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觥籌交錯間,只听見一陣「蹬蹬蹬蹬」的聲音,從樓梯間上來幾人,進了隔壁的一間包廂。那幾人坐定,一番交談。
李文成半暈半醒間,只听一人道︰「前幾日府上失了一幅畫,老爺為此焦心勞神,兩天兩夜沒吃飯了,夫人見老爺如此,更是擔心,托我請龍幫主幫個忙。我知道龍幫主手下活絡,很有些路子,還請龍幫主幫幫忙,查一查這畫的去向。」
李文成頓時留了神。只因前幾日江陵城中發生一起大案,司戶大人秦叔同府上失了一幅名畫,據說價值不菲,這案雖不是李文成所屬這一隊主管,但治安巡查,也是他的職責所在,發生這等大事,也正好是秦熳家中,他自然想知道得更加清楚。
「龍某是個粗人,卻不知失了幅畫,有甚麼著緊。」另一人聲音頗大道。
「這畫是一代畫聖吳道子的畫作《十指鐘馗圖》,據說價值白銀千兩,不過價值如何倒不是最緊要的,只因這畫正是老爺從刺史大人那里借來的,如今丟了,怎能不急!」那人道。
那龍幫主道︰「哦,原來如此,既然是夫人交代的事,我龍某一定盡心盡力,不敢怠慢。」
「這是夫人的一點心意。」那人道。李文成雖看不見,也知必是有銀子或是貴重物事送出。
「不不不……,這怎麼使得。我龍某也不是不知恩義之人,想當年若不是夫人為我說話,只怕龍某早就不在人世了,哪還有這些年的風光。只要夫人一句話,我龍某自當鼎力相助。」那龍幫主道。
「誒,龍幫主這就見外了,你屬下做事,總是需要些銀兩打點,這是在幫我們夫人與老爺的忙,怎麼能讓你白白破費,何況上一次托你將那姓李的小子教訓一頓,也還沒謝過呢。」那人道。
「這等小事,何足掛齒,上次要不是韋公子湊巧相阻,定讓那姓李的小子缺手斷腳。」那龍幫主道。
「那姓李的小子倒不討厭,只是夫人見不慣小姐與他來往密切,想給他些教訓罷了,讓他曉得自己的斤兩,知難而退,離開荊州。你知道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食人之祿,忠人之事,當然會想些法子替主人將事情辦得妥帖。不過幸好,龍幫主手下出手不重,沒將他傷得怎樣,小姐知道這事後,還找夫人大吵了一架,我也跟著嚇了一跳。」那人道。
李文成听到這里,腦袋嗡嗡一陣響,一時間心亂如麻。
那隔壁的幾人舉酒推杯喝了一陣,便起身離開。李文成忙假裝有事將簾子拉開,見那幾人中有一人面孔熟悉,果然正是秦府的管家。此刻李文成早已喝得面紅耳赤,那管家也只見過李文成一面,此刻哪里知道是他,只是匆匆撇了一眼,便走下樓去。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李文成一顆心直往下沉。他一直以為是那張鏡找人打的他,卻不知原來是另有其人,竟還是秦熳的母親。
我與她素未謀面,哪知她竟然找人害我,若不是上次韋廷玉相救,當真便會被打斷手腳,李文成想著想著,一陣怒意涌來。瞧那管家說的話,原來秦熳早就知道此事,卻一直不說,想起最近秦熳對自己的態度,一時間恨意頓起,恨不得馬上離開荊州。
李文成一邊喝著悶酒,一邊腦中思潮翻滾。她那般愛鬧,那般蠻勁,那般地可愛,好起來又那般溫柔,我能舍得失去她嗎,我能甘心失去她嗎,李文成心中恨意剛起,想起秦熳的笑容神情,不覺又心軟起來。
她不是那種能藏得住心事的人,想她時常煩惱,應是另有隱情,她母親定是嫌我李文成身份低微,配不上她家,才不讓秦熳與我往來,最近幾次她與我相遇,雖總有些心不在焉,但也是笑意吟吟,必是對我還有許多歡喜之情,李文成心中又自我安慰道。
酒盡人散,李文成滿月復心事,喝得醉意醺醺,與眾人告別。他腳步踉蹌,趁著酒勁,向秦熳尋去,想找她說個明白。
李文成側靠在路邊一堵牆面上,遠遠地便見到秦熳走來。只見她一臉的異樣神情,眼中透出一種興奮的光芒,這光芒李文成是熟悉的,曾經那樣熟悉,然而此刻興奮的秦熳卻並未注意到路邊的他。李文成身是醉的,心卻是醒的,他見秦熳那般神態,頓時胸前涌起一陣苦澀。
遲疑了片刻,李文成走過去,迎到秦熳面前,秦熳吃了一驚,見是李文成,臉色有些微微發紅,道︰「你怎麼在這里,喝了酒的麼?」
「我來找你。」李文成道。
「找我有事麼?」秦熳道。
「嗯。」李文成頓了頓,此時酒意上涌,他鼓足勇氣,聲音有些顫抖地道︰「我能問你一件事麼?」
