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行間,岳中影突然停下腳步,一陣警覺,右手握住了腰間長劍。董雲楚奇道︰「怎麼了?」話音未落,一道黑影自岳中影身後躍起,直向董雲楚撲來。
岳中影大駭,一把將董雲楚拉在身後,叫道︰「小心。」長劍刷地一聲,月兌鞘而出,向那黑影剌去。那黑影猛然止步,吟得一聲輕響,一道劍光自脅下閃出,繞過岳中影,直向董雲楚剌來,其劍勢之快,實是岳中影生平未見。
岳中影這一劍極是凌厲,滿打算將那人逼退,哪知那人只是身影一頓,岳中影一劍便即剌空,顯是武功極高。岳中影見那人長劍直取董雲楚,心中驚懼益盛,知道遇上了高手,急劍剌那人後腰,口中叫道︰「雲楚快走。」
那人見岳中影這一劍剌得急,不敢怠慢,反手一劍,兩劍相交,岳中影只覺得手臂微麻,長劍被蕩開尺余,顯然對方內力之強,猶在自己之上。但那人意圖傷害董雲楚,縱然武功高過自已,岳中影也來不敢稍有退縮,仍舊一劍刺那人要害。
那人嘿嘿冷笑,刷刷刷三劍,直向岳中影胸前剌來,要將岳中影逼退。岳中影那肯有半分退讓,手腕急振,亦中連剌三劍,直是拼命架勢。那人見岳中影情急拼命,便不再理董雲楚,轉身向岳中影急攻。
岳中影雖然情勢危急,但見那人不再攻擊董雲楚,驚懼之意稍減,劍勢不減,同那人激斗起來。
月光下只見那人一身黑衣,一幕黑紗蒙住了臉,只露出如電一般的雙眼。一柄長劍激烈如雨。岳中影雖然劍法高明,急切之間,竟戰他不下。
董雲楚見岳中影勢危,那肯先行離去,雙眼只盯著岳中影,一臉惶急之色,卻非為自己的安危擔憂。
轉瞬間,十余招已過,那黑衣人長劍越使越快,劍招雖快,但一招一式,卻又極為分明,霸氣十足。岳中影奮力爭先,卻只覺得那人劍意綿綿,絲毫無半分破綻。
岳中影自那日雨中悟劍,劍法大進,在這黑衣人之前,卻似是毫無取勝之道。那黑衣人一劍剌出,劍尖便哧哧哧帶出一股勁氣,劍雖未及身,但劍上勁氣,卻已經襲進岳中影,其劍法之高,實是岳中影聞所未聞。
然而,岳中影雖處不利,卻也知道事關董董雲楚生死,反倒是自己的性命,並不算什麼大事,因此,緊咬著牙關支撐,憑著一股堅韌之意,一時卻未逞敗像。
待斗過數十招後,岳中影心中懼意漸去,急燥之心漸平,劍法上的威力便漸漸的顯露出來,雖不能取勝,但劍尖上隱隱也帶出一股劍氣來。兩人雙劍相交,丈余之內,劍氣愈來愈盛,縱橫翻飛,只激得路邊花草樹葉,隨劍氣四下亂飛。董雲楚雖關心岳中影安危,但被這劍氣相逼,也不得不緩緩向外退開。
突然之間,那黑衣人一聲清嘯,劍上凌厲的劍氣倏消, 地一聲輕響,向岳中影直剌過來。岳中影見他劍勢忽淡,心中微詫,急忙橫劍來封。只見那人劍且未及身,一股悄無聲息的灼意猶如一道利劍,直點在岳中影劍身,將他長劍震退寸許。
岳中影大驚,萬未料道此人內力如此怪異,居然將一股內力凝氣于劍傷人。以氣束勁,當日岳中影曾見段思平在絕龍谷使過,只是段思平當時是凝氣于指,經指勁傷敵,眼前這人凝氣于劍,似較凝氣于指更難上三分,要知道,指短劍長,以指束勁,不過寸許之距,而這劍身,卻足有三尺來長。雖然其勢道較以指束氣弱了許多,且劍式變化也較指法少了幾分靈動,但借了三尺長劍之利,卻能夠及遠,卻比指勁更難擋許多。
這些日子以來,岳中影也曾時時揣摩段思平,如何能夠將一身內力凝成無形劍氣,但想來想去,也覺得除了借極高深的內力之外,別無他法,而段思平以指束氣,其內力之高,已經實屬罕見,哪料道面前這人,意能將一身內功凝于劍上,劍氣之及,遠遠超出指力所能及的範圍,其內力修為,實是要高出段思平許多了。
