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刑蒼老的聲音沒有情緒的響起︰「二少爺自重,老朽一把老骨頭,半條腿都邁進棺材的人,對二少爺的美人恩無福消受。」
「沒試你怎麼知道?」嗖一聲從懷中掏出兩本還微熱的冊子獻寶似地退到老刑的鼻尖下,「來,這是我多年搜刮來的圖,里面的內容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看不到的,拿回去揣摩揣摩保管你回光返照,重振雄風能再譜一曲老當益壯的絕世猛男調。」冊子在陽光下濯濯泛光,表皮因為經常翻閱已經有了斑駁,連內頁的邊角也都打起了卷兒,可見程之翰對這兩本冊子多麼愛不釋手,「你不要看薄薄兩冊但里面都是精華,我好不容易才有割愛之心,你不要辜負我的厚望,趕緊收下吧。」
老刑謹謝不敏,連半點余光都吝嗇的不願給貼在他身側的程之翰。花白的胡須遮擋住堅毅的嘴角,跟程之翰打了許多年的交道,他早就練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好本事。
「二少爺有這份關心老刑的心思,不如用在主子身上,何必處處難為,好歹主子也是你的大哥。」
喲?程之翰被教訓,眼角迅速乍起了小家子氣,妖冶的眉尾燃起陰陽怪氣,哼哧一聲跟小孩斗氣般將冊子收回懷里,然後拍拍胸口撢起一陣灰土,撲上老邢的臉。
還真是給點顏色老刑就開染坊啊,他也就難為大哥了,換別人想讓他這麼費盡心思的難為他還不願意了。
程之翰手肘肘上已經殘的破到地上的門楣,歪七扭八姿態似窯姐兒攬客般的妖嬈,輕輕彈指似無意卻也故意︰「我看你就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大嫂的心思大哥會不知道?人聰明到他們這個程度,都不是輕易能動心的。就你家堡主那溫吞的性子,適時的鞭打鞭打,有利于他看清楚自己感情的道路是多麼艱巨,要不一頭悶到底,要不趕緊放棄,我用心良苦,你當我是程之天啊……一天只會無聊的到處惹是生非。」
老刑听完這話臉色突然有了變化,向來黃蠟的臉龐好像被毛筆走過兩刷墨黑,干燥的嘴唇也泛起烏青,身形開始不穩的左右搖晃,額頭布滿了汗珠。
「哎呀,老東西你怎麼呢?」程之翰低下頭,湊近身子假情假意的拍老刑的肩頭,眼中流露出關切,「你看你若是感動哭出來也是可以的,何必讓自己忍的如此難受,臉都憋黑了。」
老刑身中劇毒痛苦的說不出話,只是依然站得筆直,可以看出他年輕時候必定是一方英雄豪杰,如今到老才有這麼堅強的意志力。
「之翰,你最好是把老刑的毒立刻解了。」廢墟中穿透出一道薄薄波紋,動蕩了和煦的空氣,波紋似刃居然削掉了程之翰的半面衣袂。
程之翰心有戚戚也的拍胸口,大哥夠狠的,居然化音為刃︰「大哥,殺人償命,殺弟弟天理不容哦。」說完甩手朝著空中丟下一只細頸的紅藥瓶,嗷一聲跑走了,馬不停蹄地離開危險地帶。
又是三天過去,日頭越發的好,陽光日日見旺,明明是入秋的季節卻好像盛夏一般,或許這就是秋老虎吧,想要在寒冷侵襲之前燃盡最後的火熱。
就著驕陽,杜達出現在了程家堡,他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稟告,這會兒正在程之浩的書房內,主僕倆密切的商磋。
「主子,洗濯疆邊的鹽運出現了被人落毒的問題,排除了內奸的可能,應該是和程家堡敵對的人所為,落毒的人已經全家被滅門,從死者的傷口來看是普通的刀具所致,殺人的手法也沒有什麼特別,死亡現場未留下什麼蛛絲馬跡,看的出對方很聰明,也很了解程家堡的一舉一動。指示者是誰屬下現在還在查,不過根據出問題的鹽推斷,出事的日子已經*不離十,應該是這個月初我們今年之內第三批鹽運往洗濯國,靠岸的第一天半夜。」
