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蓉這會兒才剛回到城中府內,見了劉氏先上前行禮道︰「奴婢采蓉見過夫人,給夫人道喜。」
劉氏听了這話眼皮子就是一跳,抬手端起茶盞,神色勉強地抿了口茶。
紅菱站在劉氏身後道︰「采蓉姐姐這說得是什麼話,明日大老爺出殯,家里這都悲痛著呢,姐姐竟好端端的來道喜,可真是瘋魔了。」
「回夫人的話,大夫診脈說是大太太有喜了,大姑娘特命奴婢來給老太爺和夫人道喜。」采蓉平素說話不多,但是個很知道該在什麼時候說什麼話的,為人又沉穩,平時在齊氏身邊伺候不常出門,但慶春每有要緊的事兒,卻都是打發她去辦。
「若真是這樣,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即便大老爺泉下有知,也會欣慰得很。若是此番能得個男胎,你們大老爺也算是後繼有人,老爺子和我也都放心了。讓你家太太安生歇著,大姑娘一直都是個穩妥的,有她在身邊我也放心,待明個兒出殯之後,就備禮給齊府報喜去!」
劉氏此時自然只能說著場面上的話,眼角的余光已經瞄向後面躬身站著的馮榮媳婦,心道打發她去看著還出了這樣的事兒,如今還有臉跟著回來報喜,心里的火騰騰往上竄,卻還是得強忍著,怎麼也得等采蓉走了再做理會。
采蓉恍若未覺地繼續說道︰「大姑娘在城外守靈走不開,另外讓奴婢回稟夫人一件事,要請夫人定奪示下。」
說著把剛才的事兒簡單地說給劉氏知道,然後道,「大姑娘說了,內外都知道夫人治家最嚴,嫂子是夫人身邊的人兒,姑娘是做晚輩的,既不敢罰也不敢輕易地饒過,還是得來請夫人的示下。大姑娘還說,馮嫂子夫家是咱們家的老人兒了,三四輩子的臉面,嫂子素日里侍奉也仔細謹慎,最是懂得規矩的。此番該是無心之過,姑娘本想求情,又怕礙了夫人想要嚴懲的心思,只能叩請夫人發落了便是。」說罷跪下恭恭敬敬地給劉氏磕了個頭。
劉氏被這話噎得直咳嗽,一句都挑不出錯處,卻偏生句句擠兌著自己,想要從輕饒過卻都作難,正斟酌著如何開口。
馮媽換了熱茶上前,不顧底下兒媳投來的懇求目光,只面帶笑容地扭頭打量采蓉,對劉氏道︰「夫人,奴婢年老眼花的,這下頭站著水蔥兒似的,也是咱們屋里的丫頭?」
「我哪里教得出這麼靈巧的丫頭來!」劉氏接過茶盞,語氣十分不善。
采蓉卻只笑笑,沖馮媽行禮道︰「采蓉見過馮媽媽,奴婢是大太太身邊兒的,大太太素日里身子不好,夫人免了一應的晨昏定省,偶爾來走動也都是持重的媽媽嫂子們陪著,奴婢是個蠢笨的,每每都留在家里看屋子,難怪媽媽不識得奴婢。」
「呦,瞧著嘴兒可真會說話,這若還是蠢笨的,那這滿屋子的丫頭可就都是那鄉下野丫頭了。」馮**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掃了采蓉一眼,掩去算計的神色,垂頭對劉氏道,「夫人,奴婢一下子跟這丫頭對了眼緣,竟是一眼就相中了,不知道夫人肯不肯賞奴婢個體面,我家老2的兒子,今年十六了還未娶妻,我瞧著他們二人年歲相貌很是相當,可不是正正經經的好姻緣?」
劉氏頓時會意了馮**意思,眼楮一亮,既然如今懷孕的事兒已經捅破了窗戶紙,就先從齊氏身邊的人先下手。
采蓉聞听這話暗叫不好,但臉上卻絲毫沒現出來,自個兒是大房的丫頭,賣身契如今在慶春的手里捏著,比不得家生的丫頭,凡事都要听上頭的安排。可若是夫人應該做這個媒,大姑娘那邊卻也難做,應的話自個兒不樂意,姑娘也未必舍得,若是不應,卻又要跟夫人那邊結下梁子。
紅菱听了這話卻是一笑,不等劉氏開口就走過來,挽著采蓉的胳膊道︰「呦,若真是這樣,我可是要恭喜妹妹了。」
「夫人還沒開口,姐姐倒是心急,即便是夫人真想賞奴婢這個體面,也沒的主子還沒發喪奴婢就先嫁人的道理。」采蓉對著劉氏和馮媽自然是不敢造次,可卻看不慣紅菱這蹄子在這兒討好賣乖,又先用話扣住了大老爺發喪的事兒,盼著能緩和些日子,等回去讓大姑娘再想法子。
馮媽這話不過是想敲打采蓉,讓她莫要太仗勢,被紅菱一攪卻顯得自己不懂規矩,自是瞪了紅菱一眼,又沖著采蓉道︰「是我這老糊涂了,如今大老爺還沒出殯,怎麼好說這樣的事兒。采蓉姑娘莫要與我一般見識,如今時候也晚了,還得早些回去伺候大太太和大姑娘呢!」