黑衣人連剌數劍,每一招似乎都不帶起半點破空之聲,但每一劍剌出,總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劍氣直剌岳中影胸前諸穴。初時,劍氣尚弱,岳中影見招拆招,借長劍之力,總能將對方劍氣擋在身外。但隨著那人劍法施展,劍上威力漸增,出招變化,自也越來越快。岳中影那夜雖在大雨之中領悟了上乘劍理,借力化力,將自己守得如磐石一般穩健,但守雖穩,攻卻不足,將自己產于不敗之地,也恰恰使自己永無取勝之法。況且自己一旦防守稍有破綻,對方劍氣乘虛而進,只怕自己便要死在對方劍下。
兩人舍命相斗,漸趨百招,那黑衣人攻的雖急,岳中影防的也是滴水不漏,始終未分勝負。那人見久戰不下,轉眼見董雲楚站在數丈外,一臉關切的看著岳中影,冷笑一聲,一劍剌出,忽而轉向,身形電一般向後掠出,直撲向董雲楚。
岳中影大驚,但怕哪人傷了董雲楚,但見要攔截已然不及,只得一劍直向那人脅下剌去,攻敵之必救,要逼那人回防。
哪知道黑衣人這一撲之勢卻是虛招,此時見岳中影中計,情急拼命,攻而不守,完全不顧自己,胸前破綻大漏,當即回身一劍,當胸剌來。岳中影哪料道此人竟然使詐,此時長劍在外,已然不及回收,只得轉腕回削那人後腰,以求兩敗俱傷。那人大好局勢,豈會如此,長劍外滑,擋開岳中影長劍,左掌悄無聲息的探出,按住了岳中影心房。
此時,岳中影再無閃避之能,暗嘆一聲,閉目待死。
董雲楚雖不會武,但也看得出岳中影重傷在即,驚叫一聲,撲了上來。
那知那人雖然左掌按在岳中影胸口,卻不發力,長笑一聲,退了開來,笑道︰「岳兄弟,武藝大進,當真可喜可賀。」聲音雄壯有力,豪氣沖天。
岳中影一愣,睜開眼來,卻見那人一把扯下面巾,只見一張臉方面大耳,不怒自威,喜道︰「段大哥。」卻不是段思平,還能是誰。
董雲楚見這黑衣人竟然是段思平,驚粟之意頓消,拍著臉口,啊了一聲,這才止步。
段思平哈哈大笑,道︰「董二弟說岳兄弟在祟聖寺中,連敗步江塵等一眾高手,武功之高,嘆服之至,老哥我就有些不信。哪日曾親眼見老弟武功,說實話,兄弟劍法雖強,但要勝過步江塵等人,怕還是有些不可能,因此上特來試上一試,誰曾想只不過小別月余,兄弟武功居然突飛猛進,實是大出我意料之外,當真可喜可賀。」
岳中影尚未說話,董雲楚卻已經上前,捶了段思平一拳,佯怒道︰「你試便試了,干嗎要蒙著臉來,蒙著臉也就罷了,還三番兩次的拿劍剌我。你安的什麼心啊?」說著舉拳還要打,段思平急忙閃開,笑道︰「不這樣,岳兄弟怎麼肯使全力啊,嘿嘿嘿,也虧得這樣,岳史弟只是顧及你的安危,不然的話,我想取勝,還真有些難啊?」董雲楚自然知道岳中影是因為照顧自己安危,不顧一切的來救自己,這才為段思平所敗,心中自然芳心暗喜,臉上卻仍舊一臉的生氣,罵道︰「呸,靠使詐取勝,一點也不光明磊落,算什麼大英雄大豪杰。」段思平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不算英雄豪杰了成不成,只有你的阿影哥哥,才算是英雄豪杰好不好,嘿嘿嘿,當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嗎。哈哈哈」
董雲楚還要打,段思平大笑道跳了開去。三人便一起向董府而去。
岳中影道︰「段大哥,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里?」段思平道︰「嘿嘿嘿,董二弟去求玉龍公主放人,玉龍公主哪肯輕易松口,好歹答應讓你做公主府的侍衛,這才同意向楊干貞求情。董二弟听聞楊干貞答應了放了,便在府上大擺酒宴,要為兄弟壓驚,慶賀慶賀,哪料道阿雪回府一說,才知道你們兩個卻在這里優哉游哉的親親我我,嘿嘿嘿,大哥性子急,等不得,只好趕了過來,忍不住手癢,便先試試你的武功。」
岳中影笑道︰「段大哥劍法高明,束真氣于劍,小弟當真是眼界大開。小弟哪日只見段大哥施展掌法指法,便已經佩服的五體投地,哪料道段大哥劍法之高,猶在拳腳功夫之上。」