「很了解程家堡的人,你覺得有誰?」
「霍月國的林家,雄獅部落的多德家,魏志國的東南家,辛菊國的歐陽家。」程家堡的人對十六國皇室向來是直呼姓氏,從來沒有避諱。
前兩國的林兆天和多德碴是和主子修好的。這後兩國向來和程家堡不對付,但若說魏志國和辛菊國之于程家堡連敵對都算不上,所以不可能突然跳出來對程家堡生事。
「你光記得皇室中人,卻忘了江湖險惡,想想草莽之中有沒有了解程家堡的派系?」
杜達不知從何說起,因為只論江湖仇敵的話,程家堡確實樹立了不少,但是就說了解程家堡的江湖人士,杜達認為沒有。即便是他剛才開口報的四國,其實對程家堡所謂的了解,也只不過了解了主子想讓他們了解的。
程之浩循循善誘的接著問︰「死者是一刀斃命還是傷勢過重而亡?」
「身中數刀,但斃命的都在頸部。」杜達突然想到什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屬下明白了,身中數刀不過是掩人耳目,江湖中人所學武學向來都有自己的派系和特點,因為多年練習和使用同一種殺人手法,肯定會有根深蒂固的習慣,所以在快速出手的那一瞬間,這種習慣是無法掩蓋,只要屬下從這一點入手,就不難查出到底誰是幕後主使者。」
程之浩面對杜達的聰明報以滿意的點頭,這才問道︰「受影響面積大嗎?」
杜達得到程之浩的贊許,有些激動,深吸一口氣平穩住心中的澎湃回到︰「不大,控制在三個縣城之內,但是洗濯國的苟家人在中毒名單上。」
洗濯國是雪冥大陸的神者國,整個國家的人崇尚有神論者,傳說洗濯國的皇族就是天神的傳承者,因為每一位皇室的直系血脈,無論男女能夠抬手間斃敵千軍萬馬,一朝一夕之內毀滅一座城池,簡直駭人听聞,而苟姓正是洗濯國的國姓。
其實這個國家真正善于的其實是蠱毒,並喜用降頭害人,只是手法高明加上百年來的愚民政策,導致民間以訛傳訛,邪門之術倒成了高尚的神跡,苟家作為皇族自然是用蠱中的佼佼者。會用蠱的人不會識毒,說出去就是笑話。
程之浩感興趣的翹起沒有笑意的唇角︰「哪一個?」苟家打程家堡的主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一次連中毒的法子都想了出來,可見是真有事在洗濯國發生了。
「苟家大皇子,苟連河。」
殺人不眨眼的苟連河,又是個刺頭︰「苟家要什麼給什麼便是,如果是想借程家堡的兵力,讓他自己進堡內商議。」程之浩對于皇族奪權向來沒有什麼好感,手足相殘就為了一方小小龍椅,在他看來是可笑的。
杜達暗暗搖頭,主子口中的所謂進堡就是沒得商量,能孤身一人進程家堡的人還沒有生出來,就連當年勇闖程家堡的多德碴,身邊也是跟著眾多隨扈,最後只剩他一人躺在一線天外被主子拎回堡中,差一點就命喪黃泉。
況且有了多德碴這個前車之鑒,二少爺早就對鬼林里的各種陷阱做了加強,而且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如今的程家堡只怕是千軍萬馬也不可能奈何的了。
苟連河中毒是偶然還是故意,程之浩心中自然有數,想假借中毒相要挾,苟連河也得看看要挾的是誰不是。
話已至此,主僕倆算討論完了重要的事情,程之浩落下手中的一刻未停的疾筆從書桌後走出,對跟在自己身後的杜達吩咐道︰「你先留下來,陪我用頓午膳,我待會要見個人你也給看看。事後說不定得捎幾個人給圖蘭帶去,你先給他帶個信兒。」
程之浩午膳後要見的人正是左烈國的將軍——吳德光,此刻此人正在程家堡的偏房旁廳內如坐針氈,一會站一會坐實在不知道干什麼于是開始滿屋子的踱步。
