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汐雙手被反綁著,跪在鋪著大塊石板的乾清宮廣場上,周圍立著十幾個雕像一樣的太監,他們將蘇寒汐圍在中間,似乎怕她再一次消失一樣。舒 身後,是兩名手提大刀的近御侍衛,他們神情凝重肅殺,如同午門外行刑的劊子手。而他們面對的,僅僅是一個身體異常單薄,蒼白虛弱得隨時都會倒下去的女子而已。
這時,一個太監手執聖諭走過來,大聲宣讀道,「奉萬歲旨意,今對出逃宮婢蘇寒汐處罰如下︰跪地一日,采集花露兩瓶,清掃宮室七日,若懶惰殆工,必受重罰!」
「慢!」
一個脆亮的聲音響起,李淑妃自乾清宮內走了出來。
「淑妃娘娘有何指示?」太監收起聖諭,操著高細的嗓門問遴。
淑妃交給太監一份手諭,「本宮特來通知,皇上收回原來的諭旨,這是新的。」
太監展開手諭一看,上面將原來的處罰改為︰屋梁懸吊一日,黑屋里禁閉一日一夜。
「這——」太監看著那手諭,遲疑著,這樣弱不禁風的一個人,這麼吊上一天,哪還有命苞。
「皇上這已經算是開恩了!不然,按宮里的規矩,凡逃匿宮女,是要縊死的。」
「淑妃娘娘所言極是!」太監諂媚道。
听太監再次宣讀完皇帝的諭旨,蘇寒汐淒然一笑,她早就想到了,他們不會放過她。可是她不會認輸,她不要做一只待宰的羔羊,她說過,要努力活著,為她所擁有的,和矢志擁有的。
「立即執行懲處!」太監拉著長音高聲喊道。
侍衛架著蘇寒汐將她提起,便要去行懸吊之刑。
「我要見皇上!」蘇寒汐掙扎著不肯走。
「皇上對你已經開恩了,你不就地謝恩,還要見皇上?」一太監道。
「我一定要見皇上!」蘇寒汐低沉地道,見那太監沒有去通報的意思,便向著乾清宮宮門,透支身上全部氣力喊道,「我有話要對皇上說,我要見皇上!」
「若抗旨不尊,就地處死!」淑妃的聲音冷冷傳來。
侍衛的大刀立即抵上蘇寒汐脖頸,以阻止她再大喊大叫。
「放開她!」威嚴而低沉的聲音,自幾人身後傳來。
是朱宏光。
所有人垂下眼,向他叩拜下去。
朱宏光走到蘇寒汐身前,繞著她走了一回,眼楮始終看著她那跪倒在地,柔弱得象秋雨中的的花朵,卻又仿佛無比堅韌的身體。
「抬起頭來!」朱宏光停下來,語氣威嚴凌厲。
蘇寒汐依言抬起頭,迎上目光,從容無畏地看著他。而朱宏光卻是一愣,她的目光竟比第一次更冰冷,臉色更加蒼白,不,是慘白,連粉潤的嘴唇也沒有絲毫血色,原本線條柔和的下巴變得尖削,臉上的光澤也似被悲淒掩蓋住了。唯有那雙眼楮,依舊秋水一般迷蒙,那清麗的氣質,依舊出塵隔世。
有一根神經,在他心底,輕輕地顫動了一下。同時也有一個陰沉的聲音冷哼道,這就是你逃出宮去的後果。淑妃說得對,對于無視他權威,出宮逃匿的人,如不處死則要重罰,以警戒後宮。而她,是他好不容易捉回宮來的,自然不能處死,但懲罰是必要的。
「你有什麼話,要對朕說?」朱宏光負手站在她面前,威嚴地看著他。
「皇上坐擁四海,至高無上,要懲罰一個犯錯的人,自然再容易不過。可即便是天子,在懲罰之前,也要問問犯錯的原因,以此作為處罰的依據,這樣才叫人心服口服,也更符合天子的德行和威嚴。」蘇寒汐強忍住虛弱,盡量使自己的聲音擲地有聲。
「大膽奴婢,竟敢語出妄言,對皇上無禮——」淑妃惡狠狠地指住蘇寒汐。
「讓她說!」朱宏光一擺手,打斷淑妃,重新看向蘇寒汐的目光,威嚴之中顯出一種復雜的色彩。
「之所以出宮,是因為有人要加害于我!對一個有著求生本能的人來說,剛剛入宮,就被謀害,自然對皇宮絕望至極,也備感恐懼,不得已,只有逃出宮。」蘇寒汐道。
淑妃面色一變,想不到這個婢子看似柔弱,倒是個不好對付的。
「皇上,不要听這個奸滑的婢子胡言亂語,她是想找理由逃月兌懲罰。」她道。
「是誰要害你?」朱宏光沒有理睬淑妃。
「是兩個太監來將我擄走,想將我推下井去!幕後是誰,請皇上明查!」
「誰會去加害一個剛剛充沒宮中的婢子?你不是在幻想,便是在編謊!」淑妃道,轉而向朱宏光,「皇上,休要信她,趕快執行懲處,否則這個婢子不知還要編出什麼謊話來欺騙皇上。」
朱宏光凌厲的目光突然向淑妃一瞪,淑妃趕忙垂下頭去,不敢再多言。
