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大約兩個時辰左右,岳中影毒氣漸消,醒了過來。此時已過亥時,外面一片漆黑。岳中影定定神,翻身坐起,只見一縷微光自一間小屋中透出,借這微光,打量周身,見那屋中滿是藥材,散出濃濃的草藥味道,心中暗想︰「我這是在什麼地方。」細細想日間之事,又想︰「莫不是董大哥送我到這里來解毒?雲楚呢?」心中想著,凝神運力,只覺丹田之內,一股熱氣充盈滿溢,心中大喜,忙下了榻,向那里間走來。
只見一位老者端坐桌前讀書,當下便欲開口,卻听那老者道︰「你身體內毒質己解,不可胡亂走動,最好還是打坐幾個時辰,暢通內息經脈。榻前桌上有吃的,如果餓了,可以自便。還有,別忙著謝我,老夫不過承別人之情,受人恩惠而已。屋外東、西、北面皆有機關,若想散心,只可向南走。老夫讀書時,不喜別人客套,你請便吧。」岳中影一愣,沒料道這老者如此怪異,便也不答話,退了出去。見榻旁果有點心在桌上,此時月復中甚饑,便信手拈起一塊,塞在嘴里,只覺得隱隱有草藥的苦味,倒也不必怕有毒,便大嚼了起來,吃了數塊,復又盤膝坐在那榻上運起功來。姜神醫隔簾而看,不禁點點頭,似有嘉許之意。
待運功畢,遠遠已經傳來雞叫之聲。岳中影下得榻來,只見那老者並不在屋內,便轉出門來。果見屋外向南一條游廊,直通向山谷深處。此時天色尚暗,遠處諸物尚看不清楚。
當即沿著那走廊一路過來。上了一座小橋,便有溪流自橋下流過,水聲清脆,猶如珠玉落盤。過了那橋,只見一側一所小小的亭子。進得亭來,只見那亭子地面上,畫一個大大的八卦之形。岳中影心中暗奇,要細看時,忽然後背一陣寒氣襲來。
岳中影大驚,回身一掌拍出。只覺寒意頓消,倏忽間化作一股熱浪涌來。岳中影見那人身材較矮,一道傷疤自左眼角橫拉下來,直至下頜,這黑夜之間平添幾分陰森之氣,月兌口道︰「原來是陰陽手尚大俠。」那日在成都府牢中,曾見過尚天風一面,卻不知他竟然在此地。
尚天風見岳中影居然認識自己,心中也是暗暗稱奇︰「小兄弟好眼力,佩服,佩服。」口中說著,手下卻不停,左掌陰寒,右掌灼熱,陰陽手的功夫交互相用,威勢甚是驚人。
岳中影掌法不算精,但他內功即深,掌上威力便大的驚人。雙掌齊出,同尚天風掌力相撞,尚天風被震退數步。岳中影雖只覺身子一晃,雖住了身子,但覺兩股勁力自雙掌涌上胸口,一冷一熱,胸口一陣難受,當下急運內力,在周身微一流轉,難受之意頓消。岳中影心中暗道︰「這陰陽手的功夫果然極怪。」當下便要罷斗。
尚天風只一招便被岳中影震退,心中暗驚岳中影內力渾厚,當下,陰陽倒轉,左陽右陰,雙掌再次拍出。岳中影本欲罷手,豈料尚天風居然又攻了過來,雖欲罷而不能,只得揮掌再接。他既知尚天風掌力分陰陽二勁,心中便有準備,暗用內勁,迎著尚天風雙掌拍出。豈料倏一近身,陡覺尚天風掌力一散,正驚凝間,尚天風雙掌翻過,推近岳中影胸口。岳中影急急後飄數盡,避開來勢,暗暗稱奇︰「他這掌力居然能在瞬間陰陽轉換,果然了得。」
他卻不知,陰陽手的功夫的威力,並不在掌法精妙變化,而全系于內力吞吐陰陽之變。這套掌法共有三層,第一層陰陽分明,左掌為陰,即一直是陰寒之力,右掌為陽,掌掌灼熱之勢,與敵對攻,陰陽不能互易,威力自也小了許多。第二層陰陽互易,對敵之時,左右掌陰陽之勁瞬自成互換,威力甚強。第三層亦陰亦陽。雙掌勁力,陰中帶陽,寒勁挾熱,直待貼近敵身,陰力陽勁,全由自己隨心所欲,是以威力極大。尚天風雖練這陰陽手的功夫數十個春秋,但限于資質,只勉強練成這陰陽互易的功夫。
岳中影見他掌力吞吐變化精妙,便不敢冒然硬接,當下凝神靜氣,奮力拆解,暗暗看他掌勢變化。雖然在陰陽之力的攻擊下,全身難受異常,但他內功深厚,倒也不致受傷。兩人拆了十余招,岳中影漸覺尚天風掌力變化雖奇,但也有跡可尋,大抵不過兩三招,陰陽之力便即互易。心中暗自便有的計教,再拆數招,只見尚天風掌勢稍緩,便知他下一招陰陽之勢必將互換,當下深吸一口氣,呼得一掌拍出。