吳德光臉上帶著焦急,腳步很重很重,重的都不像習武之人,他在房間內走了半柱香的時間只覺得度日如年,突得朝門邊走去,又突地停下了腳步,抬起手懸在半空中,滿月復猶豫,最後卻似下定決心般,嘩啦一聲拉開了門。然後吳德光的老臉從門洞里小心翼翼的探出,心虛的賠笑對著門邊的門神開口︰「袁兄弟,我在屋子里悶的慌,不如出去走走你看可行?」
「吳將軍應該知道程家堡的規矩,你若想走那我只能送你出堡。」吳志言無意中取了鐘富的命這件事,一直都未能得到解決,皇上莫法只能把這燙手山芋丟給了程家堡,今日是吳德光進堡的第三天,這三日以來程家堡對他都是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可就吳德光而言,早已經是食不知味,寢不遑安,珍饈美味也只能浪費了。
「那我能出去上個茅房嗎?」
吳德光身為武將說話自然粗魯,所以袁昶從他口中听到茅房兩個字,也不覺得奇怪。
「茅房不是在屋中內堂,吳將軍隨便用別客氣。」袁昶回到。
吳德光手腳局促的似涉世未深的愣頭青,黑臉紅的發亮,兩只手不安的絞在身前低著頭說道︰「我想到院子里的茅房方便,那里……空氣好。」
……
袁昶心中笑噴,可表面依然嚴肅道︰「吳將軍有話不妨直說。」
「三天了,已經三天了,程堡主什麼時候才肯見老朽,莫不是想拖延時間等到朝廷裁決。」
「吳將軍若然真等不及,大可以先回家想想其他辦法,皇上這不是第一次往程家堡丟棘手的事,左烈國的公務還堆積在我們主子的桌前案頭,你以為就你的事是事,我們主子的事就不是事,為了你那點破事,就要主子把手中比你的破事還重要的事放下,然後先處理你那芝麻綠豆的小事?吳將軍不但脾氣大臉還大啊!」
吳德光被袁昶口中眾多的事繞昏了頭,正暈頭轉向的時候程之浩帶著杜達出現了。
「吳將軍久等了。」程之浩淡淡頷首然後同吳德光擦身而過走進了房間。吳德光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袁昶,杜達,進來候著。」程之浩的一個眼神,就是命令。
兩人皆利落抱拳說道︰「是,主子。」然後邁步進了房中,關上門候在了門邊。
程之浩坐于上座主位,輕輕掃袖︰「吳將軍請坐。」既然吳德光這麼著急,那蓋碗茶也就免了,大家麻溜進入正題才是首要。
吳德光現在哪里還坐得住,點頭哈腰的說道︰「程堡主坐,老朽站著也無礙。」他臉上擠出的笑如同哭,不由擦了一把皺紋深深的額頭,將污濁的汗水全沾到袖口,面對比自己小一半歲數的程之浩揣起了萬分的小心。
稍稍沉默片刻程之浩毫無預警的開了口︰「這事將軍其實不該找我一個平頭老百姓的。」只此一句話,說完就沒了音。
吳德光怔了怔,難堪的開口︰「程堡主,皇上都已開金口,指定這件事情需要您來處理,您也準了老朽進程家堡,現在何必還賣官腔戲耍老朽呢?」
「皇上只是讓我一介草民幫著出出主意,最終的決意還是得有聖上來決定。」程之浩的話都帶著推月兌之意,著實讓人接不下去。
吳德光明白這是程之浩在刁難他,他是來求人的可兩手空空,但正是因為他求的人是程之浩所以才空著手來。因為程家堡什麼都有,而程之浩什麼都看不上眼,即便他帶著金銀珠寶來,那也是枉費。
當然吳德光既然敢空手來,那他肯定也帶了程之浩想要的東西,至于是什麼東西只要是工于心計的人都會明了,「程堡主想要什麼,盡管開口,即便是要老朽的命,老朽也在所不辭。」
程之浩因為吳德光的話笑了︰「我要你的命有何用呢?你兒子犯下大錯,死罪能免,可活罪難逃,我可以保你吳家其他人無虞,但吳志言的事即便是程某向皇上求情,令公子保的住命,最少的刑罰肯定也是流放邊疆。」
吳德光頓時無語,邊疆向來是程之浩的天下,他的兒去了那不就任由程家操控了麼?若志言最後再進了程家軍,皇上那邊鐵定會心生芥蒂,即便礙于程之浩的勢力不會多加怪罪程家堡,可開罪于吳家那是絕對不會手軟的啊!
