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關錦仁的《心跳2》停拍的時候,陸心涼正在吃午餐,仍然是在CG附近的餐廳,她吃到一半,有人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
坐在陸心涼對面的人,不是別人,是關錦仁。
「《心跳2》停拍?為什麼?」陸心涼問。
關錦仁攤開手,很無謂地聳肩,「投資方出了問題,那部片子,你和容詩妍接連出事,從開拍以來就沒太平過,現在投資方除了問題,我也沒興趣拍了。」
陸心涼皺眉,「不拍了?惚」
「我在籌備新片,這是我從影第一天,就想拍的一個片子。剛開始拍片,急功近利,總想能盡快出成績,所以一開始的時候,拍的全是商業片,名利雙收之後,我才開始拍自己真正想要拍的東西。」
「怎麼想到找我?讓我做新片的女主角?客串《心跳2》的時候你就看到了,我沒什麼演技可言,現在可沒辦法獨挑大梁。」陸心涼想起她和關錦仁那個玩笑似的約定。
關錦仁看著她,「沒關系,我最喜歡沒演技的新演員。溫」
「為什麼?」怪胎,陸心涼忍不住在心里說了句。
關錦仁不答,慢條斯理地叫了杯咖啡,然後開始和陸心涼說他一直想要拍的那個故事。
故事的名字,是他十九歲就想好了的,叫《時光之旅》——時光之旅,是一家鐘表店;時光之旅,也是一段彌補遺憾的旅程。
閃婚後沒多久的白心悠,很快又離了婚,一次偶然的機會,她來到了一家名為「時光之旅」的鐘表店,並且購買了一個外形別致的鬧鐘。自此以後,白心悠每夜都會夢到從前的生活里,大大小小的遺憾,並且在夢中,彌補了這一個個遺憾;夢里,她有甜蜜的初戀,考上了理想的大學,和心愛的人步入了婚姻殿堂。
可夢醒後的白心悠,卻只能面對無財、無色、無業的三無現實,只能看著心愛的人對著別人溫柔微笑,那麼最終,白心悠究竟是會選擇一夢不醒,還是面對現實?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一夢不醒,還是面對現實?」關錦仁忽然拋出來的這個問題,和陸心涼現在的心境驚人的契合。
陸心涼一時間愣住,從關錦仁開始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她仿佛就有一種代入感,思緒沉溺在了這個故事里。
這是個很現實的故事,卻又完美得像個童話。
人的一生,總有大大小小的遺憾無數,如果真能夠有這樣一段彌補遺憾的旅程,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而如果是她呢?她會怎麼選?
在得知了賀敬軒才是一直以來被辜負的那個人,在慕遠歌被爆出抄襲後,在慕遠歌和顧曉曼的名字不停地被聯系在一起的時候,如果真的給她這樣一個機會,她要怎麼選?
「陸心涼?」關錦仁叫她的名字。
「我……」陸心涼終于從沉思中回神,「我很喜歡這個故事,如果真的拍成電影,一定很有意思。」
「有興趣?」
陸心涼點頭,「當然,這個故事很美好,也很現實。」
「是不是,和你現在的情況很像?」關錦仁模了下鼻子,笑道,「你知道,得知《心跳2》要停拍,我一下子就想到要拍這個電影,而女主角的第一人選,我想到的是你,你知道為什麼?」
陸心涼搖搖頭,不說話。
「我跟賀敬軒很熟,熟到無話不談。」關錦仁眼中含著笑意,笑得像一直守望著耗子洞的貓——陸心涼,就像那只耗子,而關錦仁,就像是不時會撥弄一下耗子的貓。
「所以說,你知道我跟賀敬軒的過去,你早看出來我和慕遠歌的關系,在我如今兩難的時候,你覺得我的心境,和電影的女主角很貼合,是不是?」陸心涼唇角小小的梨渦因為淺笑變得明顯。
關錦仁並沒有接這個問題,只是很巧妙地又繞了回去,「連你自己都覺得像,那當然像。」他停頓了兩秒,不知想到了什麼,「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如果給你一次機會,你會怎麼選?」
「怎麼選?」是一生都活在自己的夢里,雖然虛無,卻彌補了自己所有遺憾的夢里;還是選擇清醒,面對現實?
