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那次入侵事件,雖然皇女殿下除了失眠一夜眼楮紅了一天,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但負責護衛殿下安全的兩位——蘭道森國王和里茨阿滕子爵還是感覺到了某種羞辱和威脅,守衛增加一倍,下了死命令︰再來一次,就都自裁吧
于是每個侍衛都發了狠、紅了眼,似乎隨時都要擇人而噬,甚至連皇女殿下的貼身侍女都要盤問再三,對其不盡煩擾,弄得一向好脾氣的瑪格麗特也開始心浮氣躁起來,看人的眼神都帶著詭異。于是別院的一干奴僕更加不敢靠近那位小主人。
朵朵對這種氣氛有心無力,她現在的情況,說句好听的,那叫被全方位守護著,說句不好听的——基本上被軟禁了。
原本上午的課程完成之後,下午是看情況、看天氣、看心情,選擇繼續窩在書房、去花園看書賞景喝茶打屁、去別院後山野餐騎馬,或者乘馬車外出逛逛小街買點小玩意兒。
現在的生活基本在書房寢室餐廳…一線,來來回回徘徊著。比如去花園,會有整整一個大隊,也就是一百人跟著,有這麼些人圍成一圈在那里杵著,簡直比草木還要多些,還要顯眼些,直接把那些奇花異草比了下去。而且大夏天的,周圍一圈熱氣騰騰的漢子,原本草木清新的味道全變成了有些悶氣的怪味,讓朵朵直覺食不下咽,舉杯難飲,字詞不入腦之類的郁悶憋屈,如此幾次之後,朵朵也怕了,不再去花園折騰那些衛士順便折騰自己。
因為沒什麼娛樂活動,只好看書,別院還是有不少書的。來了這麼久,簡單詞句朵朵已經能看懂了,學習的速度很是迅速。雖然有智慧書為依仗,但朵朵還是認真辨認熟悉這些扭曲的文字,大概是因為她更喜歡書本的觸感和一頁翻過一頁的聲音,雖然智慧書對此很是鄙視,經常引用大段先賢文辭教育朵朵。
當然,朵朵對此很不以為然,卻有些好奇智慧書的生物形態,或者說生存形態。
第一次見到智慧書,那還算一本書,刻在石頭上的書,需要的信息會浮現在石板表面。而後那些文字融進了自己身體,所以那些文字才是智慧書本體吧?石板只是載體,比如現在自己的身體。
但後來還回去的那一部分文字是什麼?
智慧書當時說過,那是傳承,並不是假冒貨。所以那算什麼?分裂繁殖?無性生殖?
這些問題智慧書的回答翻來覆去就幾句。
一句是︰我是名為瑪斯的魔法生物。
瑪斯,這個詞在蘭道森嘴里听到過,是所有智慧書統一的名字。魔法生物也並不稀奇。
還有一句是︰我的第一個主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魔法師。
當她問那個魔法師是誰的時候,智慧書開始沉默。
最後一句是那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魔法師」留給擁有者的留言︰善待我的孩子。
她大概明白這句話的「孩子」是這些名叫「瑪斯」,被世人稱為「智慧書」的魔法生物,但這個「善待」又是怎麼回事?怎麼算是善待?難不成這無形的瑪斯還能受到什麼傷害?比如石板碎了?開玩笑,那石板比任何岩石礦物都要堅硬,想弄碎簡直異想天開。就算碎了,還可以找具身體麼。
而如今生存在自己身體里的瑪斯,似乎比較容易受傷害嗎?比如我受傷了?內傷外傷?傷害?精神傷害?