他知道救下兒子的命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可和皇室為敵的代價會不會太大了點,吳德光暗渾的眼珠開始頻頻轉動,突然拔出腰間的劍架上自己的脖子,厲聲大吼︰「程之浩,你根本是在欺我吳家無人,你哪里是在幫我,根本是在害我,今日你要是不理法公辦我就死在你的面前,而你……就是殺害我的凶手,朝廷肯定不會放過殺害命官的惡徒,我要和你同歸于盡。」
吳德光吼的毅然決然,大有氣壯山河之勢,只是他只顧著對程之浩咆哮,沒發現門邊的袁昶一腳飛踢了過去。
殺人奪命的劍就那麼無措的被袁昶踢了個正著,然後從吳德光的手中飛射出去,破空插在牆上,劍鋒入石,只剩刀柄顫顫巍巍。
袁昶揪起還沒反應過來的吳德光一陣報復的怒吼︰「你大兒子犯得是不是死罪還未定奪,你以為用你的命就能一命抵一命嗎?你開罪的是鐘南翁,左烈國丞相。他是個什麼東西,你比我們更清楚。他要置你兒子于死地,那肯定會用盡辦法對你吳家趕盡殺絕,你還想理法公辦?做夢吧你,你來求我們主子反倒威脅上了,我告訴你!我們主子要你死,你就得死不足惜,我們主子要你活,你必須活的有聲有色。都一大把歲數了,居然還在程家堡玩潑婦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那一套,若不是你還有點價值,你以為你能站在程家堡的天地之間嗎?」袁昶的吼聲如魔音穿耳,把吳德光的眼淚都震飛出眼眶,喉嚨里無措的發出嗚嗚聲,如果不是常年善戰,估計這會兒已經大小便失禁了。
杜達在旁忍住笑也隨聲附和著︰「吳將軍若是再油鹽不進,那你就自己出堡,我們做下人的不送。」沒有程家堡的引路,吳德光就只能死在叢林里。
吳德光本來就不是真心尋死,見程之浩不阻攔自己,而且還任由他的手下對自己這番戲弄,頓時倒左右為難了。可是一想到要把吳志言送去邊疆,吳德光比死痛苦,趴在地上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只覺得生不如死。
程之浩嘆了一口氣說道︰「既然吳將軍為難,那還是先回去好好為吳志言準備身後事吧,至于你吳家的其他人,是否能逃過鐘丞相的怪罪,畢竟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說不定鐘丞相宅心仁厚不會對吳家欲加之罪的。」說完作勢起身,他也不是非要幫吳德光這個忙,而吳德光也不是非听他的話。
他是想在朝廷中按一枚棋子,但這枚棋子不是吳德光也可以是別的人。
鐘南翁會宅心仁厚,豬都能上樹了。混跡朝堂多年的吳德光怎麼會不明白程之浩的心思,听到他說這番話一下著急了,迅猛的從地上竄了起來,一坐在地上,拖住了程之浩的腳步。
老臉上涕淚縱橫,鼻涕都噴出來一條落到衣襟上,痛哭流涕嘶啞著嗓子喊道︰「我願意,我願意,我什麼都願意,只求程堡主能救救我兒!」吳德光抱著程之浩的腿哭的好不傷心,好像被逼良為娼的黃花大閨女。
程之浩任由他抱著,低下頭彎下腰跟哄不懂事的孩子一般拍拍他的肩頭,冷冷清清的說道︰「不過我幫了吳將軍,也希望吳將軍能幫程某一個忙?」