「甚麼事?」秦熳見李文成瞧著自己的眼神,有些小心道。
「你……你這些日子為甚麼……不願理我了?」李文成有些哽咽道。以李文成心思細膩、只憑感覺知事的性子,本是決計不會親口問出這番話,這時喝了酒,便終于問了出來。
秦熳遲頓了片刻,小聲道︰「沒有啊,只是有些事情兒忙著。」
哼,有事,你個千金大小姐,會有甚麼事,李文成心中恨恨,他見秦熳的神態,猜知杜奕衡所說定是事實,心中不免大生怒意。
「甚麼事情?」李文成壓住怒火道。
「甚麼事不須你管!」秦熳有些不耐煩道。
「是與韋廷玉出去玩耍吧。」李文成忍不住冷冷道,這時李文成第一次與秦熳這番語氣說話。
秦熳性子暴烈,哪里听得了這些,她雙眼一揚,生氣道︰「我與誰玩,關你甚麼事!」
「那是不關我的事,想他韋廷玉家世好,人又生得好看,武功又高,想與他攀上關系的人多去了,自不是我們這種尋常人家的子弟能比。」李文成也止不住怒氣,諷刺道。
「你……你。」秦熳指著李文成,胸口一起一伏,極是生氣,「他就是比你好,怎地!」
李文成醋意大熾,大聲道︰「他好?他哪里好,不過是仗著出身好,長了一身臭皮囊吧了,我可不稀罕。」
「你這人真沒良心,虧他還救過你。」秦熳怒道。
「誰要他救,只管將我手腳都打斷算了,就是沒人可憐沒人理,也不須他來救。」李文成氣苦道。
「你,你給我走開。」秦熳氣極,一把將李文成堆開,怒氣沖沖,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李文成胸中也是憋著一股怒氣,無處可泄,悶悶地低頭疾行,走了一陣路,漸漸地酒也醒了不少,怒氣也消了,心中開始後悔起來。
這是李文成第一次與秦熳爭吵,沒想竟吵得這般激烈,以前李文成對秦熳總是萬般呵護,捧在手心都怕化了,歡喜還來不及,那敢對她發半點脾氣,這次酒後失控,事態更加糟糕了了,本來秦熳對他已是半冷不熱,這麼一鬧,以她激烈高傲的性子,怕是再也不會理會自己了。想到若是失去秦熳,真如心被掏空了一般,難受至極,便再也不敢想下去,只是後悔不迭。
怎麼辦呢,怎麼辦呢,我該怎麼做秦熳才會回心轉意呢,李文成心想。對了,她家中不是丟失了那幅《十指鐘馗》的貴重名畫麼?我如果能將那副畫找到,或許能得獲得她的原諒,說不定她父母也會對我另眼相看。想到這里,李文成心中一喜,隱隱覺得事情會有些轉機。
江陵城中游手好閑的慣偷不少,李文成做了一個多月的火長,也多少有些了解。城南的張三兒是那伙慣偷的頭,平常領著那些偷兒們四處鑽營盜竊,城中家家戶戶幾乎都模得清楚,也從中知道了不少隱秘事情,尋常城里發生甚麼大案要案,捕頭們都會找他問些情況,他也樂得提供些線索,兩邊討好,不至于犯案入獄。
不如先從這張三兒身上著手,或許能打听到些有用的線索,李文成心想。他打定主意,便向張三兒家中走去。
李文成來到張三兒家院門前,此刻天色將晚,扉門緊閉。李文成敲了敲門,無人應答,李文成又喊了幾聲,仍是無人回應。李文成見此情形,敲開隔壁幾戶人家詢問,有的不知,有的卻說那張三兒早已回了家,也未瞧見他出門。李文成便又來到張三兒家院門前,用力地拍了幾下門,門閂拴得並不緊,木門應聲而開。
院子里雜亂地放著些物事,地上也有些髒亂,李文成徑直穿過院子,走到堂門前,堂門虛掩著,李文成又喊了一聲︰「張三兒。」
四周靜靜地,沒有人應聲。李文成推門而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竄入鼻中,李文陳心中一緊,右手伸向腰邊,將劍拔了出來。此時天色近晚,屋里雖是昏暗,但隱約可見屋中情景。循著血腥味,李文成小心翼翼地握著劍,向一間側房走去。
房門微微掩著,露出一絲縫隙,李文成用劍尖頂著房門,將門緩緩推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李文成瞥眼便見一人躺在地上,上半身倚在牆上,耷著頭,一動不動。
李文成大吃一驚,想也沒想便向後連退幾步。驀地,李文成只覺後頸泛起一絲冷颼颼的涼風,他猛地轉過身,只見一個人影站在背後,相距不過尺許,依稀可見臉上縱橫可怖的刀疤。李文成執起劍,便要向那人腰間削去,突地只覺胸口一痛,雙眼發黑,頓時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