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西北之後,她又開始重操舊業,繼續做教書先生,那善堂的書院,也已招了不少學生。剛開始都是些窮人家的孩子。到後來書院擴建之後,她便也又走起了以前的老路,擴大了招生,將書院辦得有模有樣,風生水起。
在給書院建藏書閣時,她在買進那些經典名篇之時,曾無意間從商人手中購得一本話本,以此來消磨時光。她這才知道這時候,印刷技術已很是不錯,所以那些話本才得以廣為流傳,成了閨中女子素喜的讀物。
她突然想到,為什麼自己不能寫點什麼呢?若是把這一番經歷寫下來,估計也是一個不錯的故事。她最想寫的就是曾經那一段過往,就算是為了忘卻的紀念。她正構思著如何把與趙知儀之間的故事修改完善,寫成一個動人的故事,無意間卻望見了阿謹隨手放在案頭的那把折扇,心中靈光一閃,她便找了紙張,端端正正寫下「扇之緣」三個字。阿謹從院中舞劍回來,見她在忙碌,便湊上前來,關切地問道︰「諾兒,你在忙什麼?」
她有些自得地指指案上的字,笑嘻嘻問道︰「瞧我這字,可是有些長進了?」
他仔細端詳一番,便點頭贊道︰「已經比我寫得好了。」她羞澀一笑,又指著那字道,「這是我給自己的書起的名字,你看怎樣?」
他饒有興趣地將那三個字反復讀了兩遍,便道︰「怎麼,你想寫書了?」
她點點頭,眼中光芒閃動︰「我想叫我寫的書,也如這些話本一般,廣為流傳。我希望有朝一日,那些閨中女子,案頭都擺一本我的書。」
他輕輕攬住她,承諾道︰「既是有這個心,那就大膽去做。你只消記得,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她一時感動萬分,不及扔下筆,便已伸出手臂,同樣攬住了他。
無論天各一方,還是近在咫尺,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就象阿謹已是她的世界,因為他曾給她營造了一個世界。而顯然,趙知儀的生活中,主角也是另有其人。她與趙知儀,已是兩條藤上的瓜,告別了青澀的葉,各自守護著已擁有的成熟。
某年某日,在那富麗堂皇的駙馬府,趙知儀正在燈下,認真看著公文。一孩童蹬蹬地跑過來想問些什麼,他有些不耐煩地低嚷了一句︰「爹正忙著,去問你娘!」那孩童不悅地嘟囔道︰「娘也正忙著呢。」他不解地抬頭問道︰「你娘在忙些什麼?」那孩子答道︰「娘在讀書!」
「哦,是麼?」他疑惑間便站了起來,緩步踱到了樂平公主身邊。見她正津津有味地看著一本白話本子,面上書了三個大字《扇之緣》。他心念微動,不知為何,就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直收在箱子底的那把被撕裂了的紅衣美人扇。
第二日,公主說要去西山看望母親,趙知儀便悄悄翻出了公主收藏在案頭的那本書。花了一日看了下去,才發現里面講的故事果真似曾相識︰
那書里講的是一書生蘇慕遠和小姐柳詩詩的故事。兩人同時看中一把折扇,蘇公子讓給了柳小姐。于是兩人便因扇而相識。蘇公子與柳小姐情投意合,無奈造化弄人,蘇公子高中狀元,被皇家賜婚,兩人被迫分離。柳小姐獨自遠游,後來開了一家扇子店。親自書畫扇面,在當地小有名氣。多年之後,蘇公子與公主回鄉省親,路過這家店,看到那一家牌匾為《扇之緣》的店,進去卻未見故人。蘇公子尋了借口,幾次去店中,仍未見柳小姐露面。第三日,店中小童將一把新畫的扇贈與公子,扇上畫的是淺水池塘,水消魚現。兩尾魚在淺水窪中有掙扎之意,一旁書了兩行字︰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當書讀完了,書頁早已合上,他還在悵然地喃喃自語著︰「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總有些疑心這書是某人寫的,可瞧書後的屬名,卻是「莫輕諾」。而隨著這本書在閨中女兒家之間的傳誦,這莫姑娘的大名,也是漸漸響亮了起來。
這些年下來,公主的脾氣倒是改了不少,平素里謙和了許多,趙知儀與公主便日漸契合起來。可這本書,卻似平靜湖中投了一顆石子,他原本還覺得那不過是死水微瀾,卻不想那小小的石子,已是沉落湖底,嵌在了他的心上。
他有些悶悶地獨自走在街上,不知想找些什麼,或許只是漫無目的地走,可眼神卻不自覺地在那些身形縴細的女子身上稍事停留。
突然,有一女子從一旁的絲綢店里走出來,瞧著身形仿佛異常熟悉。他慌亂間已快步追上去招呼,待那女子仿佛有些意外地轉過身來,卻發現那女子戴了斗笠,那斗笠上垂了薄薄的紗,已讓他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他遲疑間已顫聲問道︰「你是芷若?」那女子微微一呆,便坦然笑道︰「公子,您認錯人了。小女子可不是什麼芷若,我叫小諾!」
他正待再說些什麼,一旁緊挨著的玉器店,踱出一位男子,風姿卓絕,卻同樣戴了斗笠,他溫言道︰「諾兒,你在和誰說話?」
那女子迎上去,牽了那男子的手,含糊應道︰「一個不認得的人。」那男子朝這邊望了一眼,趙知儀驚覺那人的眼光有些不易覺察的戒備之意。
那女子已嬌笑著拉著那男子的手臂,催促道︰「相公,你還看什麼,快走吧!我今晚要吃那得月樓的脆皮鴨,去晚了可就吃不成啦!」那男子這才收回自己的眼光,甚是溫柔地攬著她的腰,一同從容離去。那相伴而行的身影,在夕陽下,縴細而曼妙,飄然若仙。
只留趙知儀呆望著那女子的背影,漸行漸遠,而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