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是行色匆匆的人群,有人大聲說話,說聖上已經進了城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引得屋子里的婦人小孩都出來,匆忙地扣上了門,結伴出去看熱鬧。
匆忙的腳步聲,又有不知道誰走得急,踩著了路邊趴著的小狗的尾巴,惹得小狗「旺旺旺」地叫起來,婆子高聲罵了兩句……人聲,狗吠聲,嘈雜喧鬧,在胡同里傳得很遠。
大村家的從廚房里端了簸箕出來,今日天氣好,和煦的太陽出來了,她便在院子里切一大筐子蘿卜,曬干了用來腌蘿卜丁。
宋珍芝在一旁幫忙,把切好的蘿卜碼在簸箕里,問,「怎麼買這麼多蘿卜。」
大村家的笑著道,「三姑娘,你不知道,咱們北方冬天瓜菜少,就只剩下蘿卜和白菜了,二太太讓人多買了些,蘿卜腌起來脆脆的,也好下飯。」
綠油油的新鮮蔬菜對于北方來說,是個稀罕物,比肉還難得,青菜曾經賣到三四個錢一斤,宋珍芝愣怔了一下。
這時院門口有婦人喊大村家的,「你怎麼沒有到城門那邊去?皇帝來了,已經快到府衙了。」又大聲說,「要去的話,我們一起去,人多也熱鬧一點。」往里探了探頭,看見大村家的旁邊的小姑娘,不由微微一愣,「這是你家丫頭,長這麼大了,還怪乖巧的。」
「哎喲。」大村家的跳起腳來,糾正道,「你別亂說,這是三姑娘,可是我們二爺的親閨女。」
宋珍芝見提到自己,朝門外探頭探腦的人,抿嘴笑了一下。對方覺得很不好意思,給宋珍芝行禮的時候,忍不住打量了人兩眼,就匆匆告辭了。
那婦人走後,宋珍芝在那里胡思亂想,這可是康熙啊,要不要去瞄一眼,不知道他長得是不是和畫像上的一樣,是個瘦猴兒。心里很激動,根本沒有心思干活了,好幾次把蘿卜丁子撒在了地上,又撿了起來。
宋思源在房間里溫習功課,听到外面的聲響,早就按捺不住了,「要麼我們也去街上看個熱鬧,遠遠地瞧一眼也好啊。」
宋珍芝丟下手里的大白蘿卜,拍拍衣裳,就要跟哥哥出去,大村家的朝正房里望了一眼,「二太太在房里呢。」洗淨了手,進正房里回稟了一聲,出來的時候笑眯眯的,一看是允了。
走的時候,宋珍芝朝西廂房望了望,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叫上雲姐姐?」
宋思源點點頭,兩人在窗戶外面喊,「雲姐姐,雲姐姐……」
半響,玉螺從房里掀了簾子出來,「大姑娘剛睡下了,就不去了。」
這時候的街道,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好些老百姓帶來想獻給皇上的瓜果被人擠落了,籃子里的瓜果跑了出來,被人踩得稀巴爛,也顧不上了。
宋珍芝個子小,人群里又擠不進去,看到的只能是人的後背,兩人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後來還是宋思源平時一起玩的玩伴們看見他們,朝他們招手兒,讓他們過去。
那班孩童來得早,佔據的是有利位置,在觀看聖駕儀仗人群的最前面,兩個人好不容易擠了進去,看到一行騎著高頭大馬的將軍的背影,是不是精神威武就不得而知了,盡管如此,宋思源和他的玩伴們還是顯得很興奮,「看那大馬,比咱們平時見過的都要高大。」
「咦?他們手里拿的是什麼東西?是劍嗎?」。
「哪里是箭,那是刀,好不好?」有人不屑,差點為將軍手里拿的是劍還是刀吵起來。
