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听出了弦外之音。微微一笑,沒吭聲。她自然有把握。心里暗想︰我要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抗日就輸在了起跑線。干脆就老老實實地做三貨媳婦算了!
三天之後,三貨愁眉苦臉的陪新媳婦回娘家。果然,在天黑的時候,獨自一人回到了自己家。懶
還沒進門,就被等候在門外的娘看見。小腳老婆婆一坐在自家門墩石上,拉著長腔數落到︰「三貨哎!你個‘老冤種’!雞飛了,蛋打了,灰溜溜的回家了!哎咬咬,你還回家咋?拉泡稀屎把自己臭死算了!你可愁死爹娘了!」
三貨幾步走到近前,拉起娘就往家里走,說︰「娘,你個傻娘!誰說我是‘老冤種’?你在自家門口敗我的興,我不看看我到底是冤不冤?!」
娘當然沒他力氣大。「哎哎咬咬」的就被三貨提得腳尖不著地,進了院子。放在地上,三貨從衣兜里拿出一個紅紙包裹的棒棒來。撒手仍在娘腳下。「倉啷啷」一陣脆響,滾了一地白花花的洋錢。娘一下子瞪圓了眼楮。問︰「哪來的?」
三貨把手一被,高高的仰起頭說︰「丈母娘給的!還罵我是‘冤種’不?」
爹也聞聲站在屋門口,盯著地上的錢說︰「這麼多!多少?」
三貨趾高氣揚說︰「傻眼了吧?我敢說你們一輩子也攢不夠這麼多錢!一百塊,整整一百塊!」蟲
三貨娘趕忙蹲在地上低頭撿錢。三貨爹問︰「那你媳婦呢?」
三貨娘聞言也抬起頭看著兒子,等下文。
三貨這才把頭一歪說︰「她說等打完鬼子再回來跟我過日子。要我有合適的就別等她了。」
爹啐了三貨一口說︰「呸!還不承認自己是‘冤種’。你抱著你那冷冰冰的一百塊大洋過去吧!‘過家家’還不是‘過人’?人不跟自己過,錢有屁用?」
放下三貨一家不說。
再說泜水鎮旁邊由北向南的大道上,今天突然多了些背包袱挑擔子,扶老攜幼行色匆匆的人。
玉清心里就犯嘀咕。悄悄攔住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問︰「你們這是干啥呢?」
行路人急慌慌的擺擺手,停也不停的說︰「別問了,快收拾東西跑吧!打起來了!日本人在北平打起來了!」
玉清只覺得脊梁骨發冷。扭頭疾步趕回家中,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媳婦看他神色不對,悄悄地過來問︰「又咋了?」
玉清長噓了口氣說︰「今天大馬路上過去了一些拖家帶口的逃難人。我剛才問了,說︰‘北邊開仗了’!」
媳婦一听更是緊張,說︰「這可咋辦呢?咱家這災難可是連上串了。街坊李嬸說羊毛蛋投了劉平堯。你說,他能放過咱家嗎?!」
玉清一聳肩膀說︰「立世以來邪都不壓正,我不信他能呈狂到幾時?!別忘了。他當土匪,咱家也有扛槍的人。羊毛蛋我心里倒是沒把他太當回事。關鍵是眼下這關怎麼過?鬼子眼看就打過來了,我們怎麼辦?」
媳婦說︰「那麼多軍隊,不是說八百萬軍隊嗎?北平城離咱這里八百里呢,能說打過來就打過來?那些當兵的是干啥吃的?」
玉清說︰「你也太相信這八百萬軍隊了。有些事情根本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那天你沒听三貨家新媳婦說︰那年9.18事變,東北軍二十五萬人,日本關東軍才兩萬多人,結果咋的?一槍沒放就被趕到了關內!我都替他們臉紅。就算用牙齒咬也該咬死幾個嗎!」
媳婦也沒辦法,只好說︰「等等看吧。或許能抵擋住。」
玉清搖搖頭說︰「也只有等等看了!」
第二天,沿著馬路逃難的人更多,到了第三天,幾乎是鋪天蓋地而來。整個泜水鎮的人心一下子慌了。
