模樣,對于滄墨停下來問話或是拾起攤上別致的發簪插入她的發頂也沒有絲毫想要開口的意思,滄墨似乎心情很是愉悅,對于陸璃並不回應自己也並不在意。
四人沿著小城走了一圈,正要回到住下的那間客棧時,陸璃卻在一個賣頭花的小攤旁停住了腳步。
滄墨看著攤上有些粗制濫造的絹花,皺了皺眉,有些疑惑地低頭問道︰「怎麼了?」
陸璃笑了笑,「我要一朵絹花。」
滄墨一愣,有些不明白她為何會提出這種要求。
陸璃卻已經伸手去拿那攤上艷紅俗氣的大紅花。
「這位老爺,我這兒的絹花可是未城最好的,式樣精致,物美價廉,給您的夫人買一朵吧。」攤販一看兩人的衣著,見滄墨服飾華麗,心里猜測這定是大戶人家出身的人,不由得殷勤地說起來。
滄墨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忽的伸手扣住那攤販的手腕。
「你是什麼人?」
攤販被這一抓,只覺得自己的腕骨就要斷了,想要呼救,卻被滄墨的眼神嚇得不行,哆哆嗦嗦地道︰「高人饒命,饒命,小的姓錢名三千,家里有五口人,兩畝薄田……」
「誰讓你說這些!」滄墨有些不耐,面上露出幾分殺機。
陸璃拾起攤上的銅鏡照了照,驀地目光一凝,掃過身後人群中某個身影,眼底忽然劃過一絲漣漪,快速放下銅鏡,低頭埋在滄墨懷中。
「原來太子殿下竟如此多疑,難道你以為這小小的攤販是來救我的人不成?」
聲音極輕,卻不掩冷意。
滄墨一滯,一時有些不明白陸璃為何會如此怪異。雖然對她言語中淡淡的嘲諷有些不滿,但很快便被她的動作取悅了。
松開那攤販的手,恢復偏偏佳公子的神情,朝那攤販笑了笑,「這朵花我買下了,十兩銀子夠嗎?」說罷,拿起那朵做工粗劣又俗氣的大紅花,也不等那小販回答,便摟著陸璃往回走。
留下那攤販張大嘴愣在那里,差點被廢掉的那只手里捧著有些重量的銀子,仍回不過神來。
……
夜色深沉,客棧的某個房間里。
陸璃躺在床側,閉著雙眸,似乎正在沉睡之中。
滄墨側頭看了看那安靜的睡顏,心念一動,湊近那薄紅的唇便要親下去。
卻在快要觸及時猛地坐起身形,手中甩出一道銀光,冷聲道︰「出來吧。」
只听一聲嬌呼,一道窈窕的身形從窗口翻了進來,步伐卻顯得有些狼狽。
「殿下,是我。」
房間里驟然亮了起來,只見正中間站著一個著鵝黃色衣衫的女子,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長發飄飄,一襲女敕色的衣衫更是勾勒出女子玲瓏有致的身材,將女子襯得更為誘人。
「哦?不知秋盈郡主為何深夜到訪?」
滄墨一臉笑意的開口問道,只是那笑卻不達眼底。
原來這女子正是軒轅國榮郡王的女兒榮秋盈。
榮秋盈抿了抿唇,掃了掃滄墨身後的身影,卻因為光線有些暗淡,只能看出輪廓隱約是個女子。榮秋盈在心中猜想著這女子定然是那十二美中的一個,倒也沒有太過在意。
「殿下,秋盈只是因殿下突然不辭而別,心中有些想念,所以才想來看看。」
榮秋盈輕聲說著,半垂著頭,隱約可以看見微敞衣襟後的大片風光,潔白的肌膚在昏黃的光線下越發誘人。
滄墨的視線只是一掃而過,幾乎沒有停留,面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
「秋盈郡主,如果你能實話說出你的來意,或許本殿下還能好好招待你。」
榮秋盈怔了怔,臉上出現幾分掙扎的神色,仍道︰「殿下為何不信我呢?難道殿下忘了與秋盈的花前月下嗎?」
「呵,」滄墨冷笑一聲,「好一個花前月下,榮秋盈,本殿下告訴你,你的那些小聰明用錯地方了。送了一塊玉玲瓏給我的侍女,然後我的侍女因此香消玉殞。現在又半夜三更出現在我的房間里,榮秋盈,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榮從早就不是郡王了。如果你不把你的目的說出來,本殿下不介意來一次辣手摧花。」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同時,榮秋盈便感覺到了迫人的壓力,身體顫了顫,終是咬牙跪下,「請殿下看在秋盈與殿下曾歡好的份上救秋盈一命。」
滄墨看著跪在地上仰頭看著自己的女子,臉上神情並無太多變化,斜倚著身子,慵懶地靠在床架上。
「你的父親榮從被軒轅越和軒轅凌聯手從郡王的位置上推了下去,想來被關入大牢等著問斬了吧。而你,只是謀逆之臣的女兒,按照軒轅國國法,罪臣之女充作官奴。你們榮家的勢力也已經被拔出干淨了。讓我救你,你得給出一個我必須救你的理由。畢竟,軒轅家的那兩個男人並不是好惹的,我還沒打算與他們為敵。而且,我更加有興趣的是,你怎麼會知道我在未城。」到最後,眼中殺意大綻。