尚天風掌力尚未換過,正是半濟之時,卻見岳中影雙掌排山倒海般涌將過來,心中大驚,不及轉換掌力,便急急的揮出雙掌。這陰陽手全仗內力變化運用,如何能夠半路之中蒼惶出掌。他雙掌尚未踫到岳中影掌力,便覺一股強勁之風,壓在了他胸膛,雙臂勁力立時反彈回去。尚天風心中大駭,自己全身勁力反彈,再加上岳中影深厚掌力,自己萬難抵擋,當下嘆息一聲,閉目等死。
只覺胸口一熱,岳中影雙掌已經按在尚天風胸口,一股極深厚柔和的勁力,自胸口透進,同反噬的兩股勁力一撞,立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尚天風睜開眼來,只見岳中影含笑在前。原來,岳中影一雙掌襲來,逼尚天風內力反噬已身。但見尚天風閉目等死,便知不妙,他同尚天風無冤無仇,豈肯輕易傷他,便忙將一股內力注入尚天風體內,替他消解反噬之力。
尚天風呆立一陣,道︰「少俠大仁大義,果然名不虛傳。尚某多謝手下留情,少俠請。」肅手一讓,轉身而去,隱在幾叢花草之中。
岳中影心中奇怪,但要問時,尚天風人影一杳,只得罷了,心中只是奇怪,只覺這谷中處處透著奇怪。
此時東方發白,天色漸亮。岳中影亦漸漸看清谷中形勢。只見花叢樹木之中,隱隱數十間房舍,只是靜謐異常。他心中雖不解,也不再理會,徑向前來。繞過幾棵大樹,迎面是一面照壁,這照壁直立在路中間,將路分岔,向兩邊伸出。岳中影本擬順左邊那路前行,忽然听得一絲破空之聲,將著發生一輕微的撞擊,似有什麼東西撞在那照壁背面。岳中影心中好奇,輕輕繞過那照壁,向前看去,不覺一愣。
正前方五六丈外,坐了一人,一襲灰衫,呆呆的向自己看來。岳中影微微一愣,正要向那人拱手,卻覺得那人目光有些異樣。細細看時,原來那人並非是盯著自己,卻是盯著那照壁。岳中影回頭一看,只見那照壁上縱橫交錯,卻是一道棋枰。棋枰上黑白分明,已經下了百余子。岳中影正在看時,只听一哧得一聲,一道黑影激射而至,自岳中影耳邊掠過,正落在那棋枰去五六路。這一枚黑子落局,便有一枚白字被震落下來。岳中影凝神一看,下落的白子正是黑子這一招叫吃的死子。
這人獨自坐于此地,一黑一白,自已跟自己下棋,已然甚怪,卻沒想到他武功內力竟也極高,岳中影不禁大是佩服。五六丈外正中棋枰位置,他自忖也能夠辦到,但借著小小一枚棋子撞擊之力,便能夠將被吃的白子震落,而其余諸子不動,這份力量拿捏的巧勁,卻絕非自已能夠辦到。至于這棋枰能夠吸住棋子,想來是由磁鐵做成,倒不足為奇。
他細細看那棋局,卻見黑白交鋒極為激烈,黑子步步為營,將上方兩角納入已方地盤,並以此為根據,沖擊白子。白子雖局部失利,但身後開闊,大有用武之地,是以並未呈敗像。黑白雙方越斗越烈,漸漸將目光轉向左下角的爭奪,黑子著力攻擊,將一支奇兵強入白方陣中,將白方本可做活的二十余字截成數段。白棋苦苦求活,不甘棄子,一時膠著下來,竟然形成一個連環劫。
此時如若黑白雙方交換提子,劫勢重重,如此下去,只能是求和局面。若白方棄子消劫,必然損失十數子,只是局面一解,正可在身後空地大做文章,重振旗鼓,勝負之數便在兩可之間。然而勝負在兩可之間,即意味著有可能取勝,亦有可能失利,而劫勢即成,卻又是無勝無敗之局。何去何從,盡皆在白子一念之間。那照壁下零落了黑白棋了數十枚,想來是下棋之人心中難決,只得暫時相互打劫。
岳中影見那灰衣人呆坐在椅中,右手中拈了一枚白子,沉吟許久,卻終難決斷,似乎下定決心落子,然手腕抖了幾抖,卻最終于硬生生忍住,良久,微嘆一聲,棋子應聲而出,落在棋枰上,將一枚黑子震落。岳中影看時,卻依然是打劫之勢。
黑子棋勢較為明朗,一心求和,當下立時落子,震落一枚白子。這番又輪到白方落子,一時間又陷入沉吟。
此時,天已大亮,谷中雖深,不見陽光,周遭卻也清清楚楚。岳中影見那人面容清矍,似在四十歲上下,但頭發灰黑白相間,卻又似已過七十,想是長年累月苦思棋局,過度勞神所致。只見他愁色滿面,嘴唇微動,自言自語,岳中影凝神听去,卻模模糊糊,反反復復只兩個字「棄?保?」,想來心中終究難以決斷,半晌仍不敢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