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五】眉挑不勝情無語更**3
【五】眉挑不勝情無語更**3
千葉寺位于萬泉山的前山，前後一共有三進大院，寺外還有專門為游客提供住宿的「萬泉別院」。一進千葉寺大門迎面看到兩棵巨大的菩提樹，樹干粗壯雄偉，樹冠亭亭如蓋，樹枝有眾多氣生根，下垂如須，枝葉扶疏，濃蔭覆地，郁郁蔥蔥，把整個院子都遮起來。
因為今天是求簽許願的黃道吉日，所以此時千葉寺里擠滿了進香的香客，時至近午人群擁擠令寺中氣氛越加悶熱，有些大家的夫人小姐平日里養在深閨難得一見，今天也顧不得人多回避，都是輕紗遮面由兩三個家僕護著往千葉寺後院擠去。
剛才長安城里下了半個時辰的暴雨，這里卻滴雨未下，越往寺里走人群越是擁擠，地面上翻騰起來熱氣只沖腦子，裴夫人從早上出門還沒顧上喝一口水，此時只覺得氣短胸悶，頭里面一陣一陣地眩暈，可是想到今天來是為了學院今年科舉考試拜佛許願的，希望觀音娘娘保佑南林學院的學生今年能有好成績，更希望一文一武的兩個兒子能高中。裴夫人深吸了口氣，她咬了下舌尖讓自己清醒一點，就算是要暈也得撐到給觀音娘娘上完香才能暈倒，她扶著兒子的手勉強往寺里走去。
千葉寺最後一進院子大殿正中供奉的才是觀音娘娘，裴夫人好不容易爬了九十九節台階來到觀音大殿外，她擦了擦頭上的汗珠喘口氣緩緩。裴二郎看她臉色蒼白擔心得問道︰
「娘，你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
「沒事，可能早上出來得急到現在還沒喝上口水，一會兒娘上完香我們找個人少背陰的地方休息一會兒就過來了。里面人多又悶熱，你們就在門口等我吧，娘沒事，身子骨好著呢。」
裴夫人雖然是個女人，但是在家里是個極有主見、說一不二的人，裴二郎不敢攔著只好站在大殿門口等著。裴夫人拿過韓奕手中的包裹進了觀音大殿，殿內一陣涼風迎面吹來，令裴夫人精神立刻一陣，人也精神些，裴夫人走到大殿一角暗處一個桌子前捐了銀子，拿出佛香點著走到大殿正中，剛好一位夫人拜完從蒲團上站起來，裴夫人連忙走過去跪下又手合十又拜又念，她每叩一次頭大殿角落就會有人敲一下佛鐘。
「當——當——當——」
韓奕還是第一次來千葉寺，他站在大殿門口伸頭往里看，大殿很大很高，有三層樓高，金身的觀音娘娘端坐正中巨大的蓮花台上，韓奕站在門外根本看不到她的臉，勉強只能看到她放在胸前手捏蘭花的兩只手和身後伸出的姿態各異、手中拿著千奇百怪東西的千只玉手，韓奕起了好奇心暗暗數了一會兒就亂了，觀音娘娘的手太多，大殿里又昏暗，數來數去眼就花了只好作罷。
裴夫人無比虔誠地跪在觀音娘娘面前禱念了半天，站起來後又拜了三拜才退出大殿，剛一出觀音大殿門只覺得迎面撲來一股熱氣直沖腦門，裴夫人腦子一熱腿一軟倒在地上，好在韓奕站在她身邊立刻伸手抱住了裴夫人，周圍的人看到有人暈倒紛紛圍過來，韓奕和裴二郎急得連連問寺中可有休息的地方，哪能請到郎中，這時一個寺中雜掃的婦人跑過來說是別院有專門給留宿香客提供食宿的院子，裴二郎請婦人在前面帶路，他抱著裴夫人就往別院跑去，韓奕提著包裹跟在後面。
裴二郎把裴夫人放在床榻上，讓婦人找些水來給夫人灌下，裴夫人咽了幾口人悠悠轉醒，她支撐著要下來，裴二郎和韓奕都不放心，說什麼不讓夫人下地，裴夫人身體虛弱只好躺一會兒。韓奕出門到外面問那寺中婦人道︰
「請問大嫂，哪能請到郎中？」
「郎中？」寺中婦人一愣，說道，「寺里都是出家人，哪來的郎中？」
裴二郎在屋里看裴夫人閉上眼楮睡著了，他也跑出屋里著急地問道︰
「韓大哥，我娘怎麼了？好好的怎麼會暈倒？」
「我看師娘的樣子好像是中署了，現在外面天熱氣燥，人多又擁擠，師娘不能下山，最好是請個郎中來把下脈，再喝點去熱解暑的湯藥，等體內熾熱退了再說。」
「這——這山上廟里的哪有郎中？難不成我跑回長安城請個郎中來？」
這一來一回的要大半天時間，韓奕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在兩人一籌莫展時，只听那婦人突然說道︰