采蓉行禮退了出來,心里惦記家里前些日子被查抄,便繞過去看看情形,卻見這才不到戌時就已經落鑰,忙拍門道︰「院兒里有人嗎?林嫂子?黃嫂子?我是采蓉,快開門來。」
里面半晌才傳來動靜,卻也沒急著開門,小心地問︰「誰在外頭?」
采蓉听出是林成媳婦的聲音,忙道︰「林嫂子,我是采蓉。」
「采蓉姑娘,你怎麼回來了,可是太太或姑娘……」林成媳婦忙開了門,迎了采蓉進去,緊張地問。
「太太和姑娘都好,你把董媽媽和金媽媽請過來,我進屋去收拾幾樣東西。」采蓉小聲吩咐道。
不多時,董媽、金媽就都到了大太太的房里,見采蓉收拾了一個小包袱,正歪坐在榻邊等著,忙都過去問︰「太太和姑娘在那邊如何,早就說只你們兩個人伺候不夠,卻偏生都不許我們跟去。」
采蓉起身見了個禮,各自坐下才道︰「那邊粗使的婆子丫頭許多,我和青芙不過貼身陪著,也沒什麼活計要做。再說句不怕兩位媽媽惱的話,你們也都是有了春秋的人,又都是主子的女乃媽媽,這是太太和姑娘心疼你們,而且媽媽們老成持重,院子里還得你們看著才是。」說了兩句便轉到正事上道,「閑話不多說了,我先告訴兩位媽媽一件大喜的事兒,大太太如今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是大老爺的遺月復子,我這次回家就是報喜的,剛去稟告了夫人,這才得空回來看看。」
「這……這是當真的事兒?」董媽顫抖著嘴唇,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卻也明白采蓉不敢在這種事兒上混說,頓時喜得跪在屋里的佛像前,不住地磕頭道,「這可真是菩薩保佑,老婆子以後一定每日三柱清香,供在佛前。若大太太一舉得男,老婆子便願捐了全部身家,給佛祖重塑金身。」
這話說得誠意真心,她是齊氏的女乃媽,當初跟著一道過來做陪房的,為人踏實厚道,卻只是命苦,年紀輕輕地就守了寡,膝下唯一的女兒還嫁得山高水遠,如今只靠著齊氏過活,若齊氏能有一子傍身,她日後也算是能安穩終老。
金媽是姑娘的女乃媽,四十歲出頭的年紀,很是利爽有主見的一個人,眼見齊氏軟弱,就一心只听姑娘的話,只為她打算。近一年來見姑娘越發沉穩,她就也越發放心和仰仗,此時听得這個消息,也跟鐘慶春一般,先想到的卻是如何保住那孩子,所以低頭思忖了片刻,才問采蓉︰「大姑娘可傳了什麼話回來?」
「還是金媽媽知道姑娘。」采蓉點點頭道︰「姑娘讓奴婢傳話兒說,以往咱們這里魚龍混雜的,她只裝作不知,一來不願意撕破了親戚們之間的臉面,二來也是懶得與她們費力周旋。可如今不同往日,一則沒了大老爺撐門立戶,孤兒寡母要更謹慎從事,二則有了太太這樁喜事兒,屋里院子里就越發要小心謹慎,趁著今明兩日,太太和姑娘還沒回來,勞煩兩位媽媽,把太太和姑娘的屋里都重新拾掇一番,有什麼不合規矩或是對孕婦有沖撞的,趕緊清理出去,對那些平時就不服管教或是不一心為主的,媽媽們也多留心,等姑娘回來再做處置。」
「這是自然,大姑娘做事素來心中有數,我們做媽**也多有省心。」董媽從蒲團上起身道,「今後這屋里,就也只能靠著大姑娘撐著了,只辛苦了她小小年紀,卻要這般操心勞力。」
這話采蓉是不敢接,也不敢替鐘慶春謙辭,只轉了話題道︰「姑娘還特意讓奴婢給董媽媽帶一句話,太太素日吃的藥,董媽媽是最清楚的,雖說是吃了這麼多年的,但是咱們不懂藥理,難免有孕婦吃不得的,如今府里這樣,還請媽媽把東西每樣裝點兒,送去親家老太太那邊,重新請個大夫仔細查驗才是妥當。」
「這是應該的,大姑娘細心,照我說,干脆請個婦人科的大夫在家供奉著,待太太平安生下小主子,再好生謝了送走不遲。」董媽媽是齊家跟過來的,年輕時候在江南見慣了齊家花錢如流水的場面,做事只考量對主子有沒有益處,卻從不問銀錢花費,也不甚懂人情往故。
采蓉心下覺得這樣不妥,卻也知道分寸並未開口反駁,只說這些姑娘都沒交代,自己不好胡亂插嘴,因著時候有限還要趕回廟里,忙辭過就拎著包袱走了,剩下兩個媽媽整飭屋里自不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