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0-27
0007顧傾城一顧傾天下
大殿之中,左側文官,右側武官,而這文武之中,站著一個,站著一個素衣女子,從白野的角度看倒是平平無奇,看不出什麼。
僅從一個婀娜背影就斷定什麼東西,那是詩人才會干的混帳事。
但這女子一頭及臀的柔順長發,倒真有些看點。
隨意的一條緞帶系著,簡約而不失大氣。
「我不嫁!」
女子又是一聲,聲音中的怒氣洶涌而出。
龍椅上的小皇帝沒有在意這明顯逾禮的行為,他對著顧傾城淡淡一笑,準確說是她身後的白野一笑。
這時候背對著白野的滿朝文武才注意到這個姍姍來遲的主角,都是轉過腦袋看了過來,其中也包括那張輕紗覆蓋的臉。
你未來的老婆回頭看了你一眼,該怎麼辦?
該笑。
沒錯,白野露出了他那種人畜無害的親和笑容,然後豬哥狀的垂涎之色不加掩飾。
再然後呢?上去拉住她的手打個招呼?
不,白野的行為永遠不可用邏輯度之。
大概是三分之一個眨眼的時間,他的笑容迅速冷卻下來,蒼白的臉開始變得和黑眼圈一個顏色,他指著鶴立雞群的顧傾城大聲喝道︰
「給我拖下去!」
拖下去?
所有人傻眼了,你在皇帝陛下的面前叫人把他的姐姐拖下去?
「女子怎可登殿?你們是干什麼吃的?」
白野大聲質問兩側目不斜視的侍衛,女子不可登殿,大龍王朝沒這個規矩,但這男尊女卑獨重理學的時代,即便是皇家公主,也不可能在坤極殿上撒野。
退一萬步而言,皇上說的,是金科玉律,而白野說的,是玉律金科。其中差別不大。
侍衛們依舊目不斜視,不過額頭上的汗卻開始墜落。
「沒听到我說什麼嗎?」白野勃然大怒,跳起一腳踹在一個侍衛的身上。
這一腳力道不大,但侍衛必須摔一跤。
「霓裳,你,你下去吧。」
定海小皇帝適時解圍,女子未經許可登殿這在大龍還是頭一遭,他這麼一個初登基的年幼皇帝,無權無勢,還變不了這無形中的「法」。
顧傾城的身體一震,然後她袖中的手緊緊握了起來。
這世界太荒唐了,堂堂大龍之主——定海皇帝陛下都有無能為力的東西,何談她這麼一個弱女子?
男權的世界,女人不過是附庸。
腳步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沉重,她從白野的身邊走過,人生第一次登上這個代表權利巔峰的大殿,卻又如此短暫,短暫得只有曇花的一半。
在白野要把人連皮帶骨頭都吞下去的目光中,大龍最美的女子退場了。
「格里大神在上,偉大的父君,萬安。」
顧傾城走了,白野才踏過了那個門檻,彎腰鞠了半個躬,算是行禮。
「先生來得可真是早啊。」定海小皇帝哈哈一聲,打了個趣,語氣卻沒有表露不滿。
「關于婚事,我已差內務府準備了,擇日不如撞日,我看就明天吧,恰好是我出貢院的日子,觀天司也說缺點真正的紅事沖喜,雙喜臨門,普天同慶。」
小皇帝寥寥數語便欽定了霓裳公主的夫君,如此倉促的婚事,雖說有些荒誕,但卻真實。
朝堂之上人人都能理解小皇帝的苦心,明日白雲生就該回京了,這事情確該早點兒定下來。況且明日乃定海出貢院的日子,還有比這好的黃道吉日?
盡管憑一場婚事就想動搖白氏父子是不可能的,但只要給白野套上點微不足道的枷鎖,白雲生必然會有點兒「毫不在意的阻礙」。
白野沒有表示什麼,他在坤極殿上踱起步來。
「偉大的父君,我是蠻族。」
「嗯?」定海小皇帝露出了玩味的神色,滿朝文武也豎起了耳朵。
白先生是個蠻族,這不是什麼秘密。
但白先生是蠻族,這是個禁忌。自從十年前白雲生入蒼州後,不少朝中的頑固派以為這是伏波和白雲生讓步的開始,不管是出于什麼理由,誰人不想扳倒白雲生這顆參天大樹?
