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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王霞是搞公安的,豈不知道說得愈多判得愈重的道理?周雨杉這樣做的目的,說來說去無非就是一個,把別人都打下去,把她那個少言寡語的老公給弄起來,踩著別人的尸體往上爬,用別人的血來染紅自己的前進道路……

這真是太狠毒了。自古最毒婦人心,這樣的女人不除,將來要栽在她手里的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哩……

這一下,雷東原終于想通了,不僅想通,而且忽然間產生了一種沖動,他就是要在臨走的時候為民除害,把這個害人的家伙鏟除掉,這也實在算是他為湘市人所做的又一件大好事啊。

這些年,其實我一直在為這個窮地方做好事情嘛。這個金山發現了大礦,已經不是一天半天了,但是,沒有資金,沒有人才,還不是一直在守著個金碗討飯吃?我來,是他們硬請我來的。

來了之後,我一看這陣勢,立刻就打起退堂鼓了。什麼招商引資,什麼優惠政策,什麼引進人才,那全是寫在紙面上的,你只要實際一操作,才知道到處是絆腳石,到處都有人在卡著你的脖子,非讓你尿出一股來不可……不是在這樣一種很無奈的情況下,我怎麼會大把大把地在孔費原這小子身上使錢呢?

雷東原想著,又下了床,把那個小筆記本撿起來,一頁一頁地翻著。

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密密麻麻的,這一大半全是花在孔費原身上的,無論如何這都是錢哪,一把一把地往外拿,能不心疼?但是,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只有拿出去,有朝一**才能拿回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這可不是什麼高深的理論,而是我多少年在生活中真正琢磨出來的……

它浸滿了血也浸滿了淚,就像這上面的一筆一筆的錢哪,實際上這哪里是錢,而是民命啊……

當然,有了這一條,錢自然也就好賺的多了。別人不能辦的,只要我雷東原出面,沒問題。

別人需要花錢的,只要我雷東原出面,全免。別人必須花幾十萬才能擺平的,只要我雷東原一個電話打過去,得,一兩萬就弄下來了……

現在我才真的知道,那些當官的為什麼那麼牛,因為人家說一句話,往往就頂你受半年,那才真叫是一句頂一萬句呢。

雷東原不再怨恨孔費原和金鑫了,一種知遇之恩重新佔據了他的心房。

要怨恨,第一要怨恨命運,命里有時全都有,命里沒時白忙活,這是說死了的。特別是金山這鬼地方,從古到今老百姓都說了,金門能進卻出不來,這就是命啊。第二嘛,就要怨恨那個可惡的周雨杉了……

想到這里,他不能再猶豫了。

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要采取行動,就一定要及早動手,這樣要想抽身才來得及……而且,這事兒一定要做得機密,不能自己親自上手,也不能隨隨便便找一個靠不住的。哪里才有一個這樣妥帖的替身呢?他從床下拿出一個多少天前早就準備好的大紙箱子,又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之中。

有人敲門。誰?雷東原猝然一驚,難道他們已經動手,找上門來了?他一個鯉魚打挺下了床,趴在門上的那個小窗口看了半天,外面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門還在砰砰地敲個不休……礦上早已經停產了,除了幾個留守的,那些民工們這會兒都還在市委大禮堂前鬧騰呢。這些鬼東西,是他們為什麼連屁也不放一個。雷東原又連著喊了幾聲,只好提心吊膽地小心把門拉開一條縫……「原來是你呀」他不禁失聲大叫起來。

敲門進來的正是洪元昌。對于這個愣小子,雷東原一向是頗有點敬畏的。不僅是因為他長得人高馬大,一般人見了不自覺地就有點怵頭,更重要的是,這小子特講義氣,特喜歡抱打不平,剛來礦上的時候,曾經多次領著一伙人起哄鬧事,弄得他當時很難堪……

後來,還是在王霞的建議下,給他弄了這麼個保衛科長的空頭餃,不用再下井干活兒了,專門負責維持礦上的治安。沒想到這倒也算是知人善任,從此天下太平,礦上的秩序也一下子比過去好了許多。

