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年年急促的腳步止于桌邊,深幽的目光緩緩點過食盒內的每一盤菜肴,最後落在那青瓷的酒壺之上。舒殘顎
她有些慶幸那是一只有著壺蓋的四方執壺,而不是昨夜從屋頂滾落而碎的那只敞著口壺身大、壺口細的瓷白酒壺。
如那般敞開的壺口一定會把她將要倒入的東西暴露無遺。
她緊握的右手抬了起來,停頓在酒壺的壺蓋之上,握成拳狀的手又緊了緊。騰地松開了去,一手利落地打開了壺蓋,一手配合著把藥瓶內的藥露倒了進去,繼而蓋上了壺蓋,放下藥瓶拿起青瓷酒壺前後胡亂晃了晃,又迅速放入了食盒中。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前後不過幾秒,卻讓此刻落空的雙手不住輕顫宄。
小香疑惑的目光掃過落年年顫抖的雙手,落在她略顯慌亂的臉龐上。
「小姐,這也是給一舞公子的嗎?」
落年年的神思還停滯在方才下藥的動作上,無意識地抬起頭望向了小香湘。
小香見她不語不答,以為自己猜對了,便抬手蓋起了食盒的蓋子,「我這就給一舞公子送過去!」
食盒和盒蓋契合的輕響,總算讓落年年回了神,手倏然向前一伸,牢牢按在了食盒的蓋子上。
「不是!不是給一舞的!」
小香的手還保持著正要提起食盒的動作,抬起眼納悶地詢問︰「那這是?」
「送到別院的……」她的手握在了食盒的把手上,「我自己拿過去吧!」
連接三層食盒的弧形把手的頂端,被兩只嬌小的手一左一右地握住。落年年想把食盒挪到自己身前,小香卻不肯松手。
「這食盒沉得很,還是讓小香幫您拿過去吧!」
「我說了我自己送!!」
落年年驟然拔高的聲音像是嚇到了小香。小香怯怯地收回了手,低頭恭敬應道︰「是!小姐!」低垂的目光落在落年年握住食盒扶手的手上,看著那只瓷白的手順著那約莫三指寬的扶手滑了下來,指尖在桌面上輕輕一點,就直直地向著放置在食盒邊的小藥瓶而去。
落年年把小藥瓶拿到眼前,細小的瓶口處晶瑩一片,瓶中余留的藥露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回落瓶底。
她看著那晶瑩愣了愣神,也不知道哪來的念頭,頃刻間就翻轉了藥瓶。
瓶內殘留的藥露一下子涌到細小瓶口處,堵住了瓶口,藥露反倒是一滴也落不下來。
她等了片刻,有些惱了,微微調整了傾斜的角度,微蹙的眉心跟著順利流出瓶口的藥露舒展。
一滴、兩滴、三滴……
桌面上晶瑩的一點正在不斷擴大,小香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奪下了藥瓶,瓶口朝上互在胸前,臉上來不及撤去的焦躁在抬眼看向落年年的那一刻,又多了幾分慌亂。
「小姐……這藥還是留著吧,萬一一舞公子他的病需要多服一次藥呢?」
落年年的唇角向一側提了提,化出一個自嘲的笑,「一舞怎麼可能還會需要這藥!」
「小姐是說,一舞公子的病已經痊愈了?」
落年年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頓了頓,淡淡道︰「應該吧!」
小香見落年年如此說,便放了心,把手中的藥瓶放回到了桌面上。
落年年的目光隨著小香的動作,又回落到了藥瓶上,盯了好一會兒,忽然沒頭沒腦的冒出了一句感嘆之語︰「小香,我是不是有點卑鄙!」
小香乍听不解,略想了想才把落年年的這句話,和她早上在蒸糕中下藥的事聯系在一起,便開解道︰「小姐為何如此說自己,小姐下藥的是為了幫人治病,怎會卑鄙呢!」
「治病?!」落年年輕輕一嘆,「一舞勉強能算是治病,可是別院的那位……哪里有什麼病需要治啊!」
小香大為不解︰「既然無病,小姐為何要在酒中下藥呢?」
落年年又是一嘆︰「所以說我卑鄙啊,管不住自己的***,只能……」