段思平笑道︰「段氏武學十三路,指法居其三,掌法佔其二,而劍法則居其七,相較而言自然是以劍法為主了。不過,尋常名聲在外者,僅一陽指而已,所以武林中便以為段氏以指法獨居天南,卻是大錯而特錯了。」
董雲楚雖不喜武,見兩人相談甚恰,自也高興,便問道︰「段大哥,段氏武學十三路,而你只說了十二路,還有一路是什麼?」段思平道︰「那便是段氏巔峰武學,包含了段氏劍法、指法、掌法及內功之大成。岳兄弟,你那日見我使一陽指,頗覺其精妙無比,實際上,我段氏這一路功夫,較之一陽指及段家劍法,精妙威力,猶如日月之同燭火,實不可同日而喻。」
岳中影見段思平使劍及一陽指,其精妙已然是聞所未聞,听段思平之語,居然還有一路武功,竟然高出一陽指許多,不禁將信將疑,遲疑了一下,這才道︰「願听大哥指點。」段思平道︰「這路武功,集段氏開學之大成,以一陽指為基,以劍理為用,化指為劍,以劍氣傷敵,純以深厚內力為根基,非是大哥自擂,當世唯有少林寺易經或可為敵,不過,唯其太強,因而對內功修為要求亦極深,此路神功自創以來,數百年間,段氏一門,能練成此功者,也不過廖廖數人而已,而百余年來,段氏一門人丁不興,亦無絕世之才,竟未有一人能夠練成。」言語間,甚有唏歔之意。
董雲楚卻甚是開心,道︰「那麼說來,段大哥,這路神功你一定也是沒有學會了?」段思平見她臉含笑意,早知她心事,哈哈一笑,道︰「你段大哥天生笨,現在又光忙著其他的事情,練功也就不怎麼上心,武功啊也就練到這里了,你放心,過不了多久啊,你的阿影哥哥就可以打贏我了,哈哈哈。」董雲楚被他說破心事,嘻嘻一笑。
岳中影卻道︰「段大哥說笑了,小弟的這點本事,怎及得了段大哥。」段思平一擺手,道︰「哎,岳兄弟,這一點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現在的進境之快,不出一兩年,段大哥還真不是你的敵手。不過,岳兄弟,雖然方才我是使詐才勝你一招,但就劍法而論,你進境雖快,百招之內,我肯定無法勝你,但三百招之內,你卻必輸無異。」岳中影道︰「能夠同段大哥打上百招,已經是很知足了。」
段思平嘿嘿一笑,轉向董雲楚道︰「大妹子,你的阿影哥哥什麼都好,就是漢人習氣太重,心里明明不服,嘴上卻老打自己貶得一文不值。」董雲楚笑道︰「怎麼,段大哥,難道我阿影哥哥說一定能夠勝過你,你就高興啦?難道你還真希望有人能打敗你呀?」
段思平笑道︰「武功上能夠尋到個對手,終究是件高興的事嗎,不過,世間的事情,也不是武功高強,就一定能成的,你阿影哥哥武功上遲早能夠勝我,但要打敗我,那可還真是件難事啊。」董雲楚一撇嘴,道︰「哼,我就知道,阿影哥哥要是比你強,你一定會使詐,到時候,照樣是阿影哥哥輸。」
段思平大笑,道︰「很是,很是,武功高和打得贏,那是兩碼事。雲楚,你說說,這世間誰能夠真正靠武功高成大事啊,楚霸王夠強了吧,不是最後還是輸給劉邦那個大無賴了嗎?」
董雲楚嘻嘻笑道︰「段大哥,你這麼說,難道你也自認是個大無賴嗎?」這句話甚是無禮,但董雲楚在段思平面前隨便說笑,早就習慣了,段思平哈哈大笑,也不以為意,轉而向岳中影道︰「岳兄弟,楚霸王雖然不成器,但有句話說的還是對的,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岳兄弟武功雖高,但世上的事情,不是武功高就可以解決的,岳兄弟如若無事,學學兵法什麼的,或可有成。」
岳中影听他一說,不禁默然,方才洱海上,同董雲楚相約不理世事,從世縱情江湖,正愁著怎麼向段思平開口,卻不料段思平卻先開口,要他學什麼兵法,如此一來,自己開不了口了。
段思平見他不開口,也不以為意,只自顧道︰「此番東去滇東三十七部,一路上見饑民遍地,心中著實傷悼。岳兄弟,我輩習武,懲惡除奸,此是小節,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救民于與水火之中,這才是真英雄,真豪杰,你說是不是?」