「你問我這個問題,是為了賀敬軒?」
關錦仁搖頭否認,「這個問題我問過很多人,包括我父親,包括賀敬軒,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卻又可以說,都一樣。」
陸心涼認真地思量了一會,又很認真地回答說,「如果真有這樣一次機會,我會想要回去,彌補以前的遺憾,然後再清醒。」
假如真有這樣一場時光之旅,她想要回去,至少她跟賀敬軒這間,不要是那樣的結束,那種痛恨的、決裂般的結束;可她也不願意一生都活在夢里,因為現實里,有她要珍惜的人。
關錦仁盯著陸心涼看了很久,眼里的笑意越來越濃,「我第一次覺得,你也不是那麼傻。」
陸心涼毫不客氣地反駁,「我第一次覺得,關導長得也不是那麼好看,笑起來眼角還有魚尾紋。」
關錦仁听了,真的拿手去按了按自己的眼角,看見陸心涼促狹的笑,也跟著笑起來,他笑的時候,眼楮總是習慣性的微微眯起來,眼角上挑,別有一番媚態。
「你要知道,電影開拍前,就跟導演搞不好關系,對你沒什麼好處。」
「拍《心跳2》的時候,你也沒有少整我,就連你自己那次也說,我一定是在心里罵了你一天。」關錦仁的脾氣是古怪了點,卻是個公私分明的人,熟悉他的性子以後,陸心涼在私下相處時,再也沒有拿關錦仁當做高高在上的名導,時常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想不到你這麼記仇。」關錦仁笑起來,「《心跳2》現在已經停拍了,我接下來打算拍這個片子,就在近期,劇本過兩天我找人拿給霍欣,她看完會給你。」
「這麼快?」
「我沒有看上去那麼有錢。」關錦仁說。
「嗯?」陸心涼不明所以,「所以呢?」「所以我要不停拍片賺錢。」
陸心涼被關錦仁逗笑,說好。最近發生的事情,有她不得不去面對的,也有她想逃避的,現在有工作,她求之不得。
整天悶在家里,才會胡思亂想,她倒寧願現在可以忙得團團轉,起碼這樣,她就不用滿腦子都充斥著自己不願去面對的那些事情——比如,慕遠歌被爆出來的抄襲事件。
從她剛剛得知顧曉曼召開記者會,指責慕遠歌開始時,她從最初的擔憂慕遠歌,逐漸轉變為,不願再去想這件事。
因為她相信,抄襲的絕不會是慕遠歌,所以那個人,只會是顧曉曼,可顧曉曼召開記者會之後,她本以為慕遠歌會有什麼反應,誰知,接下來的兩天里,無論是慕遠歌自己還是CG對于這件事的態度,都是低調處理、一味回避,不作回應。
她擔心這件事會影響慕遠歌的形象,慕遠歌事業,卻更擔心,慕遠歌的態度。
慕遠歌對待這件事的態度,分明就是想要默認抄襲——明明不是他做的,他卻要默認抄襲,這擺明了是在維護顧曉曼,或許這件事說明,不僅僅只有維護,只是更多的,陸心涼不願去想。
想的越多,就越受困擾。
「你喜歡熬夜,不過總是喝Espresso對胃不好,ConPanna味道不錯,不會太淡,應該還合你的口味,嘗嘗?」陸心涼將咖啡遞過去。
慕遠歌接過來,啜了一小口,「不錯。」
陸心涼看著慕遠歌有些疲憊的側顏,她很想問,為什麼要默認抄襲,可看著慕遠歌疲倦的神色,又有些不忍心。
其實她並不是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慕遠歌會默認抄襲;如果今天的事情,換做她是顧曉曼,賀敬軒是慕遠歌,賀敬軒也會做同樣的事情——作為一個男人,對舊愛終歸會留有余地。
男人,始終要有男人的擔當。
可賀敬軒對她還有意,陸心涼心里一驚,怎麼突然,打了這樣一個比方,把慕遠歌比作賀敬軒,把顧曉曼比作自己,她在心里做著這樣的比較,忽然之間就覺得很不妥當,如果真是這樣,那不是說明了,慕遠歌對顧曉曼還余情未了?
陸心涼搖了搖頭,想努力擺月兌這種擾亂自己思緒的想法,正在這時,她感覺手被慕遠歌握在手里,她知道慕遠歌一定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便抬眼去看他。
「怎麼了?」她問。
「你想離開香港麼?」慕遠歌的聲音同時響起。
陸心涼沒料到慕遠歌會這麼問自己,她看著慕遠歌,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就那樣直直地看著他。
「我們離開香港,好不好?」
帶我離開香港,是因為你決定了默認抄襲,對不對?你寧願放棄自己已經在CG擁有的一切,放棄自己的聲譽、放棄自己多年努力得來的,也要維護顧曉曼?