第四天,逃難的人繼續增加,里邊甚至還有穿軍服的人。說是被打散了。前線幾乎沒法打,戰事幾乎是一邊倒,大潰退。已經有人沉不住氣,收拾東西加入逃難大軍了。
玉清在家里急得臉色發黃,額頭冒汗。團團轉。突然,門外進來一個滿身塵土穿軍服的人。看到他叫一聲︰「哥」便跌倒在地。
玉清急忙走過去,把人扶起,一看正是自己的親兄弟,去年才去當兵的玉田。
看樣子人是連累帶餓暈過去了。急忙叫媳婦燒火做飯,把弟弟抱到屋子里。
給玉田喝了點水,人漸漸地緩過來。媳婦也端上一海碗棒子面糊糊,玉田一飲而盡,還要再吃,說︰「嫂子再短兩碗過來,我三天沒吃飯了。」
玉清擺擺手對他說︰「可不能一下子吃那麼多,會把肚子撐破的。少定定神就沒事了。」
果然,沒多久,臉上就有了血色。人也長出一口氣。
玉清卻眉頭緊皺問他︰「爹你不是讓你去當兵學本領了嗎?正是打仗的時候,怎麼就跑回來了?難道是當了逃兵?」
玉田低著頭,又搖搖頭,似乎無法啟齒。
玉清眉頭皺的更緊說︰「如實說!咱家不要孬種。」
玉田哇的一聲,哭出聲來,說︰「哥!你不知道,我當兵投錯了廟門。錯投了齊燮元那個王八蛋!當時,我是自願當兵的,別人大多是被抓來的。怕他們跑,就委任我當排副。我還挺高興,給家里捎信替他說好話。誰知沒多久就發現,這邪眼老王八根本就不把我們當兵的當人看。克扣軍餉不說,連飯也不給吃飽,還要下級當官的逐級往上進貢。他自己拿搜刮來的錢揮霍、賄賂更大的官。所以,下級軍官就向自己的下屬索要。底層軍官沒辦法,就刮士兵。當兵的都是窮人哪有東西給當官的?更有一些兵痞被逼急了,就穿著軍服端著大槍搶老百姓。成了比土匪還厲害的官匪。我也是莊稼人出身,當然不會搶人東西,也不會為難下級。就沒錢賄賂上司。結果很快就被撤職了。撤了也好,省的讓人唾罵。自己低下頭來安安心心的學點本事,將來也好保護自己保護家。哪知道,近一年連真槍都沒模過。我早就想開小差回家了。怕爹罵我不爭氣,才在那里窩著。總想找個借口回來。」
玉田喘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這次,十九路軍駐守宛平。我們駐守在京東三河。七七那天,十九路軍先跟小日本干上了。我們才匆匆的發了武器。我們班十二個人,發了七條槍︰兩個沒槍栓,一個拉不開栓,兩條槍槍管是彎的。只有兩條槍能湊合著打響,還是老卡殼。一個連能用的槍也沒有三十條。手榴彈發的還不少︰每人四個。日本人早做足了準備,盧溝橋一開火,馬上也向我們發起了攻擊。一接火更傻眼︰也不知道是兵工廠技術不過關,還是兵工廠跟部隊一樣,層層克扣。兵士們唯一仰仗的手榴彈扔出去不是‘呲溜’冒一股黃煙沒了動靜,就是‘啪’一聲一分兩開。一個鬼子都傷不著。好家伙,人家小鬼子可不客氣,機關槍‘突突’直響。一排小炮打過來,我們這邊人就死傷成堆,槍子擦著頭皮子直叫。這哪里叫打仗?簡直是去送死!不知誰叫了一嗓子︰‘弟兄們,都跑吧!咱這等于是拿著燒火棍送死!’嘩,一下子兵敗如山倒,人攔都攔不住。我連槍都沒輪上,手榴彈也仍完了,也只好跟著人跑。等我們跑下火線,還沒等喘過氣來,團長就帶著督戰隊過來,告訴我們︰齊燮元已經投降了日本人。我們也成了鬼子的幫凶‘治安軍’!」
玉田這時才稍稍平定了一下說︰「我不能親手殺鬼子,總不能幫著鬼子殺中國人吧!就偷偷跑了回來。跑了七天七夜。帶的干糧三天前就吃完了。一路上都是攜家帶口的逃難人。沿途也不知死了多少!都是些婦孺老人。中國人要遭大難了!」
玉清問︰「照你說,就沒人抵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