岳中影本欲開口辭別,哪料道被段思平一席話說出,竟而一股慷慨激昂之氣真沖胸臆,朗聲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救民于水火之中,不錯,不錯,這才是真英雄,真豪杰,段大哥,你說的真好,大丈夫處世,便當如此才是。」段思平點頭微笑以示贊許,道︰「不錯,歷來中原強盛,則南詔諳弱,好不容易南詔有機會安定下來,楊干貞卻又想著北上中原枉圖霸業。而今中原遍地峰煙,王侯將相,唯兵強馬壯著據之,楊干貞便是想著以這個機會,意欲向孟昶擅動刀兵,兵凶戰危,世間豈有必勝之事,刀兵一起,無論輸贏,卻是百姓受難。」說著,臉上斂卻了笑容。
岳中影心中感動,道︰「段大哥為心憂百姓,小弟好生慚愧。段大可欲成大業,小弟當盡綿薄之力,如有可效勞的地方,段大哥盡管只吩咐。中影萬死不辭。」
段思平哈哈大笑,道︰「兄弟言重了,段某雖不成器,也絕不能讓兄弟去死啊,哈哈哈。」說著,指著前面,道︰「快到了董府了,兄弟還是盡早回去吧,董二弟怕是等得急了。」
岳中影愣道︰「怎麼,大哥不一起回去嗎?」段思平道︰「嘿嘿嘿,楊干貞四處布置眼線,追查段某的所在,大哥只能東躲西藏的,怎麼可能磊搖大擺的去董府,連累了董二弟。好啦,快回去吧,大哥有事,自會去董俯尋你們。」說著一擺手,身形一晃,消失在夜幕之中。
岳中影看著段思平遠去,回過頭來,看看董雲楚,不覺得有些歉然,道︰「雲楚,對不起,嗯,剛才。」
董雲楚微微一笑,輕聲道︰「沒什麼。是我想的太簡單了,你們男子漢大丈夫,原是志存高遠才是。」岳中影忙道︰「不是,雲楚,我不是那個意思……」忙著要解釋,董雲楚卻輕輕一笑,攔住的他的話頭,道︰「阿影哥哥,我知道,這樣也好,我們幫助段大哥完成大業再走,也就沒什麼牽掛了,你說是不是。」岳中影喜道︰「你當真這樣想?」董雲楚微笑道︰「你以為我會怎麼想呢?」
說話間,兩人已到董府。進得門來,只見董伽羅仍舊在院中等候,岳中影頗覺得不好意思,董雲楚卻「咦」了一聲,一臉吃驚的樣子,問道︰「哥哥,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休息,站在院子里做什麼呢?」
董伽羅一噎,自己替岳、董二人擔心,獨自在此等了兩人半夜,哪曾想妹妹卻偏不領情,裝模作樣的問自己做什麼,當真另他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苦笑了一下,回答道︰「沒什麼,如此良宵,豈肯輕錯,哥哥沒事,所以在院中胡亂轉轉,賞賞夜景。」
一個明知故問,別一個答得巧妙,三人相對一望,哈哈大笑起來。岳中影拱了拱手,笑道︰「勞煩董大哥,為小弟了事情多方奔走,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董伽羅一擺手,道︰「哎,岳兄弟你這是什麼話,自己人,何必那麼客氣,再說了,你也是不願意連累我,這才甘心被抓,兄弟這份義氣之重,該是我敬兄弟才對呢,哈哈,哈哈。」
岳中影听董伽羅稱「自己人」,眼角間微堆笑意,不由得臉上一熱。董伽羅繼續道︰「步先生他們本是想為兄弟擺酒慶祝,可是天色已晚,不能在此耽擱,所以先走了,要哥哥在此代為致謙。」岳中影忙客氣道︰「董大哥哪里話,小弟累步先生諸位久等,當是我的不是才對。」
董伽羅一笑,道︰「也罷。夜很深了,岳兄弟先歇息吧,有什麼事,咱們明早再說。」說著,令僕從過來,為岳中影引路,卻客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