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月兒露出半邊臉來,灑在黑黑的雲層上,映得煙雲迷蒙。林中熊熊篝火曬得一干眾人臉色發燙,屠修洪與刁不發等人圍著梅雪瑩與魏宏風,暢談甚歡。李文成與秦熳二人則卿卿我我,沉醉于綿綿情意之中,直至夜色漸沉,二人都累了,才背倚背睡去。
第二日醒來,東方已吐白肚,薪火尚未燃盡,點點煙霧緩緩飄向林間。李文成揉揉眼楮,見火堆邊眾人仍未睡醒,梅雪瑩與魏宏風卻已不知去向。不一會,眾人也紛紛醒來。李文成見秦熳也已醒轉,便攜同秦熳,與朱半山打了聲招呼,告別離開。天色放亮,二人終于找著了路,循著記憶,到了那借箭的屋子。屋主仍不在家,李文成將弓箭放回原位。
這時已近正午,天色仍是白蒙蒙一片。自二人率性出游,已有近二十天。李文成私下外出,卻未來得及與杜老先生打過招呼,心中一直頗有一絲不安。秦熳也覺有些疲憊,她在家中,得父母寵愛,便多了些刁蠻任性,只是這麼多天外出不歸,也未與家人招呼,還屬首次,她也怕家中擔憂,二人商議一番,便決定結束這次出游。
二人打定主意,便驅馬朝江陵城的方向趕去。趕了一段路,零零星星地下起了小雨。雨勢雖小,在這秋日里,卻有些清冷。二人加急趕路,催馬一陣狂奔。又趕了幾里路,雨勢漸漸大了起來,二人正在著急間,突見前面不遠的地方有間寺廟,門外歇了些車馬。二人大喜,趕到廟門前,翻身下馬,走入廟內。
寺廟不大,甚是破舊,廟內散落著些殘敗的佛像,上面布滿灰塵,多處牆壁已然坍塌,梁上結滿了蜘蛛網。廟中十幾個人各圍成幾堆坐著,見李文成與秦熳進來,都向二人張望。其中幾人面孔熟悉,恰好昨晚在林中遇見,是自稱「林氏拳」的四男二女六個青年弟子。另外八人一身青布質地的衣裳,頭上頂著白氈帽,一副商人模樣的裝扮。
二人與那「林氏拳」六個弟子點頭微笑,找了個空地打掃干淨,坐了下來。二人剛坐定,便見廟外進來一人。那人穿著簑衣,頭戴一只大大的斗笠,他走入廟內,將斗笠摘下,拍打身上的雨滴,露出方圓的臉來,卻是刁不發。刁不發眼楮向屋內掃了一圈,找了個地方坐下,正好挨著那些行商商隊的眾人。「林氏拳」的幾個弟子一見是他,臉上不由露出欽佩的神色。
刁不發坐定不久,見眾人無人作語,頓感無聊,便嘆口氣自語道︰「這是甚麼鬼地方,一個歇腳的屋子都找不到,害我多跑了幾里路,又折回來了。唉,這鬼天氣,也不知這雨還要下多久?」
一人接口道︰「咳,瞧這落雨的架勢,怕是要下到天黑了。」這人四十多歲的模樣,在眾商人中年紀最長,他額頭皺溝縱橫,頗有風霜之色,顯是行商多年。
刁不發見有人搭話,便道︰「哦,兄台怎麼看得出來?」
商人行商,沿途苦寂無聊,也都喜健談,那商人見刁不發再問,便笑道︰「我常年四處亂跑,刮風下雨的天氣見得多了,自然也看得出來。」
刁不發向那人打量,也笑道︰「噢。瞧兄台也是四處闖蕩之人,見識倒廣,兄台做甚麼營生?」
那人哈哈笑道︰「我常年在襄州、荊州、鄂州之間亂跑些買賣,甚麼賺錢,便賣些甚麼,賺些辛苦錢。」
刁不發道︰「兄台對這一帶路途也是很熟,不知這里離江陵城還有多遠?」
「哈哈,這位兄台問我可就問對人了。還真不是我吹,十二歲我便出來跑江湖,這荊楚之地方圓數百里,甚麼地方是甚麼村,有甚麼店,載甚麼花,種甚麼樹,那可是像身上的毫毛一般清楚呢。」那人談笑道,「這兒離江陵城還有七十多里的路途,早上出發,晚間便可趕到城中投宿。」他吞了一口氣,又道︰「你看這寺廟,我們一年往返十幾趟,只要經過這兒,幾乎每次都會在這小憩一番。」
刁不發道︰「這里倒是個歇腳的好去處,只是太破舊了些。」
那人笑道︰「呵呵,你莫要瞧不上這里,現在看起來確實破舊,但二十年前這寺廟也還是鼎盛得很呢。」
刁不發道︰「哦,怎麼個鼎盛法?」
那人道︰「那時廟中大小僧彌百十來人,來往香客不斷啦,若要來這里借宿,還真不容易!」
刁不發起了興致,問道︰「怎麼這會兒變得這麼破敗,無人理會了呢?」
那人嘆道︰「哎,說到這兒,那可要從武宗年間的滅佛令開始說起……。」