「你既然說,兩個太監要將你推入井中,那你是如何逃出宮的?」朱宏光細小的眼中,閃動著陰沉的眸光,雖然話語輕緩,卻足以令人心生懼意。
「是求生的本能讓我逃月兌了死亡的魔爪,又趁著夜色逃出宮去。」頓了頓,蘇寒汐道。
「胡說!」朱宏光突然放大聲音,「宮禁森嚴,豈是你一個弱女子想逃就逃得出去的?」
淑妃嘴角浮起一抹快意的冷笑,死婢子,看你這回怎麼說。
蘇寒汐淡淡一笑,「既然宮禁森嚴,自古那些混進宮中的人,又是怎樣進來的呢?防範再嚴密,也有偶爾疏忽的時候。何況死亡在陰謀的驅使下追趕著我,即使我只是一個單薄的女子,也有著本能所賜予的強大力量。」
朱宏光狐疑的目光盯住她,「單薄的女子?恐怕是有人救你出去吧!誰救你出去,如實告訴朕,朕便免去你的懲罰!」
「是我自己逃出去,沒有人救我。」蘇寒汐心中浮現郭全甫的身影,也不知他現在怎樣了。
「巧得很,你走的那晚,曾有一個人違規進入宮來。」朱宏光慢慢地道,眼望著蘇寒汐,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見她木無表情,接著道,「這個無視宮規的人,叫郭全甫。」
蘇寒汐心中一顫,表面卻不動聲色,又重復了一遍,「皇上,是我自己出宮,沒有人救我。」
「那好!」朱宏光忽然爽朗地道,「既然他沒有救你,那你去殺了他。」
蘇寒汐倒吸口涼氣。
「帶她去!」朱宏光向侍衛揮揮手。
侍衛听令,押著蘇寒汐向宮外走。蘇寒汐已無法邁步,侍衛便一邊一個拖住她走,十幾名太監無聲地跟在後面。
朱宏光看著她被押走的背影,良久。
「皇上,對這婢子的懲罰,什麼時候進行?」淑妃問。
「是有人要害她。」朱宏光道。
「這是她編造出來的!皇上,不能因為她一句謊言,就置宮規于不顧,這讓其他——」
「放肆!竟然指責朕?!」朱宏光向淑妃瞪眼。
淑妃趕忙跪下,「臣妾只是為後宮秩序著想,並無指責皇上的意思。」
「後宮秩序由皇後著想就夠了!」朱宏光冷冷地道。
淑妃訕訕地,臉色很難看。她自恃得寵,從未將皇後放在眼中,且時時以皇後的身份在後宮指手劃腳,妃子們對她既厭憎又懼怕。此時听到朱宏光提及皇後,她心中自然不快,對皇後也嫉恨起來。
朱宏光返回宮室,張安走上前來問道,「萬歲爺可要調查謀害蘇寒汐一事?」
朱宏光道,「後宮之事,照例交由皇後去辦吧!」
「奴婢知道了。」
「萬歲是要取消對蘇寒汐的懲罰麼?」張安又問。
朱宏光眯了眯細小的眼楮,「一切待她回來再作定奪。」
且說蘇寒汐被侍衛拖著,出了皇宮,來到錦衣衛獄所。
看著錦衣衛營幾個大字,蘇寒汐本已哭泣的心慌亂得顫抖。據說這里是個恐怖的所在,凡進入這里的,不管有罪無罪,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樣。而郭大人為了救自己,才進了這里,她愧疚悲痛還來不及,竟還要親手殺他?
她咬了咬唇,好一個陰險的皇帝!
獄所內所見所听,都是恐怖至極。種種酷刑之下,犯人們血肉模糊,肢體殘缺,伴伴聲聲慘嚎,無一不刺進蘇寒汐的內心。她閉上眼楮,強迫自己關閉視听,可是沒有用。
「到了。」一太監尖聲道。
蘇寒汐睜開眼,見前面是一間很大的囚牢,一個巨大的車輪一樣的刑具上,一個人被鐵鏈固定著,呈八字型。他衣衫破爛,蓬亂的頭發擋住面孔,辨不清面目。但一看那身型,蘇寒汐便知,是郭全甫。
「給她匕首!」太監向侍衛道。
一名侍衛遞給蘇寒汐一把短匕,他們兩個人則長刀在手,緊緊拖著她,走到郭全甫面前,松手放開她。
蘇寒汐早已肝腸寸斷,此時一下子撲倒在地,扔掉匕首。
郭全甫听到聲響,身子動了一下,睜開眼,努力一會兒,終于抬起頭,而這,似乎已動用了他所有的力氣。當他看到無聲淚流的蘇寒汐,散淡無神的目光,忽地一亮,卻又很快黯淡下去,她怎麼會來?定然被抓回宮中,他們要怎樣處置她?看她的面色,不帶一絲人間的氣息,她瘦弱得只剩寬松的衣裳……
多少悲痛和關切的話語,要問出口。可是,當他看到地上明晃晃的匕首,和她身後提刀侍衛和冷酷的太監,什麼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