趁著沒人的時候,她嘗試過,用一枚細針在耳垂後刺了一次,有血……所以身體沒有因此便強。而精神傷害?她無語望天,我只是個普通人,沒有精神傷害的技能。找機會讓魔法師來試試,才提出這個要求,然後蘭道森招攬的那些魔法師整整十幾天沒有過來,只肯在外圍察看維護魔法陣。
弄得蘭道森納悶了好多天,弄得朵朵郁悶了更多天……
于是先不再考慮這些,而是投入了學習之中。
…………
最近那位樂衷于培養帝位繼承人的白胡子老頭心情很愉悅,因為那位女學生終于不再找各種理由逃課,並且很是熱情的投入到浩瀚學海之中。
這位帝師本身就是因為學識驚人,涉獵廣泛而被選為皇室啟蒙老師的,腦中的知識儲備雖然比不上智慧書,但活到這個歲數,一輩子的經驗談也是很值得一听的。
于是朵朵最近開始听故事,各種故事,從皇室到貴族,從個人到團體,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甚至不局限于人類,各種生物,植物動物,靈草魔獸,無所不講。
于是守在書房外圍的侍衛們最近也是心情愉悅,一個是天氣開始轉涼入秋,一個是這段時間殿下一直很乖,幾乎直接窩在書房。
不會偶爾失蹤躲在某矮樹灌木里睡覺看書,然後侍衛長站在庭院門口開始咆哮,自己這些人開始東奔西走;不會去廚房拿著菜刀要吃那種所謂的炒菜,雖然那種炒菜很好吃,然後侍衛長背後朝自己這些人咆哮;也不會晚上穿著睡衣跳進院子里的小月湖游泳,侍衛長用殺人的眼光看自己這些人直到有人跳進月湖把小殿下勸上來,然後回去後紅著眼朝自己這些人咆哮……
幸好,盡管狀況百出,但總算沒有再出現一次敵襲事件。
魔法陣也在持續運作中,每天會有一位大法師過來檢查魔法陣,並且確認小皇女殿下跟魔法陣之間的聯系,然後在殿下的請求下,開始教授一些簡單的魔法知識。
得到帝師稱贊的學習天賦再一次由大法師們確認,他們越講越是害怕,因為在短短不到一個月里,他們已經講完了魔法學徒該掌握的所有知識,接下來進行魔法師關于咒語和精神力的部分,更是讓這些大法師們幾乎要邊講邊顫抖——通過探查,小殿下的精神力幾乎是同齡人上百倍……
當然,這或許是因為智慧書的原因。智慧書里無數年的知識需要空間生存,于是幾乎生生在自己體內形成了一個獨立的空間?
朵朵懷疑想到。
不過這些胡子顫顫的老頭們不知道,因此真是戰戰兢兢勉強完成了知識部分的教授。
到實踐時,這些老頭看朵朵的眼神才稍稍正常些,大概是,哦,這才是人類麼之類的想法。
在感知自然元素的過程中,朵朵終于遇到了一些困難。
按照老頭們的說法,閉眼,排空一切雜念,感受自然,就會有感覺。
朵朵知道他們說的大概就是冥想,她也常常冥想,當然不是為了感受什麼元素,只是想要通過冥想來得到內心的平靜和安寧,然後睡覺就會特別香……
于是第一次冥想,她鬧了個大笑話。
為了能感受到更多自然元素,大法師帶她來到了花園湖畔,冥想開始很好,大法師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能感受到什麼?她回答,樹木的細葉交錯的聲音,清風拂面的觸感,碧水蕩漾岸邊的撞擊聲,陽光照耀的暖和,草地上有人走路的微顫……
嗯,很好,大法師眯著眼笑,又說,現在選一個你感受最強烈的把你的精神力放過去……
于是朵朵按以前的習慣把意識集中在湖水那邊,明明知道湖水蕩到岸邊不該有這麼震撼巨響的聲音,可腦子里又清晰地意識到那就是湖水聲。
轟……轟……轟……
一聲一聲,極緩慢,卻又極震撼
然後她就在大法師期待的目光中……緩緩倒在陽光草地上,睡著了……
瑪格麗特早就在一旁,準備好了夏被,輕輕柔柔蓋了上去︰
「殿下每次午休或睡覺前都會這樣坐一會兒,殿下說這樣睡眠質量會很好。」
敢情小皇女就是這樣冥想的……就是這樣看待冥想的……
大法師張大了嘴巴,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然後迅速起身出了別院,跟同僚分享這一個不算好的好消息。
…………
且不說這天一群老頭們如何瘋狂慶祝(?)了一回,但第二天還是一本正經地來上課了。
朵朵很是不好意思,並且保證這一次絕對不會再睡著。
問題是這事情是要靠天賦的,如果保證有用的話,這世界上魔法師就不會這麼稀少。于是朵朵在連續十天冥想變成午覺之後,不得不在大法師的安慰下暫時放下了使用魔法這個很有趣的東西的念頭。
朵朵有些遺憾,因為以前她就能感覺到自己對自然的喜歡和敏感,所以一直堅持每日的冥想,偶爾能感覺到自然的回應,讓自己很欣喜。
因為這種敏感,讓自己躲過了很多麻煩,他們都稱這是見識過最厲害的第六感,連那些老兵都羨慕說這種天然的敏感真是可遇不可求。
她想不通,自己精神力強大,感知力也強大,為什麼還是不能使用魔法?
