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個子不高,穿著普通的僕人衣服,不同的是,除了眼楮,整個面孔被一條寬大的頭巾遮住,遠遠看去,十分怪異。舒駑襻
蘇寒汐不記得蘇府里有這樣的人物,一定是前來偷盜的賊人,不然為何要蒙住臉呢!可是花園中除了花草樹木,假山池水,並沒有金銀和能夠搬走的東西,這賊人為什麼會向園子里去呢?
那人向周圍張望了一會兒,並沒有發現什麼,便又轉過身繼續走路。蘇寒汐看他步態,有種女人的細碎,身上的衣服也似乎因為身形的細瘦而顯得過于肥大,當夜風吹過,頭巾和袍袖皆盈風而動,飄飄欲飛,形同女鬼一般。
見那人越走越快,蘇寒汐趕忙從樹後走出,沒有時間恐懼,心中已被好奇添滿,她一定要跟住她,看個究竟。
跟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那人仍然沒有停步,而是輕車熟路地經過水塘,繞過假山,走過小橋,穿行于交錯的小徑之中嫗。
蘇寒汐取出帕子,抹了抹額上微微滲出的香汗。再往前走,便是望美亭了,難道她要去望美亭?那不過是石塔頂上一座空寂的亭子而已,又有什麼值得一盜的呢?除非他不是盜賊,那麼他是誰?
心中雖然疑惑,腳下也絲毫沒有放緩,一雙縴秀的軟底繡花鞋,采在結著夜露的草尖上,悄然無聲。
不一時,果然走上了望美亭前的幽徑。這里本來林深幽密,午夜淒淡的月光下,仿佛有無盡的異動和神秘,隱藏在深沉的寂靜之中叢。
走出幽徑,是一片在月色中呈現銀黑色的草地,前方便是攀往望美亭的石階。然而那人卻並沒有去走石階,而是步上了塔樓的基台。
蘇寒汐也跟著步上基台,站在第一層塔樓的牆體之外,可是忽然間,卻失去了那人的蹤跡。
她不見了!
蘇寒汐東找找西望望,又扶著塔牆繞了一圈,都沒有看到那人的身影。莫非進了塔中?卻又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為這密檐塔樓是一座死塔,塔上是假門和假窗,是不可能進入的。
可是她到底去了哪里?一個大活人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寒意襲上蘇寒汐心頭,此時,她只有一個念頭,撞鬼了!她想,她必須離開這里,听說鬼是可以使人迷路的,那麼但願她還能順利地回到粉雲軒。
可是竟一時找不到走下基台的石階,只好繞著塔牆邊走邊找。這一繞便似乎過去好久,可是眼前的景物絲毫沒有變化,無盡延伸的塔牆,幽深植物的暗影,淒涼的夜色,以及遍尋不見的台階。
她心里驚慌極了,默默祈禱黃媽或者哥哥快來救她,可是這里只有她自己,只有自己。
「你是誰?!」她停下來,對著那仿佛暗藏著無數只靈異眼楮的夜色大聲喊道。
聲音消逝,周圍更加寂靜了。
「快出來!听到了嗎?快出來!」
空氣中沒有任何希望的動向,只有她越來越驚懼的呼吸,在紛亂起伏。
「是找我嗎?」
驀地,一個女聲幽幽傳來。
蘇寒汐心中一顫,猛地轉過身,向聲音的發出者看去——寬大的衣袍,頭巾遮面,幽靈一般站在面前的,正是那個神秘的消失者。
「你是誰?」蘇寒汐後退了一步,問道。
「我以為,你能听出我的聲音。」那人道。
蘇寒汐怔了怔,記憶中,並沒有這地獄般冰冷的聲音。
「你到底是誰?」她提高了聲音。
那人發出哭一樣的低笑,慢慢抬起手,要去掀那蒙面的頭巾。忽然一陣寒涼的夜風吹來,那頭巾,竟不掀自落了。
那是怎樣一張臉?如果那還能算作臉的話。密密的瘢痕,蚯蚓一樣縱橫交錯,分不清皮和肉,鼻子沒有了,嘴巴和下巴幾乎合二為一,只有那對被疤痕重重包圍的眼楮,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你——是鬼——」蘇寒汐驚恐地道。
「鬼」的眼楮蒙上一層幽憤的色彩。
「你依然那麼美,而我,卻變成了鬼。」她說,並向她步步逼近。
「你要干什麼?」蘇寒汐強迫自己克制住恐懼,喝問道。
「鬼」沒有答話,卻在袍袖中突然伸出手,向蘇寒汐猛然抓來。
蘇寒汐驚呼一聲,與此同時,腳下踩空。就在身子向下跌去的時候,「鬼手」拉住她,並向上一提,阻止了她的下跌。