「後山有個人會一些簡單的藥理，我們山上的人有病都找她看，只是她從不下山，你們是外來男子，後山規矩不允許生人上山。」
「這都什麼時候還給我講規矩，快快帶我上山，我背著娘，韓大哥你拿好我們的包裹，走。」
裴二朗說完進屋喊醒裴夫人，說明要背她上後山找郎中治病，裴夫人此時人還有些迷糊，胡亂的點頭答應又閉起眼楮，裴二郎看母親的樣子擔心得不得了，催促婦人快快帶路，婦人看裴夫人的樣子確實病得不輕，只好領著他們上山。
萬泉山前山與後山有一條陡峭的山間小路相連，山路崎嶇難行，普通人別說背著一個人行走了，就是單身一個人上山都比較困難，好在裴二郎從小習武，背起母親爬山也不算難，那婦人平日前山後山跑慣了，比裴二郎跑得還快些，兩人急急跑在前面，倒是韓奕，文文弱弱一書生背著兩個包裹落後一大截。等韓奕好不容易爬過這段難行的山間小路時，穿過一個山口眼前豁然出現了一片平地，幾間茅屋錯落有致地散落在山角下。裴二朗在一間屋子外面急急得轉圈，韓奕跑過去問道︰
「二郎，找到郎中沒？師娘怎樣了？」
「找到了，娘在里面，不讓我進去。」
兩人正說著，只見那婦人陪著郎中推門出來，婦人送走郎中後，對兩人說道︰
「恭喜恭喜，屋里的夫人有喜了。」
「啊？————」
韓奕和裴二郎哪理想到會是這麼個情況，一時都傻在那里，看著那婦人滿臉喜意又不象是誆騙他們，裴二郎想再問些什麼又不知道如何開口，那婦人看到兩人吃驚得樣子，不滿道︰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看夫人的樣子也有四十歲左右，這個年齡來千葉寺求子的多了，不過真正能懷上孩子的確實不多，如此看來必定是夫人平日里積德行善，好人有好報，觀音菩薩才會送她一子，不管怎麼說真是件大喜事。」
那婦人說著滿臉喜氣，倒弄得韓奕和裴二朗一臉的尷尬，至今仍沒有徹底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兩人納納地說道︰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呀可是？別可是了，你娘剛剛落胎，今日上山時受了熾熱之氣，剛才進大殿又吸了陰寒之氣，寒熱相迫才會暈過去，如今胎兒很是不穩，現在絕不能下山，得在山中休養兩日。」婦人拿了幾包草藥說道，「這是郎中留下的草藥，一會兒去廚房煎了讓夫人喝下。」
「這——這——」
韓奕和裴二郎面面相覷，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婦人又道︰
「郎中特意叮囑要靜養兩日才可下山，你們要是回家報信最好趕在天黑之前下山，夫人留在這里我可以幫忙照顧一下。」
婦人說完拿著走到廚房生火熬藥，兩人跟著婦人來到廚房，裴二郎推了韓奕一下，向婦人努努嘴，意思是韓奕長得一表人才，說話又彬彬有禮，他去問話省得得罪了她。韓奕上前作了一揖，極盡客氣道︰
「這位大嫂，我師弟回家報信，我留下來照顧師娘。」
「你要留下也可以，不過這山上你萬萬不能亂闖。山口這幾間屋就剩下一間空的給夫人住了，可沒你睡覺的地方，看到沒？那里——」婦人說完指了指牆角柴草堆，「你晚上只能在那將就。」
廚房牆角一團亂草，韓奕只好同意，好在如今天氣已經很熱，白日又長，想來混上兩晚應該不難。韓奕謝過婦人後轉身對裴二郎說道︰
「二郎，你速下山回去給先生報信，若天黑之前我們都不回去先生會急壞的。師娘這里你放心，我會照看好她的。」
裴二郎知道多說無益，韓奕又是個極穩妥之人，留下他照顧娘自是能放心，他返回屋里看了眼熟睡的裴夫人後，對韓奕一揖作別後匆匆下山。
是夜，月明星稀，山中夜晚清涼，韓奕把柴草堆理了又理，睡上去還是很不舒服，只好來到屋外，倚著屋前一棵菩提樹坐下，拿出一管碧綠的竹笛吹起來。笛聲清脆明快，向幽幽的山谷中遠遠傳去。
梅花一弄霸水寒，
難忘小橋初相見，
油壁香車半掩扇，
伊人如玉柳如煙.