對這個問題,大法師們有不同觀點,他們認為小皇女精神力是夠強大,但感知力和普通人一樣貧瘠,感受不到自然元素,能叫感知力強大麼?
對這種說法,朵朵在心里嗤之以鼻,元素?你們知道什麼叫元素麼?連元素周期表都沒整出來的家伙沒有資格說元素至于什麼風元素、水元素、火元素、土元素,這些具象的東西能用元素來表示嗎?哼,愚昧的家伙們(這種觀點直到遇到了元素精靈才糾正過來……也就是那時,才漸漸學會了使用魔法。)
雖說如此,朵朵還是漸漸消沉下來。
…………
隨著皇城車隊的消息越加頻繁的傳來,那位帝師也戀戀不舍結束了課程,朵朵徹底閑了下來,坐著馬車,在護衛的團團包圍之下晃蕩于後山,真的像個孩子一樣在山間樹林嬉戲,拔了一堆花花草草,一個人在書房搗鼓得不亦樂乎。
不久又拉著幾位大法師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但大法師們面色詭異卻什麼都不說。
深秋時,禁衛軍終于到達邊境小鎮,駐扎下來,等待小皇女的出現。
王城里則是早就準備好了一個小範圍筵席,就等著皇女殿下出席了晚宴,送去魔法工會,確認傳送安全後就完成任務了,卻是左等右等,怎麼都等不來那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
待蘭道森和里茨子爵感覺不對,立刻派人去別院,已經晚了。
乍一看別院一切如故,那些護衛還是挺直了腰桿威風凜凜地站著,再一看,卻是個個面色慘白,見到有人來了,眼珠子亂轉,卻是一動都不能動……蘭道森跑得快,先入了庭院,一腳踩在那個魔法陣上,突然听得一聲大喝︰
「里茨,蘭道森」
蘭道森面色陰沉看著那發著淡淡白光的魔法陣,想起了什麼,然後回頭狠狠瞪了一眼那幾個匆匆趕來的魔法師。
「我先去小鎮啦,你們不用跟來了,麻煩里茨告訴阿貝先生,三天後在小鎮酒館見,暗號你知道的,嘻嘻……另外,蘭道森,林賽歸我了,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再見」
里茨面色愕然,但還算鎮定,開始想那接頭暗號,待想到了些什麼,臉色開始詭異起來,漸漸地陰沉下來……最後跟蘭道森一樣,快要滴下水來……
當朵朵的聲音還回蕩在玉蘭王城別院上空,蘭道森和里茨都想要殺人的時候,朵朵一群人這時已經通過傳送陣到了那個邊境小鎮,正一個個累得像狗一樣,拖著腳步,從魔法工會走出來。
朵朵伏在奧利維亞肩頭喘氣,旁邊是抱著個兩三歲小嬰孩的林賽,兩邊手臂一邊一個,掛著那對雙子,其余眾人也是相互扶持,步履蹣跚。
朵朵苦笑著看著這群人,武士出身的林賽跟奧利維亞倒是沒什麼,可其余人就慘了。
乘著夜色從別院一路躲躲藏藏,終于跑到工會,然後沒有休整就進了傳送室,十多人,沒有魔法師帶領,只有朵朵這個,自嘲精神魔法師,靠著半吊子的魔法小伎倆,在智慧書的幫助下,終于有驚無險地通過了傳送陣。
其實根據朵朵本來的計劃,以她強大的精神力覆蓋自己買來的幾個奴隸是沒有這麼凶險的,因為早就訂了契約,精神力是相連的,可多了奧利維亞和林賽這兩個強人,自己就有些吃不消了。
想到這兒,朵朵轉頭看向奧利維亞脖項處那緊纏住的幾圈繃帶,不由伸手模了模,然後看見那處起了一小片雞皮疙瘩,微笑起來。
奧利維亞身子一怔,又向前走去,他不知道小主人是什麼意思,但這樣就很好,主人還是帶他走了,這樣就可以了。
朵朵一直想不明白這個奧利維亞是怎麼回事,簡直就是個偏執狂,是個很瘋的瘋子,卻還是個有實力的瘋子。那樣的大陣,雖然沒有完全運轉開來,但能抗拒魔力,並且憑自己意志幾乎自刎成功的家伙,總是有些用處,並且不該就那樣死去的。
當他作為軍官,他應該立馬橫刀于戰陣中廝殺力竭壯烈而死;或者有了愛人,一怒紅顏,一劍光寒,血濺三尺,維護自己的愛情而死;或者……總之,有那種眼神的家伙,不該就那樣死去的。