「老朽無能。」吳德光抽泣著只敢示弱不敢回應程之浩的話,他有什麼可以幫程之浩的。不會這麼快就要他去殺了皇上吧。程之浩猝然冷了聲音,抽回自己的腳,站到一邊︰「吳將軍剛才還說程某想要什麼都可以,這麼快就反悔真是讓程某見識了什麼叫言而無信,既然吳將軍沒有誠意那就請吧。」
吳德光還保持著懷抱的姿勢,無措的抬頭看著高高在上的程之浩,唏噓的問道︰「你……你說吧,你想怎麼樣?」委屈的模樣更像被人推入火坑的娘家婦女了。
程之浩冷著臉道︰「讓你的大女兒和小兒子進主母的房學著伺候吧,主母是皇家中人,吳將軍應該放心一些。」
啊?這一下不但吳德光驚詫,連袁昶和杜達都跟著錯愕,這里有主母什麼事啊?主子什麼情況?
「我明白了,你這麼大費周章就是為了在朝中樹立程家堡的勢力,你有我當你的棋子還不夠,你是想操控朝廷!」吳德光突發奇想,不知道哪里蹦出來這麼天外飛仙的一筆。
嚓一聲脆響洞天,袁昶毫不猶豫的讓吳德光斷了一條腿,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主子的威嚴︰「笑話,我們堡主需要操縱朝廷?」他朝廷儀仗程家堡都來不及。
杜達在旁冷聲附和︰「我們主子幫你救人,你光空口白牙謝過就了事?官場之人辦事不會如此沒有眼色吧,即便收了你一雙兒女。你欠的人情還大著了。」
雖然他和袁昶兩人都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但是主子的決定他們是一致擁戴的。
吳德光因為腿上的疼痛,收回了紛亂的思緒,不善思考的腦子里轉了無數的彎,確實想不出把自己兒女送進程家堡為奴為僕會對朝廷造成什麼危害,才顫顫巍巍的開口道︰「志言流放邊疆不就在程堡主二弟的手下服其勞,現在又要老朽一雙兒女去伺候主母,吳家好歹也是將門中人,現在落得如此境地以後還怎麼能夠在朝廷中服眾啊!」
程之浩懶得再多言,發氣最後一擊︰「你們兩家之間的怨恨是沉積了百年之久,這段孽債不是我挑起也不是我能左右,吳將軍剛才指責程某的話未免武斷,朝廷何時是我一介市井之民能操控的,將軍這話要是傳到皇上耳中,是想直述皇上無能嗎?」
吳德光是個人才,雖然讀書不多但剛直不阿,敗就敗在任由家中妻妾驕縱了兒女,吳志言本性不壞,又在武學上天賦異稟,除了脾氣急躁容易壞事,不過都是可以教的。
把吳志言拱上左烈國的高位,讓他手握兵權他日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程之浩的打算,至于把吳家的其他孩子丟給無心當奴婢使喚,是他另作的打算。這些都是後話現在不比深究。
吳德光被程之浩說的一陣懊惱,心中直念叨禍從口出,禍從口出啊,然後怏怏的道︰「可小兒尚且年幼,小女平時又深養閨中,這直接去當人……當主母的丫鬟……」
袁昶氣憤吼叫著打斷︰「那是你的榮幸!」
吳德光再次被袁昶吼的發懵,第一次發現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聲音比他還大的人。
程之浩笑如雲淡,輕聲而語︰「跟著無心他們會更長進才是。」
吳德光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只覺得程之浩淡若無物的笑比不笑更讓他恐懼,想問又不敢,只能莫可奈何的眨眨眼。