「跟我來。」「鬼」說著,左右看了看,轉身向前面的塔牆走去。
蘇寒汐略一遲疑,跟了上去。
經過兩道假門,兩人停在第三道假門外。
不知用了什麼方法,那假門竟然被「鬼」弄開了,令身後的蘇寒汐十分驚駭。她從不知道,望美亭下的塔樓,是可以進入的。
眼前是一個陌生而狹小的空間。光滑的石地,鋪著薄薄的草席,矮小的木桌上,擺著兩個小食盒和一盞昏黃的燭燈,僅此而已。
「來過這里嗎?」「鬼」關好了門,在她背後問道。
蘇寒汐回過身來,見「鬼」已重新戴好了頭巾,將臉遮蓋住,這減輕了蘇寒汐對她的恐懼,心跳平穩了些。
「我從沒有來過這里。」她答。
「看來,你叔叔的秘密隱藏得很好。」
「我叔叔的秘密?」
「是的。秘密,就在這塔樓里,上面有座亭子,可惜,我沒有上去過。」
「你怎麼會知道我叔叔的秘密?」蘇寒汐驚疑地問。
「我不知道他的秘密。但我知道,他有秘密。」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是誰?」蘇寒汐越听越沒有頭緒。
「鬼」用一雙詭異的冰冷的眼楮,看著蘇寒汐。
「我是劉一梅。」她一字字緩慢地說。
蘇寒汐倒吸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看住她,「劉姨娘?」
她的聲音確實像劉一梅,只不過比從前粗啞低沉了一些,這也是蘇寒汐適才沒有想起來的緣故。
「你怎會變成這個樣子?」
「因為黃夢蕊。我沒想到,她是個心腸比蛇蠍更狠毒的魔鬼!」
蘇寒汐越听越胡涂。她只記得劉一梅給她下藥企圖敗壞她的品行,最終自作自受,又引誘趙博宣,趙有全一氣之下將劉一梅掃地出門。卻不知道,劉一梅與黃夢蕊竟然扯上了聯系。
「她對你做了什麼?」蘇寒汐道。「她將我騙到山中,將我推下懸崖。她以為我死了,可是我沒有。一根斷樁救了我的命,卻毀了我的臉。」
「她為什麼要害你?」
「因為——」劉一梅看著她的眼楮,幽深下去,「我見證了她的陰謀,手握她的罪證。」
蘇寒汐心中一動,馬上追問,「什麼陰謀?」
「殺你的陰謀。」劉一梅定定地看著她,聲音異常冰冷和漠然。
一瞬死寂的沉默後,蘇寒汐冷冷一笑,對于黃夢蕊陰謀害她,並沒有絲毫意外。
「告訴我,你看到什麼!」她向劉一梅走近了一步,美麗的眼楮逼視著她。
劉一梅邪然低笑,「是否告訴你,我需要考慮。」又道,「知道嗎?你的美讓所有女人嫉妒,包括我。如果一切重頭再來,我也許會變成第二個黃夢蕊。」
「可你沒有她狠毒,所以你成不了她。」
劉一梅目光一淡。
「然後呢?你是怎樣到了蘇府的?」蘇寒汐轉了話題。
「我帶著疼痛丑陋的鬼臉,忍受著人們的欺凌和異樣的眼光,不擇方向的一路討食,無意中討到蘇府。你叔叔對我說,他只要我每天做一件事,就可以給我飯吃。那些飯很臭很酸,可我沒有選擇。」
「我叔叔要你做什麼?」
「每天將一些湯水飯食,放到那小窗里,就這麼簡單。」劉一梅說著,微微抬手,向石屋幽暗的盡處一指。
蘇寒汐連忙走到石屋的盡處,那里有一道封閉的上了重鎖的鐵門,底部有一個狹窄的窗口。
「為什麼放在這里?」蘇寒汐不解地問。
劉一梅搖了搖頭,「那是他的秘密,誰又知道呢。」
蘇寒汐暗道,有人送飯,自然因為有人吃飯。那麼,是誰在這道封閉的鐵門後?叔叔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她相信劉一梅所知道的,僅此而已,再問下去也只是白費時間,便轉過身,向著那道看似假門的地方走去。
「出去別多嘴,不然,你我都會有麻煩。」身後劉一梅道。
蘇寒汐腳步停了停,便徑直去開門,可無論怎樣用力,那門紋絲不動。
劉一梅走來,用枯干如鷹爪的手,拉開鐵門閂,扳住門的底端向上推,那門便滑向石壁的凹槽中去了。
蘇寒汐訝異,這門的設計如此詭異精密,足見叔叔對這里防範的程度。
回到粉雲軒,她再難入睡。思來想去,決定天一亮,就去問子辰哥哥,如果他也不知道這件事,自然免不了一番查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