你知不知道,承認抄襲,對一個設計師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即便你是慕遠歌,也難以東山再起。
這番話,陸心涼多想說出來,可不知怎麼了,看著慕遠歌疲憊的神色,看著他因為熬夜眼中現出的血絲,讓陸心涼覺得有一只手扼在了她的喉嚨上,讓她這番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卻說出不口。
陸心涼和慕遠歌,從來都不是善于表達的人;如果是,那麼慕遠歌和顧曉曼之間、陸心涼和賀敬軒之間,就不會各自錯過了那六年。
相愛的人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會彼此理解,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自己,也覺得沒關系,因為總以為愛的那個人,一定能理解自己。
總以為即使什麼都不說出口,愛的那個人也一定能明白;殊不知,就是這種想當然,催生了多少誤會。
其實很多時候,連我們自己都弄不懂自己,又怎麼能強求別人去理解自己?
陸心涼心里百轉千回,可臉上卻只是淺淺地笑著,「讓我想想,你先休息吧,別再熬夜了。」
她說完,轉身出去。
帶上房門前一刻,她看見慕遠歌用手在敲自己的額頭,她很久沒有看到他做這個動作,除非是很頭疼的時候,他才會習慣性的敲自己的額頭。
無疑,此刻能讓慕遠歌頭疼的,不會是別人,那個人,只會是顧曉曼。
陸心涼臨睡前,給慕遠歌留了壁燈,暖橘色的燈光,原本看上去讓人很溫暖,可如今暖色調的燈光照在寬大的床上,空蕩蕩的大床上,只有陸心涼一個人,讓人不禁有種清冷的錯覺。
陸心涼看了一會書,慕遠歌仍然沒有回臥室,她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終于睡了過去。
她睡得不是很沉,半夜慕遠歌回房的時候,很輕的腳步聲,仍然驚動了她,陸心涼醒來,睜開眼楮,什麼也看不見,她有些不能適應房間的黑暗,索性再度閉上眼楮。
或許是因為閉上了眼楮,寂靜的夜里,她的听覺就變得更加敏銳,她听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應該是慕遠歌月兌衣服的聲音,接著她感覺到慕遠歌溫熱的身體貼近自己,他的手輕柔地搭在了自己腰間。
很親密的姿勢,是她,也是他最喜歡的姿勢——他從身後摟住她的腰,然後唇親昵地貼近她的耳畔。
她听見慕遠歌低低的嘆息聲,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就只能听見彼此沉穩的呼吸聲。
慕遠歌入睡得很快,看的出來,他的確很累,就連陸心涼將他的手移開的動作,也沒有驚醒他。
陸心涼披上睡袍,下床之後一直赤著腳,走到窗前,側倚在牆上,看窗外的月光流瀉進室內。
她反復告訴自己,要相信慕遠歌,因為在自己和賀敬軒糾纏不清的時候,在所有人都在拿片場賀敬軒救她的事情大做文章之際,慕遠歌信她,也只有慕遠歌信她。
她想信他,可是她嫉妒。
她嫉妒六年的時間過去了,慕遠歌還是願意為了維護顧曉曼的聲譽,做出這樣的犧牲。陸心涼不是不明白,慕遠歌這個舉動,未必是出于對顧曉曼余情未了,或許,只是單純地出于男人的擔當。
可腦子想得明白,不代表心里也能明白,要知道,感情這回事,從來不是用腦子來思考的。一夜沒有睡好,到了第二天,陸心涼就發現了黑眼圈的痕跡。
關錦仁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揶揄她昨晚是不是太辛苦,陸心涼狠狠瞪了關錦仁一眼,卻因為遮不住的黑眼圈顯不出氣勢,反而看起來有些滑稽。
「你最近似乎真的很閑。」陸心涼不客氣地說。
關錦仁倒是不以為意,「很快就沒這麼閑了,你也是,要開始準備來試鏡了,我看上你了,制片人可不一定,這次的制片人很挑剔,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早就被人挑習慣了。」從Crystal開始,她就一直在被人挑刺,如今只是挑剔而已,她沒什麼可擔心的。
「試鏡的時候不要這麼一副病怏怏的模樣,怎麼,和慕遠歌吵架了?」光是看陸心涼這副神情,也不像是纏綿一夜後的虛弱。
陸心涼不置可否,她不想和關錦仁多談這個話題,可關錦仁卻說得很起勁,「TF召開記者會,顧曉曼指責慕遠歌抄襲,听起來就像是做夢一樣,要知道當初在紐約的那段時間,他們的關系,很親密。」
