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暫月兌險境
佟貴妃突然到來,沒有讓太皇太後覺得出于意料,她只嘆了口氣道︰「罷了,她協掌六宮,沒事能瞞她,宣她進來吧。」
太監恭聲應「」,轉身退了出去。
稍許片刻,只見品月色繡玉蘭團壽門簾挑開,佟貴妃搭著萬嬤嬤的手疾行進來。見到額頭滲血的德珍和一個面無人色的小太監同跪在地,微微一怔,似有詫異,旋即向太皇太後及皇太後分別屈膝一禮。
太皇太後讓佟貴妃起身,道︰「四更都快過了,你看這樣子是睡了又起來的吧也不多注意些自個,等明天再過來也不遲。」說話間,已有兩宮女搬了鋪著坐褥的紫檀雕花椅到炕旁請佟貴妃坐下,方躬身而退。
佟貴妃穿著一身家常的香色緞妝綿袍,一個只戴了金步搖的平髻,卻是剛起身匆匆趕來的樣子。
「臣妾羞愧,讓皇祖母和皇額娘勞累了。」佟貴妃側坐著低低的告了一句罪,滿目擔憂的看向西面那兩扇緊掩著的隔扇門,禁不住一下子便紅了眼楮,聲音也微微哽咽了︰「臣妾夜里也不知怎睡得不寧貼,迷糊著好像听到永和宮那有什麼動靜,讓人一打听才知是德常在被宣入翊坤宮,還听是太醫院的人都連夜被召了,這哪還能睡得著,一趕來,卻沒想到是皇後娘娘她……」擔憂不已,似不忍再說下去了。
皇太後長長的嘆了口氣,也不禁濕了眼眶,背過身輕拭著眼角泣道︰「皇後最是仁善不過,但願上蒼憐惜,保佑她度過此劫。」
佟貴妃連忙柔聲勸皇太後︰「皇後她吉人天相,自有神明庇佑,還請皇額娘寬心。」如此勸慰了幾句,見皇太後闔眼撥著菩提佛珠,她才向太皇太後問道︰「皇祖母,為何宣德常在來?可是她與皇後的事……有關?」末了一句猶帶三分遲疑,七分不可置信。
太皇太後隨意看了眼德珍,微微點頭不語。
佟貴妃見狀大吃一驚,太皇太後抬手指了一下掌事嬤嬤,聲音倦怠的吩咐道︰「你給佟貴妃細說一遍吧。」
掌事嬤嬤領命,向佟貴妃娓娓述了一遍今夜所有的事。
佟貴妃听得震驚至極,手不由得按了按胸口,堪堪讓自己鎮定了下來,就語氣嚴厲的質問德珍︰「德常在,你一五一十告訴本宮,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方才因佟貴妃的到來而暫緩的局面,讓德珍得到了喘息,她也漸漸的冷靜了,思緒開始冉冉轉動,心下慢慢的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這時,見佟貴妃如此厲色的問她,德珍知道這是她最大的機會,一個讓她不用背下謀害皇後之罪以至家人親眷遭禍的機會。
「佟貴妃娘娘明鑒,嬪妾決不敢謀害皇後娘娘,更不敢謀害皇後娘娘月復中的皇嗣。」德珍緊抓住這個機會,定定的看著佟貴妃,一字一頓無比堅定道。
佟貴妃亦看著德珍,審視的看了良久,隨即她霍然起身,直直的在地上跪下。
皇太後頓感有異,雙目猛然一爭,見佟妃跪在地上,忙大詫道︰「你這是做什麼?」又指了萬嬤嬤,「還不快扶你主子請來。」
萬嬤嬤尚不及有動作,佟貴妃已大義凌然道︰「德常在一入宮便在臣妾身邊當差,她可以說是臣妾一手教導出的。若今日她真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臣妾也難辭其咎。」說到這她忽然磕下頭去,髻上金步搖隨之一顫︰「所以,臣妾選擇相信德常在,還請太皇太後、皇太後開恩,在慎行司將事情真相查明之前,暫不治德常在的罪」
皇太後不由動氣,眼只盯著佟貴妃,手卻指著德珍直說︰「你和皇後情比姐妹,她若是害皇後,你又作甚擔干系?你呀,哀家有時真不知道該說心軟是好,還是……」說到後來卻是沒再說下去。
佟貴妃不為所動,只在地上匍匐著。
暖閣里有瞬間的沉寂,太皇太後似嘆息了一聲「起來吧」,那掌事嬤嬤便上前攙扶起佟貴妃重新坐下。
「謝皇祖母、皇額娘恩典。」先向太皇太後及皇太後分別一禮,佟貴妃方回座。
太皇太後點一點頭,再次看向德珍說道︰「既然佟貴妃信你,哀家就且信你一次,一切等慎行司查明真相再作處置。」說了不覺又嘆了一聲,幽幽的語氣似在自語︰「……也算是哀家給皇帝個交代吧。」
話猶未完,太皇太後已朝掌事嬤嬤罷手,示意她帶德珍退下。
德珍只跪在地上,膝蓋許是跪久了,她剛被扶著站起,兩腿倏地一軟,「咚」的一聲便又是跪倒。
「德常在……?」佟貴妃關切的低呼。
然不等佟貴妃又命萬嬤嬤幫扶,德珍卻驟然磕頭道︰「太皇太後、皇太後,奴才有事要稟」語氣擲地。
在場所有人都沒想到,這時候德珍不知趕緊退下,竟然還敢再冒失稟話,一時間皆不由地微有一詫。
太皇太後卻點頭允了︰「有什麼事,稟吧。」
德珍磕頭「」了一聲,直起腰身,道︰「奴才剛晉常在不久,平時又深居簡出,自不會和內務府有過多交集,那的人也更不會為奴才做過于的事。太皇太後、皇太後可能不知,那幅掛屏是奴才五日前繪繡好,交予內務府將它裝裱,按理說不過區區兩尺見方的大小,最遲也當昨日裱好送還奴才,可他們卻是在今日呈賀禮的前一刻送來。這中有人在掛屏上做了手腳,再以奴才的手呈上,卻是極有可能。」
話一說完,德珍立馬又磕頭而下,恭聲說道︰「上述話,句句屬實,若太皇太後、皇太後還有疑惑,可派人到內務府巡查」
佟貴妃听得詫異,德珍行事一向謹慎小心,聖壽之禮又豈會冒險在呈禮前一刻送上?
