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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語凝噎(四)

思緒飄散開來,好似一匹月兌韁的野馬,隨它在想象中任意馳騁。

顧以涵設想了好幾種可能性,每一種都會給現在的生活帶來沖擊。她感到無邊無盡的茫然,仿佛置身荒涼雪野那種窒息感又回來糾纏她了。然而,她仍在心中深深期盼著最好的結果——那就是,無論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盡最大可能地避重就輕,不會影響到她許給孟岩昔的承諾才好……

她仰頭望望默不作聲的他,正巧兩人目光遇上,他微笑一下,雙眸中蕩漾出一片多日未見的溫柔波光。

「小涵,我听你一直在唉聲嘆氣,怎麼了?」

「哦,沒什麼……」她下意識地抬手拍拍面頰,好讓自己更加清醒,「幾天睡不著覺,突然有點犯困。溴」

「別那麼使勁,打疼了你我得多難受啊——」他牽起她的手,「傻瓜,咱們都把生米煮成了熟飯,你跟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她的臉頓時映出滿滿的緋紅,一直紅到了耳根,「岩昔哥哥……」

他攬過她的肩,「我現在可要正兒八經地再說一遍,過完年民政局一上班咱們就去領證,你不許拖拉,更不許反悔!禱」

「嗯。」她含羞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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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彼此依偎的身影,在窗前的暮光里被鍍上了一層薄紗般淡黃的光暈。他輕輕整理著她稍顯蓬亂的劉海,悄聲問道︰「你不會也相信那些沒譜的事吧?開玩笑歸開玩笑,咱們如果以叔佷相稱,倒真的讓人接受不了,除了別扭,還是別扭。」

「其實……」

「其實什麼?你壓根兒不信那些胡言亂語的對不對?」

她的小手緊緊貼著他溫熱干燥的掌心,整個人也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但她沒有立即回答他的新問題,頭腦里線索繚亂,理不出明晰的頭緒。「我在擔心,待會兒律師來了宣讀錫堯大哥的遺囑,關于我的那一部分如果讓伯父听到了,他會不會更生氣?萬一身體不舒服了怎麼辦?」

「那不是有個私人家庭醫生嗎?」

順著孟岩昔手臂指著的方向,顧以涵瞧見了正在給孟永錚量血壓的洪醫生。「他什麼時候來的?我都沒注意……」稍稍放寬了心,她杞人憂天的感覺絲毫沒有減少,「雖然如此,我卻還有不好的預感。我不是害怕伯父他沖我發脾氣,而是……」

「大不了打120急救電話!」他打斷她,毫無感***彩地說,「人上了歲數,生老病死還不都是平常事?」

「岩昔哥哥,你說話別這麼冷冰冰的好嗎?」她不喜歡他現在這副無情無義的樣子。

「我冷?我再冷也是有心的。不像有些人,親手剝奪孩子的天性和志向,幾十年來都是棍棒教育惡語相向,從來吝嗇地不肯付出父愛不說,末了還要把自己的兒子送到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小涵,你知道嗎?本來我哥他不在維和警察先遣部隊的名單里,但他非得擅作主張給老戰友打電話主動要求……」

「岩昔哥哥,不要再說了!」

「我沒有雄心壯志,更不想要名垂青史,」他想起英年早逝的長兄,頓覺如鯁在喉,「我只想一家人團團圓圓,平平安安的。」

「你真是這樣想得嗎?」她阻止了他繼續揭孟永錚的舊瘡疤,「你總是這樣無法釋懷,所有鋒芒對準伯父,你讓錫堯大哥的在天之靈何以能安心?你已經失去了兩位至親的親人,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你自己的爸爸,你為什麼不懂珍惜,卻反過來嫌棄他啊?」

他心底不服氣,卻被她問了個正著,怔忡與悲傷交織,答不上任何話來。

「岩昔哥哥,前不久我知道了一件事。」轉移話題是必須的,他固然沒有在听她也要說下去,「以前我跟你提過一次,幾年前的G市那場轟動全國的火災導致我成了孤兒。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先入為主地認為我爸爸只顧營救陌生人,把我媽媽孤零零地丟在火場……」