袁昶面對如此蠢貨深吸一口惡氣︰「我們主子的意思是我們主母是個人才,能讓我們主子都贊許的人才,吳將軍你覺得他們跟著我們主母好,還是跟著多敗兒的慈母好,你不怕再養出個吳志言幫你吳家爭取個滿門抄斬的罪?」
吳德光一哆嗦想起了家中的母老虎,平日里對兒女十分溺愛,但夫君卻凶悍不的不得了,家宅私事被外人提起頓覺老臉無光。
程之浩面對吳德光的頑固有些累了,這次真打算離開,離開前丟下了最後一句話︰「若是不願意,那就將你一雙兒女送入軍中罷了,至于鐘南翁方面若追究起來,我會幫你承擔的。」
「軍……軍中?堡主您是什麼意思啊?」吳德光對著程之浩的背影吼出,可是回答他的只剩一片清風,眨眼之間哪里還有那道讓他冷冷發寒的身影,不由抬起頭看向房間中雙臂懷抱的袁昶和杜達,希望能得到答案。
杜達在旁抱著雙手冷笑︰「你以為送你兒子去當兵送女兒去當小姐嗎?當然是男女都進軍wei安。」軍營里都是大老粗,常年禁(和諧)欲,火氣沖的比山高,若是突然進兩個細皮女敕肉的嬌女圭女圭,管他男女肯定是先辦了再說。
這麼個大老粗怎麼就被主子看重了呢?此人不知道感恩戴德也算,都窮途末路了還挑肥揀瘦不知好歹。
「程堡主,程堡主……萬萬不可啊。」吳德光突感腿軟,身不由己的再次撲到在地上,好像聲音大點就能把已經離開的程之浩給叫回來,當朝將軍就這樣給沒有任何官餃的商人一次又一次的下跪,毫無形象可言。
袁昶急吼吼的給吳德光施壓︰「大男人有點擔當趕緊選一個,是要吳言志流放邊疆一雙兒女進程家堡,還是吳志言喪命一雙兒女進軍營?」他除了不行、不可、不能就不會換個詞語嗎?直接答應哪里還會有這麼多破事。
吳德光最終頂不住重壓,終究是選擇把自己的小小兒女送進程家堡給主母當奴僕。
袁昶幫吳德光接好了斷腿,打好了木板送他出堡的時候還寬慰的說道︰「你啊,就知足吧,我們家主子對你算不錯了,你得罪的是鐘南翁又不是路邊的小貓小狗。」
……
杜達臨走之前找到程之浩,因為他還有些事情沒弄明白,所以在前去洗濯國前希望能問出點名堂。
「主子為了籠絡吳德光所以將他的大兒救下是一計妙招,但是將吳德光的大女兒和小兒子送到主母那去屬下總覺得擔心。主子你想,主母畢竟是皇室公主,就怕以後幫的不是程家堡而是左烈國。」
「你以為她在意軒轅文嗎?」她是他的女人,就只能在意他。「給她配點人,不能太強也不太弱,恰到好處不過是免得皇上起防心,而且無心也需要有人伺候,不能總是讓紫姑姑擔待著。」
「主子如此為主母著想,可人不一定領這個情。」
「什麼時候你也跟堡里的丫鬟學會嚼舌根了。」程之浩笑看一向穩重的杜達,看來他雖未和無心多加接觸,在外也听了不少的流言蜚語才是。沒想到無心已然這麼出名,看來未來的日子可要好生看管,別不小心被人給拐了去。
杜達不好意思的搔搔頭,只有在程之浩的面前,他才會顯現出十九歲少年該有的羞澀,知道接下來的話不該自己問了,杜達心滿意足的離開了程家堡。
送走了吳德光,程之浩把程之翰叫到了跟前,著意程之翰將吳志言待到邊疆去,和圖蘭一同教。程之翰倒覺得奇怪了︰「大哥這麼看重吳家小兒?」在別人眼中流放邊疆或許是罰,但程家堡的人心中透亮,這明明是變了方的培養戰場好手。
程之浩未多語,只道︰「盡你所能便是。」
「二弟明白,不過朝中對吳家還有什麼安排嗎?」