雖然心中疑惑不少,但佟貴妃卻一語不發,只側身坐在一旁,等著太皇太後開口。
不負佟貴妃所望,太皇太後果真如此而問。
德珍叩首在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下情形,她一人得失也不重要,只要能不累及家族就可
暗暗組織了一番言語,德珍如實答道︰「上月皇上鑾駕離京之前,見奴才駑鈍繪不出皇太後聖容,因而為奴才作皇太後丹青一幅,予奴才照樣而繪。當時臣妾恐掛屏不能及時送來,才在皇上作的丹青旁提壽詞一首以作替代掛屏的賀禮,不用擔心最後掛屏不能及時送來。」
語出驚人,眾人驚訝之下,德珍身上的嫌疑也越重了一層。
送聖壽上的賀禮就是為了搶個風頭,討得歡心,而一副再如何匠心獨運的賀禮,也比不上同皇上共送之禮與有榮焉。但德珍居然反其道而行之,不可謂不是另有隱情。
太皇太後的目光微微一動,剎那似有利劍出鞘的鋒芒掠過,直叫人覺得身上不寒而栗︰「難道皇帝與你共賀之禮,還比不上你親手繪繡的掛屏?讓你臨時換下?」
德珍額頭緊緊的抵著地面,小心道︰「奴才會不送皇上所作的丹青,實為因覺于理不合,只是當時無奈之下不得已將丹青暫作賀禮。」頓了頓,猶感周邊氣息滯緩,心知眾人在等她的話,敘又道︰「奴才本是一介宮人,能晉封為常在已是感恩戴德,何敢再自抬身價與皇上相襯?歷來能與皇上相襯之,只有一國之母的皇後,而共送之禮,自然也該是皇上、皇後共送。奴才實不敢明知如此又故犯,才執意以掛屏作禮。」
一襲話不卑不亢,只透著若有似無的恭敬,與人听之不似作假。
太皇太後定定地看著叩首的德珍,神氣漸漸平和,眼中有意外又似意料的光芒閃過。正欲啟口說話,忽見西面緊掩的兩扇隔扇門從內打開,一個穿正五品補服、面容嚴肅的太醫及一位五十多歲做太妃裝扮的嬤嬤走了出來。
「皇後的情況如何了?」太皇太後立馬詢問,有掩飾不住的關切流露。
那太醫極驚詫的看了一眼還跪在地的德珍,隨即趕忙低頭上前,行了個禮道︰「奴才已先以施針暫穩住了皇後的滑胎之相。至于皇後能否母子平安,就得看天意如何了。」
循聲看去的德珍亦是驚詫,她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與文白楊的父親遇見恐他人看出異樣,德珍趕緊低低的垂下頭。
太皇太後聞言卻是極怒,炕幾狠狠一拍,怒道︰「天意?好你個文院判,哀家讓你救治皇後,你給哀家說要全憑天意」
文院判臉色一白,立馬跪首,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奴才定當竭盡全力救治皇後」
見狀,眾人紛紛請太皇太後息怒。
唯有那嬤嬤倒了一杯茶,勸道︰「歇歇氣,皇後才累得睡下,知道您為她累心,那孩子哪能心安,不知又該多愧疚了。」
太皇太後輕抿了一口茶,平伏了氣息道︰「蘇茉爾,你不是不知……」沒說下去,只是又長長的一嘆。
蘇茉爾微微一笑,卻是緘默不語。
太皇太後沉默了半晌,吁了口氣,道︰「哀家累了。」
眾人聞聲知意,該留的留了,該走的齊齊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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