然而,他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就在那個夜晚,就因為一個小女人,這小子竟然就嚇成了那樣,平時的江湖義氣全嚇沒了,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工棚里的東西也不要了,抬抬腳就跑得沒影兒了。

一開始他還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到老公家那里報案去了,如果那樣,這事情就更糟糕了……

不過,從後來這幾天的情況看,報案嘛他小子至少還沒有那個膽子,或者就像他自己說的,像他這種人,即使有天大的事,也無論如何不願意和老公家打交道的。這倒是句實話。但是不管怎樣,這個人是絕不能再用了,不僅不能用,而且也應該像周雨杉那樣從這個世界上盡快消失……想到這里,雷東原突然有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

他心里很清楚,這些日子洪元昌一定都快要煩死了。錢沒了,買賣也做不成,二楞子走了好些天又沒有一點兒消息,是死是活都很難說,無可奈何回到礦上,但是連這里也早已經變成了一片狼藉,民工們走的走散的散,沒走的還在等著討還工錢呢……

在這樣一種亂哄哄的架勢下,他這個空長了一身力氣的人又能干什麼呢?對于他雷東原不計前嫌叫他回來,這小子自然是十分感激的,但是一晃又好幾天過去了,除了讓他照看那些早沒人要的破爛設備,每天閑著什麼事兒也沒有,而且工資的事一直絕口未提,看來這小子一定是再也撐不下去了……

果然,不等雷東原開口,洪元昌已經一坐在沙發上說︰「礦長呀,小兄弟這日子是沒法過了,今兒大哥要是再不給兄弟想想辦法,小兄弟明兒就去搶銀行了,到時候大哥可別忘了來看兄弟一眼啊」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雷東原一邊說,一邊小心地觀察他的臉色。

「當然是出事了。唉,大哥你說說,這真是禍不單行,我在這里本來就沒得活路了,誰知道剛才老婆又打來電話說,我老媽在捉蠍子的時候從崖上掉下來了,正在醫院里搶救,要我立刻拿兩萬塊回去……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哦……原來這樣。」雷東原立刻充滿同情地說,「人誰沒有父母,什麼都能夠丟了再來,父母可是一輩子只有這麼一個啊……如果放在過去,兩萬嘛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你現在看得清清楚楚,咱們這礦垮了,民工們鬧騰著還回不了家哩。我現在手頭上倒還有一些余頭,可是馬上還要出一趟門,四處打點打點……正因為這麼緊,你來了這幾天,我不是還沒給你發過一分錢嗎?原想著等咱們度過這個關口,一切還都不是咱們的?現在嘛,既然你也說出來了,又是救命的事情,我就先擠一擠,把你這些天的工資給你結了,剩下的嘛……兄弟只好再到別的地方想想辦法了。」

「那能有幾個呀……大哥,你一定再想想辦法吧……」

「唉,我也難啊好啦好啦,你再到別的地方找找人,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

雷東原故意慢騰騰地說著。這可是一件即將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對于眼前這個人,一定要好好考察考察,如果不到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絕路上,這小子是不可能給他出這口氣的……

但是,不等他再說下去,一向挺高傲的洪元昌突然跪下來了︰「大哥,你不要再說了,如果我再有一點兒辦法,就是打死我也不會開這個口的,今兒實在是走投無路,只能求大哥你了……說實話,今兒大哥你是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你不管,我就一直跪在這兒,再也不起來了」

「你看你,這是怎麼了,快起來快起來你一這樣,我心里這個難受勁兒啊……你要再不起來,干脆我也跪下,咱哥們兒就這樣一起耗著得了……」

雷東原一邊說一邊也做出個跪的姿態,心里不由得就感到一陣說不出的高興。有門兒,這事看起來已經有七八分的把握了。如果不到走投無路的地步,這小子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舉動的。但是,但是萬一還像上次那樣……想到這里,他立刻又有點猶豫起來。