「吳家大女和最小的孩子送去無心那里了,我想讓她教。」
「老皇帝知道這件事嗎?」
「黑鷹傳信去了皇宮,明天他就會知道。」
「老皇帝想的深遠,如果知道大哥把吳家小兒女送給大嫂,未來肯定會用吳家和大嫂來對付程家堡。」
「有何不可。」這個是人才輩出的朝代,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程之翰玩世不恭的挑眉︰「那還真是教出徒弟打死師父啊。」說完嘿嘿一笑,盯著程之浩看。
「作何發笑?」
「以軒轅文的腦子他肯定覺得,大嫂可謂是難能可貴的人精,又是皇室之人且現在還是大哥的正妻,將吳家兩兒送過去大嫂培養,既鞏固吳家在朝中的地位,也起鉗制程家堡的作用。但其實不然,听大哥的語氣便知大哥的心思,大嫂絕對不會幫軒轅文培養人來鉗制程家堡的。恰恰吳家人將來還勢必會幫程家堡鉗制朝廷,大哥你說我說的對嗎?」
大哥早對大嫂動了真情,從今往後肯定會加倍對大嫂好,用程家堡的把大嫂的野心養大,大到一個左烈國根本滿足不了大嫂的玩心,到時候還怕大嫂跑回左烈國去幫軒轅文的忙嗎?
大哥真的很壞很壞,不但脾氣壞心眼還不好。這樣的人才配為程家堡的當家,雪冥大陸的一代梟雄。
「別把你心思用在我身上,多用點在女人身上,主母已定下一個成親的就是你。」
「打住,大哥,我才二十歲,年紀尚有還有大好天地等我游戲。」
「你這話不應該跟我說,在堡內的日子老實點,不要勾起你大嫂的好奇,不然說不定明天就有女人送到你床上了。」
「不會吧,大嫂真這麼快就把心眼動我頭上呢?」程之翰嘿嘿一笑,俊俏的臉更顯魅惑,顯然對軒轅無心打他主意這件事很感興趣,以一敵百的鄉井村之戰他沒能趕上趟,往後的趣事,他可不能落下,勢必要參一腳才行,程之翰笑的暢快,突然覺得活著真是一件何其美好的事情。
出鬼林的路上吳德光在馬車中冷靜了下來,細致的想著程家堡發生的一切。
今日受程之浩恩澤,他日若是朝中變故,他就得還這份恩情啊,他手握兵權卻要受制于程之浩,他這個將軍如何對得起自己的忠良之心,如何能對得起左烈國,如何對得起當今聖上,又如何對得起身上的麒麟補服。
將來皇上想重任吳家壓制程之浩,到時候程之浩也會讓吳家對抗皇上的。況且現在程之浩還讓程家堡主母教自己的一雙兒女,雖然軒轅無心是皇家人,可她也是程之浩的正妻,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別說軒轅無心只是皇上的佷女。再等幾年皇上就老了,這天下也早成年輕人的了,那時候他的兒女也早成別人的了,這些變數說不定就是滅國的根本。
吳德光被自己腦中無端跑出來的滅國兩個字嚇的跳了起來,人竄起來撞到了馬車頂棚,然後鑽心的疼從斷掉的腿上沖上了頭,人頓時痛的在馬車里到處打滾,算了、罷了,此事還有幾年時間,不想也罷,不想也罷了。
吳德光這邊出了鬼林,丞相府內不多會就有探子回報。
「丞相,吳德光前幾日去求見了程之浩,今天出的堡,現在直往將軍府趕回。」鐘南翁的爪牙在跟蹤吳德光多日後回丞相府稟報。
鐘南翁坐于高堂之上,搓著套著玉扳指的手,臉色陰氣沉沉,思索片刻拍桌而起︰「他去求,我不會去嗎?備馬。」
當晚袁昶進了堡內對程之浩稟告到︰「主子,鐘南翁托人捎信進了堡,說是希望能夠求見主子。」