滄墨每說一句,榮秋盈的臉色便蒼白一分,到最後,竟是面如死灰。
「我……我在殿上下了千里引,這種香能讓我的蠱蟲找到你。」
「很好,你竟然還敢給我下蠱。」
榮秋盈一听這話,臉色一變,跪著往前爬了幾步,顫聲道︰「這並不是蠱,只是雌蠱的一種體液,能引來其他蠱蟲。我沒有要加害殿下的意思……」她當初只不過將千里引撒了一些在滄墨身上,也並沒有想過要用此來做什麼。那千里引雖然是一種香,但人類卻聞不到。所以她並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宵會還沒有結束自己的父王便反了,緊接著的消息卻是父王中了軒轅越和軒轅凌的計策,她得到這個消息後便拼命地逃,為了躲避官兵的追查,甚至將自己扮作乞丐。後來實在受不了了,便想起滄墨,想要投靠于他。想著滄墨與自己有過一段露水姻緣,或許會答應救自己。只要自己留在他身邊,就一定有機會成為人上人,再也不會過這般顛沛流離的生活。
滄墨唇邊泛起一抹笑意,「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俯,一手勾起她的下巴,「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讓我救你,你有什麼地方還有價值呢?還是說,這張臉,這具身子。」
榮秋盈全身顫抖得更加厲害,她從未受過這般屈辱,此時為了活命,為了報仇,她已經別無他法了。
臉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一手顫顫巍巍地解開衣襟,露出光潔的肩頭。
滄墨眼神冷了冷,「我最討厭自以為是的女人了,也討厭自己送上門來的女人,這兩樣你都佔了。所以,」手猛地扣著縴細的脖頸,慢慢往上抬起來,「我樂意送你上路。」
榮秋盈掙扎不開,只覺死亡之神正在一點一點靠近。此時,臉上浮現的不再是之前那般委曲求全,而是濃烈的恨意,以及不甘。
「不要殺她。」
很低卻冷清的聲音傳出來,滄墨終是松了手。榮秋盈跌落在地上,捂住嗓子拼命咳嗽起來。
滄墨挑眉,側身看著陸璃,「為什麼?我記得,她可是曾經羞辱過你。更是在玉玲瓏上下了香,使你的小狐狸狂躁咬死了我的侍女,讓你落得不好的名聲。這樣的女人,你要救她嗎?」
陸璃看著榮秋盈,毫不意外地發現她怔在那里。
笑了笑,「她對我還有用。」她比滄墨還要早發現榮秋盈。
滄墨有些詫異,卻還是答應放過她。
榮秋盈伸手顫顫地指著滄墨身後的女子,「你……竟然是你,你這個賤人!哈哈,我要殺了你!」說著,竟站起身來撲向陸璃,卻被滄墨一手擋住。
陸璃眯了眯眼,「榮秋盈,你殺不了我,惹怒我,只會讓你死得更快,別忘了,我剛才還救了你。」
滄墨听著卻是一愣,看了看陸璃,沒想到她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明顯便是在激怒榮秋盈這個愚蠢的女人,可是她為何要這樣做呢?難道榮秋盈還有別的身份?竟會讓她如此在意。
榮秋盈紅了眼眶,慢慢地往後退了幾步。她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竟然出現在滄墨床上。她始終贏不過她,不管是軒轅凌還是滄墨,他們都中了她的毒。而高高在上眾星捧月的自己,卻在自己最恨的女人面前求饒下跪,這比羞辱她更讓她難受。但心中涌起更多的卻是不甘,死也不甘,她要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只有活下來,才有機會將這個女人踩在地上。
半晌,終是恢復平靜,身形卻依然顫抖不已。
「好,好,很好。」
連說了幾聲好以後,再次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朝兩人磕了一個頭。
「我願意留下。」
聲音嘶啞不已。
陸璃看著跪在地上的身影,眼中劃過一絲不明意味的光芒,卻是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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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這倆女人的心理描寫夠多了吧,表以為默是湊字數哦,這是為了突出(劇透君滾開!囧rz)
親們可以猜一猜小璃璃為毛要救榮秋盈,這個女人可不討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