‘只能’後面是什麼,就算落年年沒說,小香也能明白。但‘只能’前面的‘***’兩字,卻著實讓小香心尖一顫。如此敏感的字眼,很難讓從小在青樓耳濡目染的小香,不產生什麼聯想。
小香咬了咬唇,猶猶豫豫的眸光在藥瓶和落年年之間打了好幾個來回,才鼓起勇氣停落在落年年臉上︰「小姐您下的……到底是何藥?」
落年年自是知道小香猜到了什麼,索性直言不諱︰「春.藥!」
「小姐您……」小香驚得捂住了嘴,一雙眼楮瞪得溜圓,猛搖著頭︰「不!不會!不會的!」一副怎麼也不能相信桌上的這瓶藥是春.藥的樣子。
落年年觀察了片刻,估模著小香如此這般是因為偶像的高大形象在心中倏然倒塌,一時無法調試巨大心里落差所致。
對于調試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她還是有些經驗的。想當年,她少女懷春、情竇初開之際,正值某個花樣美男當紅之時。在現代強大的造星模式下,那位美男自是被打造成一顆璀璨耀眼、毫無瑕疵的閃亮新星。把她迷得神魂顛倒,差點連日月東西都分辨不清。
然,新星掛的高亮,緋聞八卦也跟著飛揚滿天。她的一顆敬仰愛慕之心頑強地挺過了花美男走馬觀花似的緋聞女友們。心中那股頑強的執著愛意,卻在一張花美男意外被曝光的成名前的青澀照片之前,輕顫搖晃。
她記得那時候她的心中猶如開裂的土地般受傷難受。她開始質疑人生、質疑愛情、質疑周遭的一切。迷迷糊糊、渾渾噩噩地過了好些日子,卻意外地好于另一張花美男被曝光的天然原照之下。當她確定如雕塑般完美的臉龐,真真是由某個技術高超的醫者雕琢而來。如開裂土地般的心瞬間彷如得甘霖滋潤,恢復如初、豁然開朗。這個經驗告訴她,對于偶像這件事,只有毀得徹底,毀得不拖泥帶水,才能得到心境的平和。
于是,她向小香又下了一劑猛藥︰「是真的!這瓶裝的,是春.藥!而且是比院里姑娘房里備的那些,強上十倍藥效的春.藥!」
「十倍……藥效的……春.藥!」小香斷續驚愕地重復著,呆了一瞬,忽然轉身起步而走︰「不行!我不能讓一舞公子吃下那盤蒸糕!!」
落年年眼明手快地拽住了小香飛揚的衣角,「現在都什麼時候,只怕那盤蒸糕早就消化掉了!」
小香停住了腳步,臉色一白,訥訥而語︰「那一舞公子他此刻豈非是……」
欲.火焚身?!落年年壞壞一笑,緩緩道︰「他現在應該沒事了!」
「沒事?」小香的臉色略有緩和,像是需要得到某種確認一般,急急地問著落年年︰「小姐您方才不是說十倍的藥效,那一舞公子怎會沒事呢?」
落年年松了手,悠悠道︰「自然是有人幫他解了藥唄!」
小香略想了想,「雲姨說過,要解春.藥必然得……難道小姐是讓院里的姑娘給一舞公子解了藥性?」
小丫頭果然通透,不說即明!明月現在是翩然院的教習師傅,也算是院里的姑娘吧!
落年年緩緩點了點頭,「算、是吧!」
小香面色又是一變,「莫不是……牡丹、百合、丁香她們?」
落年年嗤了一聲,「怎麼可能是她們!我下藥是為了替一舞治沉積已久的相思之病,推波助瀾那麼一下下,要是讓她們替一舞解春.藥,那我這藥不是白下了!」
「相思之病?!」小香眸光一黯,似烏雲遮月,蔽去了眼中全部光華,「難道是明月姑娘?」
「是啊!」
落年年隨著話音點頭確認的小動作,卻讓小香的聲音高了一高。
「小姐,您怎麼可以這麼做?您不覺得您如此做太過……」
落年年泰然地替她接了話︰「卑鄙是吧?卑鄙就卑鄙吧,我是翩然院的院主,說白了就是一個老鴇!老鴇還能用什麼手段?下點春.藥不是很正常嘛!」
落年年滿不在乎地目光在小香隱約籠罩著怒意的臉上一掃,又在她那緊握成拳狀的右手上一落,那股在心間纏繞了一下午的無名邪火就騰地冒了出來,悠緩的語氣頓時犀利了起來。
「你要是覺得跟著我這個會時不時下春.藥的老鴇丟人,可以去雲姨那里領上二兩銀子,出了這翩然院!」
小香不可置信地望著她,聲音輕顫︰「小姐,您這是要趕我出去嗎?」
她用眼角撩了小香一眼,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