「求見。」程之浩輕笑,可真是嚴重的兩個字,他程家堡這幾日真可謂熱鬧。
「去告訴他,十三日後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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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萬紫千紅的朝霞追逐著黑夜褪去的腳步,艷陽透過雲層,幻化出各種魅人亮麗的顏色鋪天蓋地的覆蓋了萬水千山。
就在軒轅無心終于厭煩曬太陽的時候,程之浩派人送來了兩只個頭不高,但傲氣不小的孩子。
晌午時分軒轅無心出現在程之浩的書房里,好奇的眼正四處打量著,前幾日才听說他毀了書房,不出三天新樓就落成了,這里每一處的雕刻依然細致,房梁門框的桐油刷的一絲不苟亮眼的漂亮,完全看不出趕工而造成的粗糙,程家堡的人要擱到現代去,那可都是超級建築英才。
軒轅無心轉悠完趴到了程之浩的書桌上,下顎枕著手背,不甚感興趣的開口道︰「你送我人?終于沒物件送了,所以開始送大活人了嗎?」
「新購的丫鬟和書童,你先用著。」
「你的人我可用不著。」誰知道這一男一女是不是他教的眼線。每天的吃喝拉撒睡都被人監視可不是好玩的。
「這是吳家的一雙兒女,代吳志言受罪的,算起來應該是我的敵人。」「你的敵人?」他程之浩會把誰放在眼中,誰有資格做程之浩的敵人?「我該信你嗎?」
「你該懷疑我嗎?」
軒轅無心緊緊的頂上程之浩冰透清澈的眼楮,從中她找不出一絲一毫的隱瞞,最後只能作罷,閑閑開口的說道︰「我現在有事,午膳的時候送過來。」
「給。」程之浩伸手遞出一尊讓軒轅無心眼熟的瓷瓶。
「什麼東西?」她退後兩步,表示出明顯的嫌棄。
「你傷口還沒好。」需要調養。
「又是天山雪蓮?沒興趣。」那外傷藥的味道濃的跟樟腦丸一般,武俠小說里的雪蓮不都是清香撲鼻,提神醒腦的嗎?為什麼到了程之浩這兒,雪蓮就跟殺蟲劑一個味。
程之浩的臉上滑過溫暖的淺笑︰「不是,冰(和諧)糖雪蓮,內服的。」
「是麼?」軒轅無心依舊表示懷疑,如果雪蓮的味道如同敵敵畏一樣濃烈,在她的認知里就是加再多冰(和諧)糖也是徒勞的。
程之浩見她不信,只得揭開瓶塞,果然一股淡雅的香氣飄起,差點把三尺開外的軒轅無心的口水給勾出來。
她終于相信了程之浩,然後不由靠近,用手指勾過瓷瓶,不小心指尖滑過他的手心,引起一陣輕麻,酥透了兩人的手臂,軒轅無心趕緊說聲︰「謝謝了。」然後有些倉皇轉身離開。
徒留程之浩在她身後,望著她躍然離去的背影,一抹笑意亮了眼眸甜了心尖。
軒轅無心從程之浩的書房沖出,皺著眉頭不解的看著自己手掌,低著頭沒有看路,一不小心居然拐到了堡內最偏僻的角落,待到回神一抬頭,軒轅無心怎麼都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看見紫姑姑,而她手中正捏著一只乳白色的信鴿,口中念念有詞的說著什麼,然後對空一松手,鴿子撲騰的飛了出去。
軒轅無心看著那只騰飛的鴿子,隨著它越飛越高的趨勢心卻越來越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