「難道不是那樣麼?」孟岩昔問。

顧以涵深深吸了一口氣,「通過我爸爸生前兩個戰友的幫忙,我了解到我爸爸在最後時刻找到了我媽媽,但他們倆來不及逃出來,爆炸突然就發生了……」

「小涵。」他心疼得模模她的頭發。

「我沒事的,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之前那些庸人自擾的懷疑和怨恨全部跑光光。」她垂下眼簾,輕聲說,「我也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無論是誰,都不能被自己的想法困住,那只會是個死胡同,固步自封,越走越沒有出路。多听听朋友的建議,多出去走走,什麼坎兒都能邁過去。」

「唉——」

像是發自內心的一聲長嘆,孟岩昔回到了靜默的狀態,顧以涵亦覺得疲憊不堪。

她移開目光,透過窗玻璃望向不遠處的森林公園。雖是嚴冬,松柏仍是青翠欲滴。D市背山臨海,空氣治理成果是政府工作最值得挺直腰板的一項,總體情況在全國來講始終位居前三名,一年間大部分時間都是晴好天氣,極少出現污染和霧霾。其它北方城市的松柏就沒有這麼幸運了,長年籠罩在一層灰蒙蒙的浮土和煙塵之中。比如北京,又比如她的故鄉G市。

不是所有城市都擁有D市這樣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也不是所有地靈人杰的城市都能孕育出超群絕倫的人才。顯而易見,她之所以覺得D市優秀的無可指摘,覺得這里更能激發自己的思鄉之情,更多時候是因為這里有她愛的那個人。

于顧以涵來講,愛屋及烏的成語,應該換位過來詮釋才貼切——愛烏及屋。

在動物界以孝順著稱的烏鴉,確實是一種值得尊敬的鳥類。

孟岩昔當然不願意被比作一只黑麻麻的烏鴉。而且,誰都看得出——他只孝,不順。

在顧以涵心中,孟岩昔是個擁有錚錚鐵骨、充滿正能量的頂天立地的漢子,這個想法始終未曾動搖。孟錫堯在異國他鄉因公殉職,整件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悲痛之余,顧以涵明確地察覺到父子關系的僵持與決裂,原本覆蓋在脈脈溫情下的一切都被堂而皇之地推翻,局面陷入一個完全不在掌控之中的現狀。而孟錫堯的遺囑,極可能成為一個關鍵的轉折點。

無論事態會朝著哪個方向發展,她都得拼著勇氣和努力來搏一搏。主意拿定,雖稱不上是胸有成竹,卻只得這麼做了。她問︰「這些日子,伯父的氣色不大好。手術到底還是傷了他老人家的元氣……」

「是啊,沒辦法。當時的情況,必須要通過手術保住性命。但是常言道醫得了病、醫不了命,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他慢慢地松開了環抱她的雙手,像彈鋼琴的節拍一樣在窗台上輕輕敲擊,「即使是華佗再生,也不見得每個人人都能醫得好。福大自然命大。」

她訝異地問︰「按你的說法,伯父是個福薄之人?」

「他?算是有福之人吧。一輩子只盼著別人臣服于他,確實也是成功過輝煌過的。」孟岩昔的語調平淡且緩和,但話里透著不容反駁的堅毅,「但在我哥這件事情上,我無法原諒他,不光是他的獨|裁家長制讓我痛恨,更因為他死要面子活受罪拿自己兒子當籌碼。」

「此話怎講?」顧以涵問,「你不是想斷絕父子關系吧?」

「 ,謝謝你提醒我。要不然我還想不起這一絕世高招吶——」

「停,算我失言,你也別說了。」

「為什麼總是打斷我?」他惱怒不已,彈了她一個響亮的腦殼,「可惡的小傻瓜,你休想勸我服從那個老頑固的指揮,我現在鐵定了心,無論你是用糖衣炮彈轟炸還是美人心計來糾纏,都難以讓我改變主意。」

她吃痛,強忍淚花晃晃他的胳臂,「好吧……你們的家事我本來就沒有發言權,我保證絕不再參與,也不發表任何建議和意見。但你要想想清楚再做決定。畢竟、畢竟……」一著急,又結巴了。

「糟了,你該不會是被我的大力神指彈成小呆瓜了吧?」他竟開起了玩笑。

「我還沒傻到意識模糊。」她牢牢盯著他的雙眼,調整了一個最合適的語速,說,「岩昔哥哥,我和你的婚約,不僅僅是咱們兩個人的事情,我希望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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