朵朵輕聲笑起來,突然有些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不管不顧,拋掉了護衛們,來到這里。
原來是這樣啊
呵呵呵呵……是這樣的
奧利維亞听見那低低的笑聲,想起了繃帶末那朵漂亮的白色的蝴蝶結花,正要鄭重解釋這不是自己的意願,而是某個少年的杰作,突然听得耳邊有話語如雷鳴般震響,他也真的像被雷劈到一樣,心髒劇烈一跳,然後再也不動。
懷里這個弱弱小小的女孩兒,疲憊地仰起頭,看著墨藍色的夜空,突然張開雙臂,奮力向天空抓去,她的面色有些蒼白,稚女敕的聲音此時卻因為疲憊有些黯啞,她嘶聲吼道︰「
自由」
…………
聲音在眾人耳邊炸開。
奧利維亞掙大了眼楮,看著伸向天空中那只可愛無比的小手,不由也仰起頭,心髒劇烈跳動,如天上落下的錘子,彭彭彭彭就要把心髒活生生捶碎他纏著繃帶的脖子上青筋鼓起,夜色秋風下那朵白花似是有些痛苦,細細緩緩地搖擺掙扎。平日里還顯得稍有些文雅的臉上此時卻是有些扭曲,他長大了嘴巴,像是要把天吞下去,喉嚨里嗚咽嘶啞著,醞釀著,卻始終沒有聲音發出來。
…………
身後扶著林賽顫顫巍巍走著的左邊那個雙子撲通一聲跪下來,似是被那聲音嚇破了膽,閉著眼,緊緊抓住身邊人的大腿。
…………
而右邊那個雙子直愣愣地看著前邊那個漢子,夜色里,自己親手纏上的那一圈白色的繃帶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怪異,那一個斑點似乎是夜色偷偷沾染,那黑色漸漸浸染開,最後融入夜色,只剩下一只看起來有些可憐的白色蝴蝶,顫顫巍巍,似是要逃離,又飛不起來的樣子,他心里有些焦急,有些惱怒,模模糊糊想著,飛不起來那就不飛,真是難看像是回應他一樣,那只白色蝴蝶身體開始變黑,變得虛弱一般伏貼下來,最後翅膀也沒入夜色,他心里輕舒了口氣,這樣才對嘛。然後又看那無聲嘶吼的漢子,那漢子的腦袋似乎隔空飄在那具身體上面,邊上一只黑色的蝴蝶靜靜展翅伏著。
…………
聲音出現得很突然,結束得也很突然,但是林賽听到了,听出來了,那似乎要撕裂心肺才能表達出來意義,他驚訝,迅速抬起頭,眼中有些光芒,又比剛才更快低下了頭,低得更低,然後抱著懷里的小嬰孩退後半步。在這樣的純粹的意志面前,任何人都有必要保持一定程度的敬意。
…………
瑪格麗特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那一大一小,仰頭看天的兩人身上,眼中閃著火熱,炙熱,狂熱的光,她的嘴角微勾,像是要笑了,兩行清淚卻不由自主流淌下來,不知道她想起了什麼。
…………
身邊少女睜著雙懵懂的大眼楮,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看,還是疑惑,看向身前她的母親。
…………
因為生養過太多個孩子而身材有些變形的母親一手溫柔地模了模女兒辮子上那朵彩綢的花樣頭飾,一手緊拉著小兒子,正要開口說什麼,身體突然抖了下,嘴唇有些哆嗦。
…………
她打著哆嗦微微側過頭,看見丈夫面朝著前方,臉上依然是冷漠且麻木的,一只手卻輕輕的極小心的攬向自己不再縴細的腰上,就像是遙遠時光的那頭,坐在那小小的石頭山上,那個英俊,羞澀到比自己還喜歡臉紅的少年,那天忍著極大的羞怯,用微微顫抖著的手攬住了自己,然後緊緊地攬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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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