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均沉默。他隱隱察覺了某些事情,但這是他的身份無法直接問的。
秋蟬吩咐車夫策馬加鞭,兩人一起出了宛州城,來到城邊的別院中,叫上鐵穆爾,直接在驛道上等候。
按照秋蟬原本的計劃,是要在驛道上與微服出行的熊林宇來一個邂逅,再通過張靈均順理成章的推出自己的,然而等了許久,仍沒有等到。
「前面隱隱有廝殺聲傳來!」鐵穆爾突然跳下馬車,伏地听了一陣子。
秋蟬面色大驚,就要騎馬前去查看,被張靈均牢牢拽住︰「秋弟!不得魯莽!」
秋蟬回瞪他︰「秋弟?」
張靈均理所當然︰「你我既然兄弟相稱,愚兄到底痴長你幾歲,這秋弟的稱呼,卻未叫錯。如今你慌亂失了方寸,自該由愚兄主持調度。」
說罷就要吩咐下人︰「快馬加鞭去別院喚百里孟明兄過來,就是計劃有變,要他多帶些人手。」
秋蟬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認得百里孟明!」
張靈均大聲說道︰「是命重要,還是被他認出重要?」他的話語說不出的嚴厲。秋蟬看慣了他溫文書生、對自己謙卑有禮的模樣,卻忘記了,他也是張家的下一任家主,自有家主繼承人的氣勢。
秋家駐扎在別院上的私兵傾囊而出。
秋蟬的預感卻也沒有錯。
熊林宇是在微服的途中遭到襲擊,一群偽裝成山賊模樣的人襲擊了他所在的商隊。熊林宇拔出身上的紫電劍,毫不猶豫的沖上去廝殺,然而他的隨從卻已都被七七八八,殺的盡了。
正午的陽光照在這些汩汩流血的新鮮尸體上,熊林宇只覺得悲憤莫名。
毫無疑問,要暗殺他的人熟知他的出行路線,對他隨從的武力分布有精準的把握,更對他所修習的劍法有相當的了解。
是什麼人這麼了解他的一舉一動、一分一毫?
是什麼人厭惡到恨不得他死掉?
眼下和熊林宇周旋的這些人,武藝並不是太出色,甚至看不出對方的武技路數,然而四平八穩,自保有余,彼此配合,更是組成一個威力不弱的陣勢,十幾個人圍著招呼他一個,縱使他自負劍法不凡,卻也漸漸的感到筋疲力盡。
一把大刀斜斜砍了過來。熊林宇竭力避開,身上卻被另一邊的長劍劃出一條血痕。
難道他堂堂章懷郡王,竟要喪身此處嗎?他鼻頭一酸,竟然委屈的想哭。
但堂堂章懷郡王,蘭芳之華,風儀世之罕見,怎麼可以哭?
他的身法還是那麼的飄逸優美,他的劍意仍然是那麼的雅致華麗,他在十幾個人的圍攻中輾轉騰挪,全然不帶一點煙火氣,如同在表演一場天地間最華麗的舞蹈一樣,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凶險,只有他自己明白,這恐怕是最後的絕唱了。
正在這時,突然間不遠處煙塵涌動,旗幟紛揚,一陣馬蹄聲亂響,為首一個身穿盔甲的魁梧大漢率著一隊人馬沖將過來。
刀劍相擊,血光四濺。敵我形勢瞬間逆轉。
馬車中有人出來,沖熊林宇恭敬的行禮︰「臣石橋張靈均救護來遲,望郡王恕罪!」
「不必多禮。卿殺匪有功,我會稟明父王,討個封賞。」熊林宇神色淡淡的說道,帶著一絲倦意,他把眼楮望向張靈均旁邊那位白衣公子,只覺得他雖然身量略小,天地間的靈氣光彩,卻都好似集中在他身上那樣。
「這位是我知交好友葉秋,家住宛州城。」張靈均介紹道。
秋蟬與他見禮。
這是熊林宇第一次見到所謂的葉秋。
熊林宇只覺得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涌上心頭,他一向記憶力好得很,卻怎麼也不記得是在哪里見過。
他和葉秋一見如故。
「百里英雄!」他轉眼便看見百里孟明。眼下是在楚境,百里孟明並無出身,稱呼將軍便不合適。
百里孟明沖他行禮。
熊林宇暗自存了疑惑在心。
到旁邊莊子里梳洗過,他和葉秋並肩而立,就好像天地間最賞心悅目的風光那樣。
「南秋別院?」他看著莊子大門上提的匾,微微有些疑惑。
張靈均趕快解釋︰「這南秋別院卻是秋家的別院,葉秋賢弟和秋家是姻親,故可往來無忌。」
這個說法和事先調查的結果相一致。熊林宇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如此,怪不得驚動百里英雄。」
鐵穆爾此時換過漢人服侍,言辭間也頗為留心,儼然一副漢家兒郎模樣,身背長槍,雖然身量未足,卻已經鋒芒初顯,引來熊林宇一陣驚嘆︰想不到秋家竟是頗有些底蘊在的。再想到那個秋氏阿蟬,微微搖了搖頭。——這樣的女子,恐怕很快就會成為弟弟的助力吧。
但所幸還有葉秋。
「結識葉賢弟,實是人生一大樂事!」他面色誠懇的說。
走進書房,看見牆上掛著的條幅︰「魚躍此時海,花開彼岸天。」
「好字!好意境!」他贊嘆道。
「是表姐秋氏阿蟬的手筆。」秋蟬不失時機的介紹道。
熊林宇仔細看那字跡,果然豪邁略顯不足,透出幾分女子的縴弱來。
「可惜了這意境。」熊林宇臉上仍然是恰到好處的笑容,心中卻暗自想著。
侍者奉上點心。
熊林宇嘗了一口,忍不住贊道︰「甜酥可口,幼女敕滑香,入口即化。」
秋蟬說︰「此是表姐秋氏阿蟬親手所做。」
熊林宇聞言,手明顯僵了一下,口中的點心不知道吐掉好,還是吞掉好。
「常聞章懷郡王棋力高明,可否手談一局?」秋蟬主動邀戰。
熊林宇欣然作陪。
「小弟棋力微末,斗膽請郡王讓我七子。」秋蟬微笑著說道。
熊林宇這般人,居然也被她的微笑弄得呆了一呆。心中不由得想︰「這樣的笑容在男子身上,卻是太過妖孽了。」口中已經不由自主的說︰「好。」
秋蟬的棋力不弱,然而和熊林宇這種國手相比,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張靈均起初還有心思在旁觀戰,但看了幾手棋,便找了個借口溜出書房去。
這二人相處之時,居然說不出的默契,好似天下其他人,都成了多余的一般。
張靈均站在院落里呼吸新鮮空氣,他覺得胸口有些悶,卻說不出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