梅花二弄竹葉斑，
無端風絮到小園。
明朝匹馬相思處，
知隔千山與萬山.
千葉寺後山院中，柳馨月正坐著看天空中的圓月發呆，突然她渾身一抖坐直了身體，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竟然是古曲「梅花三弄」，笛聲與琴簫的音質完全不同，沒有一點悲悲切切的感傷，听起來輕快靈動，歡快愉悅得令人心動。柳馨月凝神細听，笛聲中竟然傳出婉轉纏綿的相思之意，這怎麼可能？且不說這後山是禁地，一到夜間關門閉戶實行宵禁，就算是前山的千葉寺也不可能有人「夜半不能寐，坐起彈鳴琴」，因為千葉寺是庵堂，出家之人怎能有俗世男女之情。柳馨月忍不住好奇心尋著笛音、踏著月光向山口走去。
笛聲是從後山入口處一顆巨大的菩提樹後傳出來，柳馨月怕打擾了那人的雅興，提著裙子、點著腳尖輕輕走過去，從高大樹冠倒垂下來的氣生枝縫隙看過去是一個年輕男子的側影，映著月光柳馨月發現竟然是韓奕，那個令她第一次有念念難忘感覺的男子，柳馨月靜靜站在一旁看著這個年輕英俊的男子不覺得痴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月亮又大又亮，已經升到了天空正中央，韓奕放下笛子仰頭看著天空不知在想什麼，突然他發現地上有個陰影就在身旁不遠處，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這半夜三更的怎麼會有人的影子？難道是笛聲招來了夜游的鬼魂？韓奕坐著一動不敢動，定定得看著月亮，腦子里飛快地在想要怎麼辦，可惜腦子里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柳馨月看韓奕對著月亮發呆，也跟著對月亮發了一會兒呆，山里的夜風很涼，韓奕冷不丁地打了個冷顫，柳馨月輕輕道︰
「韓公子，夜深了，山上夜風太涼，回去安歇吧。」
韓奕听到這個聲音冷顫打得更厲害了，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自打那天在霸河邊見到小月姑娘，她的影子就沒有在腦子里消失過，現在——現在難不成把鬼魂的聲音當成了她？不管是什麼妖魔鬼怪，反正今天是跑不了了，韓奕硬著頭皮看向身後，只見柳馨月活色生香得站在那里看著他在微笑，明亮皎潔的月光好像給她披了一身淡淡的銀光，韓奕結結巴巴地問道︰
「你——你是——是——」
「韓公子，上午我們才剛剛見過，現在就不認識我了嗎？」柳馨月臉色一變，收起笑容報怨道。
「不，不是，小月姑娘，我——」
一個大男人總不能說自己嚇成這樣的，韓奕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想站起來行禮，也許是坐得時間長了，沒站穩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柳馨月伸手拉著他的胳膊微嗔道︰
「韓公子今天怎麼了，老要摔跤，難道白天還沒摔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