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並不深，四周安靜無聲，微弱的燭光似孤舟搖曳，火芯一閃一閃，把房間照的忽明忽暗。
蒼武掌門神情怡然，閉目無聲，盤腿而坐，背後牆面掛著用毛筆濃墨重寫勾勒而成的道字。
這個道字蒼遒有力，一氣呵成，夾帶蒼武掌門平日威嚴的氣勢，如同神來之筆，讓人看著觸目驚心，不由為之震動。
蒼武掌門有個習慣，每當心頭煩悶，遇到棘手事宜，必會打坐清心，冥思解憂。
千年前，師父蒲葉真人封印惡龍，奠定道門人界第一大宗地位，功高蓋世。卻也因此染疾，力不從心，怕是不久就要仙逝。
蒼武作為當時道門三杰之一，道行勝過蒼潛和嵐風。
某日，蒲葉真人召來三人，共同商議道門未來。
誰也不曾想到，蒲葉真人會把掌門之位傳給實力最弱，處事能力最差的蒼潛師弟。
蒼武低頭不語，心中卻又不平，他在百族爭霸中，為人族道門奉獻青春年華，出生入死，聲名遠揚，地位顯赫，比起這個只想成仙的師弟，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然而蒲葉師父竟不同三人商量，一意孤裁，就決定把掌門之位傳給這個不成氣候的師弟，蒼武憤懣難平，卻又難以言表。
然而蒼潛師弟聞言居然苦苦相求，希望師父收回成命，另改他人作為掌門繼承者。
蒼潛剛準備開口說話，卻听到師父夸贊蒼潛，現在雖不及師兄師姐，但卻是一塊美玉，潛力無限。
蒼武聞言一愣，師父擺出的態度，顯然此意已決，絕無商量余地。自己雖有不滿，卻也無能為力，只能默不作聲，靜待事情發展。
蒼潛師弟沒有料到師父的態度會如此堅決，思前想後還是極力推月兌，不想師父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諾大的凌霄，一時間鴉雀無聲，師兄妹三人陷入長久沉默。
蒼潛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蒼武不知他此時在想什麼，有風從遠方掃過，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蒼武心里忽的升起一股悲涼，不知是因為自己沒能成為掌門繼承者還是想到蒼潛的百般不願。
嵐風扶起蒼潛，給他輕輕的安慰。
然而蒼潛的眼神中已經流露出無盡的淒涼與無助，他緩緩走出凌霄大殿，單薄的身影消失在寒風中。
他的背影讓蒼武一陣恍惚，待蒼潛走後，蒼武淡淡對嵐風說道︰「師妹，今後道門無論發生何事，無論誰人繼承掌門之位，你我都應輔佐于他，讓他無愧于先祖先烈。」
嵐風頷首稱是，末了一聲嘆息，丟下蒼武，獨自離開。
之後的日子，道門生活平靜如水，無波無瀾。
蒲葉師父並沒有把掌門之位傳于蒼潛的事情宣告世人，他如往常一樣沉默，蒼武師兄妹三人也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每天按照各自習慣進行修行。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崇山峻嶺通常被霧氣籠罩，似夢似幻，久久不散。
昨夜飄雪把靈霄峰幻化成一個冰雪世界，仿佛與世隔絕般不為人知。
這是個靜謐的早晨，蒼潛飲了一杯清茶，便持劍飛到龍首後山。
那里一向是他獨處的地方。
蒼武每日都會來到後山深處，供奉先代掌門靈位的禁地，為以前仙逝的先代掌門敬香。
然而今日，當他蒼武走近禁地時，卻發現里面已經有個人影。
蒼武身子略傾，下意識的行禮，突然察覺到什麼，身子猛地一僵，驚道︰「蒼潛師弟，你來這里作甚？」
那個人影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向後退去，片刻之後，他听出了是自己的師兄，才劫後余生般緩緩呼出一口氣，道︰「師兄，你嚇死我了。」
「蒼潛師弟，你可知這里是道門禁地，除了掌門和我之外，其余人等不得進入，否則會遭到嚴酷的懲罰。」蒼武向前一步，聲音冰冷如霜，眼神凌冽。
他眼楮尖銳如鷹，環顧四周，見各位先代掌門靈位沒有被動過的痕跡，才放下心來。
「師兄，今日我來實在冒失，但……」蒼潛面露苦色，搖頭道︰「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哪里是做掌門的料。」
蒼武哼了一聲，嚴肅道︰「師弟，不管你出于何種原因，但是道門定下的規矩是不能被任何人打破的，這點，我想作為蒲葉師父座下三大弟子之一的你，心里應該非常明白。」
蒼潛低下頭，做錯了事的孩子般沉默不語。
蒼武略微收回凜然的神色，轉而有些悲憐道︰「師弟，蒲葉師父的脾氣你也知道，他所做決定的事無人能改。再說道門掌門，人界第一人的身份，是無數人畢生的夢想，如今臨到你的頭上，多少人羨慕都來不及，你還推月兌個啥。」
「不！」蒼潛連連搖頭，嘆息道︰「蒲葉師父糊涂了，他真的糊涂了。當初封印惡龍，他可是費盡一身功法，走火入魔。」
「啪！」
猛地一聲脆響，在各位先代掌門靈位前，蒼潛挨了蒼武重重一個耳光。
蒼潛的臉登時紅腫起來，嘴角流出血漬，目光愣愣的看著師兄。
「你怎麼能說師父的不是，你太大逆不道了！」蒼武大聲喝道，他一向以道門強者為榮，要不然他也不會跪在蒲葉真人面前請求看管後山禁地。
蒼潛回過神來，看著師兄暴怒的樣子，心頭一陣害怕，嘴上卻說道︰「難道不是嗎？師父無法鎮住惡龍，竟然想到收集天下妖邪克制它的陰毒方法，你作為大師兄，你說這意味著什麼！」
一陣眩暈襲來，蒼武身子晃了一下，險些站不住腳，他強定心神，不去多想，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道︰「就算是師父的不是，你作為他的弟子，也不能忤逆他。」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可別忘了是誰養你，交你法術，讓你有如此修為。」
蒼潛用衣衫擦干血漬，忽然冷笑，尖利道︰「世俗世俗！枉道門以修仙為名，到頭來卻也不過世俗！」
他發狂的笑，全然不顧及身處先祖祠堂，驚擾了先代掌門的安寧。
這次，出人意料的，蒼武沒有阻止蒼潛的不敬，而是繃直身體，安靜的看著師弟。
蒼潛笑了很長時間，也許累了，他停下來，用手抱住頭，臉上盡是痛苦之色。
然後，蒼潛開始輕輕啜泣。
當下，祠堂突然變得異常安靜，唯有蒼潛的抽泣聲愈演愈烈，蒼武只覺得，這些靈位都活了過來，帶著嘲笑的眼神，鄙夷的看著兩人。
周圍氣氛忽的詭異起來。
「師弟。」不知過了多久，蒼武輕輕冒出一句，「你，我，不過凡人一名，各自宿命，誰也逃不過。」
「那修仙之說又從何而來，那我們又為而存在？」蒼潛笑得猙獰︰「全是欺人的謊言，耍人的笑話。我再也信不得了！」
「師弟！」蒼武斷然阻止他的話，肅穆道︰「不管成仙之說是真是假，你我活在世上，不還是因為心中有各自的信仰麼？」
「我的信仰……」蒼潛眼里頓時暗淡無光，淒厲到︰「已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