隋唐年間,佛教昌盛,「安史之亂」後,朝政**,朋黨爭斗,國勢日衰,在位的帝王們仍照例宣倡佛教,僧尼之數只升不減。這些僧侶不事生產,國家負擔劇增,大大削弱了朝廷的實力。唐武宗時,為整頓朝綱、收復失地、穩定邊疆,遂決定廢除佛教,武宗下旨敕令︰「洎于九州山原,兩京城闕,僧徒日廣,佛寺日崇。勞人力于土木之功,奪人利于金寶之飾;遺君親于師資之際,違配偶于戒律之間。壞法害人,無逾此道。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饑者;一婦不蠶,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勝數,皆待農而食,待蠶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紀極,皆雲構藻飾,僭擬宮居。晉、宋、梁、齊,物力凋瘵,風俗澆詐,莫不由是而致也。」,他認為,廢佛是「懲千古之蠹源,成百王之典法,濟人利眾」。會昌五年,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還俗僧尼二十多萬人,收充兩稅戶;拆招提、若蘭四萬余所,收膏腴上田數千萬頃,收奴婢為兩稅戶十五萬人,至此佛教再無繁榮之象。不僅佛教被禁,一切外來之胡教均被嚴厲禁止。
刁不發與那人正在閑談間,廟內又進來一人。那人身材幾乎比尋常人大了一半,一只碩大的腦袋,左右窄,前後長,兩邊的眉毛擠到一起,臉上也是凹一塊,凸一塊,長得極其丑陋古怪,他肩上攀著一只癩皮的猴兒。
李文成向那人望去,那人眼神向李文成這邊一掃,李文成只覺心突地跳了一下,禁不住打了一冷顫。秦熳本是膽大之人,向那人望了一眼,也不由向後挪動幾步,一只手將李文成的胳膊握住,抓得緊緊地。
這人全身上下,莫名地散發出一種陰冷恐怖的氣息,他向廟內走動幾步,李文成便不由得全身收緊,不自覺地將手搭在秦熳腰間,將她拉到身邊。
「瞧甚麼瞧,你這賊眉鼠眼狗崽子,這麼瞧著我師妹,想找死麼?」一人喝聲大罵,卻是林遜,他見那怪人雙眼盯著自己同行的兩個女伴,不禁怒罵。
「你若再瞧,小心我將你眼珠子……」林遜待要再罵,那人陰冷的眼神倏地往他身上一掃,林遜打了一個寒顫,嘴里罵人的髒話便吞到了肚子里。
「吱吱」一聲,那怪人肩上的癩皮猴從他身上跑下來,一溜煙跳到一尊半截的佛像頭上。怪人向廟內掃視一眼,找了個地方,遠遠地坐下,那猴兒也溜回到那怪人身邊。
遠遠地,眾人便聞到隱隱有股腥臭的味道,從那怪人身上傳來。那怪人似乎對眾人驚異的眼神已是習慣,他剛坐下一會,雙眼便在秦熳與「林氏拳」兩個女弟子身上游移,眼神里卻是充滿了狂躁殘忍的味道,絲毫不去理會眾人。
李文成胸前騰起一股火,將心中的恐懼壓住,他盯著那怪人,便要站起,這時突然林遜站了起來,他早已忍耐不住,卷起雙袖,向那怪人走去,邊走邊罵︰「哪里來的丑八怪,不知死活,待老子收拾了你……。」
李文成心中突地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他眯著眼楮,向林遜瞧去,只見林遜走著走著,便停住了腳步,嘴里也沒了聲音,接著便見他後背破了一個洞,一只手臂從洞里鑽了出來,同時那怪人龐大的身軀斗然出現,貼著林遜身體站起,便如一個大人掛著一個小孩一般,眾人正在驚愕間,那怪人已伸出另一只手,將林遜的肩膀抓住,像撕破紙碎布一般,將林遜的身體撕開,頃刻間,林遜的手、腳、脖子便從身軀里被撕掉,只見一片模糊的血肉,四散飛落。
一時間,廟內眾人都驚呆了!那怪人將林遜殺死,便如殺雞一般,他望著地上的血肉殘肢,眼中露出一種令人膽顫心驚的殘酷味道,眾人還未應過神來,他突地又向眾人疾沖,如厲鬼一般。一人閃躲不及,被他抓住脖子,只听「 嚓」一聲,那人便耷拉下頭來,頸骨已被這惡魔一般的怪人捏碎,扔在地上。
眾人一下驚醒過來,身上帶著兵器的人紛紛拔出兵器。
「你……你,為何要殺死他?」一人驚恐地向那怪人道,這人與那方才被殺之人一般,都是行商之人。
那怪人喉嚨咕嚕咕嚕的,發出一陣怪異沙啞的聲音,眾人根本听不清楚。
「媽啊!」一人大喊道,向廟門外撒腿跑去,這人已被那怪人凶殘的手法嚇破了膽。他剛跑幾步,那怪人便已移到這人面前,封住了他的去路。他驚懼之間,揮動手中的匕首,向那怪人月復部刺去。匕首正中月復部,他只覺如同刺在一堵銅牆之上,再也難進分毫。那怪人伸出拳來,一拳向這人揮去,將他腦袋打得稀爛,霎時間血漿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