「紐約?」陸心涼不知道,關錦仁和慕遠歌也有淵源,甚至,他還知道慕遠歌和顧曉曼的過去。
關錦仁見她追問,便隨口說起來的,留學紐約州立大學的那段時間,在亞裔學生中,有一個很響亮的名字——慕遠歌。
他從來都不喜歡慕遠歌,卻也不得不承認,慕遠歌似乎生來就是能讓人矚目的,無論是當初在紐約州立大學,還是現在。
當年慕遠歌追求顧曉曼的事情,關錦仁也有所耳聞,後來他要回香港了,就听說兩人已經在一起了。
「由愛生恨,女人一向都很記仇,輕易招惹了,到頭來追悔莫及。」關錦仁似乎有感而發,說話的時候,神色有些低落。
陸心涼注意到他的變化,並沒有追問,那是關錦仁的私事,而她和關錦仁的關系,還沒有熟悉到那個地步。
她沒有興趣去窺探關錦仁的**,卻有個問題想要問他,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陸心涼問關錦仁,因為她覺得同為男人,關錦仁的想法應該和慕遠歌很接近。
那要視情況而定了,不過,如果他曾經虧欠顧曉曼,又或者余情未了,即使抄襲的人是顧曉曼,慕遠歌也不會去揭發她,畢竟,前任對男人來說,始終是個美好的詞。不過坦白說,慕遠歌現在的冷處理,是目前能做出的最理智、也是最男人的方式,關錦仁這麼說。
前任對男人來說,始終是個美好的詞——關錦仁說了那麼多,唯獨這一句,鑽進了陸心涼的耳朵里,而且,總是不時會想起。
「怎麼,你這麼問我,其實是想知道慕遠歌真實想法吧,何必這麼麻煩,真想知道,你可以直接問他。」
「我……信他。」遲疑了一秒,陸心涼最終還是這麼說。
她信他,或者說,她想相信他;她和慕遠歌認識不過短短幾個月,他們的感情,既沒有經歷過什麼風浪和考驗,又沒有多年積累的根基,如果再沒了信任,那麼恐怕只是一個小小的誤會,也會讓她和他的感情,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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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默認抄襲?」賀敬桓指間夾著雪茄,卻也只是一直夾著,沒有吸。
慕遠歌點點頭,見過顧曉曼的那個晚上,他就做了這個決定,這些年,他多少也能猜測出來,顧曉曼從開始的不告而別,到最後的杳無音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誤會,只是當真相從顧曉曼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他才驚覺,虧欠了的人,是他。
可他不能去彌補顧曉曼感情,他可以彌補的,就是默認抄襲,為顧曉曼任性的報復善後。
顧曉曼如今已經和郭啟萬分手,如果他不默認抄襲,那麼顧曉曼一定會身敗名裂,到時候,她失去的,不僅是感情,還有工作,還有顧曉曼曾經看得比他還要重的驕傲和尊嚴。
顧曉曼現在輸的,只剩下那一丁點的驕傲和尊嚴,他對顧曉曼,沒有余情,卻多多少少有些歉疚,所以,這是目前他能想到最好的方式。
默認抄襲,然後帶著陸心涼離開香港,重新開始,這樣一來,也可以讓陸心涼徹底和過去告別,和賀敬軒告別。
顧曉曼承認抄襲,會輸得一敗涂地、一無所有,可他默認抄襲,卻不至于會有那麼嚴重的後果,因為他的退路很多,所以慎重考慮之後,慕遠歌做了這個決定。
「你既然做了這個決定,一定已經有了周全的考慮。你的退路比顧曉曼要多,不會因為默認一次抄襲就被逼的無路可退,你想帶著陸心涼離開香港,重新開始也不失為一個明智的選擇,可這麼一來……」這麼一來,CG的慕遠歌就成了歷史,賀敬桓不是不惋惜的。
而且,慕遠歌的確沒有做過,卻要為了維護顧曉曼的尊嚴默認抄襲,到時候一定會激起風浪,即便不是為千夫所指,也必然要遭人唾罵。
慕遠歌不在意,賀敬桓卻覺得可惜。
「我知道,這件事讓你也很為難,以後我接手了銘遠鑽石,一定讓你賺足了便宜。」慕遠歌笑著說,漂亮的眼里卻絲毫沒有笑意。
慕遠歌正在說話時,手機在桌上震動起來,賀敬桓拿過來遞給他,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是顧曉曼的電話。
他接通電話,顧曉曼只說了一句話,他的臉色立刻變了。
顧曉曼的性子,真是多少年都沒有變過。
這一次,是她要把自己逼上絕路,慕遠歌嘴角牽起苦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