耳朵邊鬧哄哄的,宋珍芝鼓著眼楮,拉了哥哥不理他們,後面見到的是一群穿著藍色衣裳的隨從,跟隨的隨從很多,太監也很多,只覺得眼前晃過一頂頂的紅纓帽子,有太監打著長長的五連珠燈籠,有的舉了明黃色旗幟,有的拿了佛塵托盤,看來康熙下江南的儀仗不小啊。只是他們來晚了,連康熙的後背都沒有見著,不過能看到皇家儀仗,大家的臉色並不失望。
回來的路上有人討論著,「皇帝旁邊的撐著的那個傘狀的東西,真的能夠遮陽擋雨嗎?」。
「那麼高哪里能遮太陽,只是給來好看的吧。」
「看見沒,皇帝坐的龍椅金燦燦的,听說全是金子做的,嘖嘖,可了不得,這不得花多少兩銀子啊,光一個椅子腿就夠我們莊家人吃喝一輩子了。」
兄妹倆听著這些談話,覺得很有趣,一回到家便興致勃勃地把一路上的見聞說給魏氏听,魏氏听了笑呵呵地。
到了晚飯時分,宋金海還沒有回來,魏氏一邊讓大村去衙門打听,一邊讓廚房準備晚飯。
大村從衙門打听到,「皇上一行人去了東北北石槽,府衙的官差大半跟了去,二爺也去了,我到衙門的時候,二爺早留了口信給守門的大爺,說他八成要很晚才能回來,讓家人不必等他。」
魏氏放下心來,決定讓家里人先用飯,就不等他了,在鍋里另留了飯菜,等宋金海回來的時候,熱一下就好了。
大村家的去宋雲芝房里叫人來吃飯,結果在外面叫了半天,也沒有人應,打開門一看,宋雲芝和玉螺都不見了,急忙過來稟報魏氏,「大姑娘和丫鬟可能是出去了,都不在房里。」
「我們出去的時候,叫了雲姐姐,玉螺說她睡下了。」宋珍芝說道。
魏氏又問屋子里的其他下人,「有沒有人見到大姑娘什麼時候出去的?」
下人們都搖頭說不知道,魏氏看著門外如墨般化不開的夜色,心焦道,「天都黑了,她從來沒有這麼晚不著家的。」讓大村家的到西跨院那邊去找找,看在不在胡姨娘那里,並囑咐她別驚動了胡姨娘。
胡姨娘自從回了滄州後,日日待在房里抄寫經書,一日三餐有人送過去,她下面有貼身丫鬟照顧,西跨院地方寬敞,又有花草樹木,她的日子比在梨花院好過很多。
大村家的回來說,人不在西跨院。
「雲姐姐可能是出去會友了,沒來得及同人說一聲,娘還是別擔心她,說不定她等會就回來了。」宋珍芝見魏氏心神恍惚的樣子,寬慰道。
魏氏呆了一呆,讓人先開飯,邊吃邊等,吃完飯見人還沒有回來,派了大村和兩個家丁打了燈籠到附近去找。
人剛走沒多久,就听到大村家的在庭院中大聲地喊,「大姑娘回來了!大姑娘回來了!」
宋珍芝剛才趴在炕上托著腮幫子,看了一會兒睡熟的弟弟,粉女敕的小臉蛋,真想伸手去掐一下。接下來便在正房陪著母親,看著魏氏在油燈下給宋金海做一件中衣,丈夫的衣裳都是魏氏親自做的,從來不讓小丫鬟們插手。宋珍芝看出來母親心不在焉,好幾回被針刺到了手指,這會兒听到喊聲,立馬丟下手里的衣裳出來。
宋雲芝看著站在屋檐下的魏氏,臉色淡淡地輕輕叫了一聲「母親」,便回房去了。
魏氏還來不及問她,上哪兒去了,怎麼也不和家里人說一聲,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突然想起她還沒吃飯,便急急地吩咐廚房的人去熱飯菜。
大村家的偷偷告訴魏氏,她剛才準備關門的時候,見胡同里不遠的牆腳下,站著一位公子,死死地盯著咱們府大門的方向看,也不知道他看什麼。
魏氏皺了眉頭,「那位公子長什麼模樣?」
「樣子倒沒太注意,穿的衣裳料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哦,對了,我記得他帽沿上瓖有一塊綠綠的玉,被光一照,透光透亮的。」大村家的小聲說。
「我知道了。」魏氏看了她一眼,大村家的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