「白氏父子誠可欺」,這是當時所有人心**同的念頭。
畢竟萬塊免死金牌這樣的事情太過聳人听聞,沒人認為伏波是真的願意忍受白雲生萬次叛國之罪,大抵是句戲言吧。
但是君無戲言。
白雲生入蒼州不到一月,朝中的動作便大了起來。
某日白虎門前,一位貢院外院編撰罵了白野一句「賤蠻」。
七歲的白野勃然大怒,把那個可憐的家伙釘死在了白虎門上,當然,動手的是老僕,他自己可沒那個本事。
翌日的坤極殿,群臣激憤,甚至聚集家僕把白府圍了起來。
伏波只扔下了一句︰
「先生有罪,赦。」
半月之後,蒼州鐵蹄踏平了那編撰的宗祠。
從那之後的十年中,很少有人挑釁這個蠻王之子,偶爾有幾個,都以不同的方式死在那個馬夫的手里。
一開始是伏波偏袒,找理由找借口,到了後來,誰都知道那萬塊免死金牌不是戲言了。
白雲生在京時這父子二人雖然鬧得不可開交,但沒見哪次出過人命。可等他走了,情況大不一樣了。
從手段的殘忍來說,白野尤勝之。
深吸了口氣,白野繼續朗聲道︰
「但是我是個大龍人。」
他挺起了胸膛。
「我生于大龍長于大龍,除了血緣,甚至連姓氏都是大龍的。所以,我是個大龍人。但是大龍重孝,據聞蠻人娶妻必得長輩應允,得莽山祝福。」
定海小皇帝還有些不明白白野在說什麼,但是滿朝文武明白了。
「十七年來我從未見過大荒土原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那些傳聞中的嗜血蠻夷有多可怕,可生身之恩不可忘,先生就要娶妻了,我想這婚事,能讓我回大荒在莽山的見證下舉行!」
「嘩!~」
滿朝嘩然,先不說白野于大龍,根本的身份是個質子,質子怎可歸國?再說這婚事,若讓他歸蠻,這便不是賜婚,而是和親!
定海小皇帝雖年幼,但這下也是明白了,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並沒有怒不可遏,而是一言不發。
他昨晚想了一晚上,出發點不一樣,結果當然不一樣。
滿朝文武在意的是天朝威嚴,而定海在意的是這威嚴有幾分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若白野不是蠻族,定海必然狂喜,他最忌憚的就是白氏父子共立朝堂之上,一個手握天下權柄,另一個頭頂不死之赦。
當勢不可擋和肆無忌憚站在一塊兒的時候,就真沒有他這個皇帝的丁點兒地位了。
試想今後的坤極殿上,白雲生一句話,白先生再一句話,他這個皇帝還能插上什麼?
問題在于,白野是蠻族,放他回大荒,這于理不合。
「可是!」白野在所有人開口之前開口了。
「正所謂忠孝難兩全,蠻族有生我之恩,可先帝同樣于我極恩,這讓我難以抉擇,十七年來都是如此。」
白野的話中,已近有了些大逆不道的東西,但沒人自討沒趣。
「但白野這些年來,從父親那里學到的都是忠君愛國之道,蠻族生我,大龍養我,養育之恩大過天,忠孝若難兩全,我便舍孝取忠,我流著蠻族的血,但骨子里卻是個大龍人,我的君是陛下,我的國是大龍,陛下」
白野雙膝下跪,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向一個人下跪,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稱呼一個人為「陛下」。
「請賜節仗,我願作為一個大龍人出使蠻族,為我大龍謀求萬世基業,輔佐陛下成為大龍有史以來最光芒萬丈的君王!」
這下,合情合理了。
坤極殿似乎顫抖了以下,暮晨鐘的鐘聲鳴了三鳴。
定海小皇帝一拍龍椅,起身哈哈大笑道︰「說得好!朕就賜你九環節仗,我倒要看看,虎父是否犬子,你白野要如何為我大龍謀求一個萬世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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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雕龍,金台繡鳳。
皇宮這個地方連地板都如此美輪美奐,只是時常顯得冷清罷了。
冷清得如此碩大的廣場只有她一個人。
那個龍椅之上的孩子,容顏依舊。
除了過分肥大的龍袍和珠簾後依稀的面孔,一切的一切,和往日拉著自己裙角咯咯笑的小鼻涕蟲沒有兩樣。
但就是他,曾經自己最寵最溺的弟弟,卻要將自己親手獻給一個惡棍,一個無賴。
顧傾城哭了,哭得比笑好看。
幾滴綃淚濺在地板上那些不知名的白玉紋路上,卻又被她一腳抹去。
一個女人的淚水有多重?
除了那些白玉地板上的紋絡,沒有人知道。
皇家無情,原來如此。
帝家無親,莫過于此。
她緩緩的回頭看了看那座雄偉瑰奇的坤極殿,三千年來那里決定了無數人的命運,也包括她的。
很平淡的一回頭,很輕柔的一回頭,似乎穿透了紅牆黃瓦,注視著那座一個人根本坐不下的龍椅。
只是這一回頭,那雙被輕紗覆蓋的俏臉有些蒼白,朦朦朧朧的眸子里,似乎洶涌著一些東西。
怨恨?還是不甘?又或者是悲涼?
不過一顧,僅此一顧,原來一顧。
但這天下,從這一顧開始傾覆。
顧傾城一顧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