洪元昌終于站起來,卻低著頭,什麼話也不說,好像還沒有從那種深深的絕望中清醒過來。

「真對不起,我手頭上的確太緊了……不過,現在倒是有一個好買賣,這是有人托我的一件大事情,我還一直沒有找到一個很合適的人選。人家給我放下了四萬,如果你能做嘛,立刻就可以先給你拿一半,只不過這事可是有風險的……」

說到這里,雷東原故意停下來,兩眼死死地盯著他對面這個大個子。只見洪元昌那張國字臉逐漸由黑變紅,慢慢地漲成了醬紫色,特別是那一雙眼,在他說到那個四萬的時候,明顯地跳了一下,突然間變得格外明亮,好像要滴血一樣。

不等他再說下去,洪元昌已立刻搶著道︰「干干干,這次小弟可是鐵了心了,不管是做什麼,只要能弄到錢,就一定干,就是豁出這條命來也決不在乎」

「噓——」雷東原立刻拉住他的手,指一指門外,壓低聲音說︰「不要再這麼嚷嚷了,這可是掉腦袋的事……不過還有一點兒,我好像听人說,檢察院那個周雨杉是你嫂子?」

「什麼嫂子呀,那都是胡扯蛋要說起這個人,我都要恨死她了,如果有那麼一天,我一定把她給好好修理修理,出一出我心中這口惡氣」一提到周雨杉,洪元昌更火了,又不管不顧地大聲嚷嚷起來。

「好好好,既然你這麼恨她,那就好,現在正好就有這麼一個機會,大哥就幫你來出出這口惡氣……不過這可是你自己要做的,你自己一定要想好了……來,你跟我到里面來,咱們再好好合計合計。」

雷東原終于放下心來,小心翼翼從床下拿出那個小紙箱,一邊低低地說,一邊把楊濤迅速拉進了里屋。

等到洪元昌抱著那個小紙箱出來,臉色已經變得十分平靜了。雷東原也跟出來,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只長久盯著他看。

洪元昌騰出一只手,緊緊地和雷東原握一下,低沉而又有力地說︰「你放心,這是我洪元昌的事,好漢做事好漢當,和你什麼關系也沒有——你就等好消息吧。」

目送著洪元昌遠去的背影,雷東原長長地舒了口氣,然後趕緊收拾好東西,衣服也換了換,出門打一輛出租,迅速離開了依舊人聲嘈雜的金山……

這時,天色已近傍晚,遠去的金山灰蒙蒙的,很快在一陣車輪聲中破碎了,變成了一個滴血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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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雨杉怎麼也想不通,自己身體一向好好的,怎麼突然之間就病倒在床上了?

這是全市最好的一間病房了,一切設施都是仿照京城和上海那些大醫院高干病房的規格配備的,乍一進來就和進了一些豪華賓館一樣,一點兒也沒有一般病房里的那種嘈雜、混亂和壓抑感,反而會感到很溫煦也很親切。

但是,在這里關了一個下午,周雨杉就再也呆不下去了。要不是有葉子那麼一個可愛又可敬的老大姐守著,她早就跑得沒影兒了。

這個病房,不就是前些日子劉家喜呆過的那一間嘛,不過他那時呆在這里,並沒有什麼大病,不過是累壞了,但是她這一次卻似乎有點兒不同,看看單位同事進進出出的那個樣子,再看看葉子大姐那個眉頭緊鎖的勁兒,好像自己真的是出什麼事兒了,要不他們就是太過熱情太過關心,有點小題大做的意思了。

劉家喜這個人什麼都好,只有一點就是有點兒太善也太弱了,為政而有婦人之仁,這實在是一種大忌諱。在這一點上,身為市委副書記他既不如仇羅鄺,也不如邱向陽,更不用說苟天書記了。苟天,那才是真正的大政治家呢。這一輩子,周雨杉打心眼里只佩服兩個人,一個是她爸爸,另一個就是苟天了。而且她很自信,苟天也應當是很欣賞她的,在她朦朦朧朧的意識里,劉家喜之所以能有今天,其實多一半的功勞應該是在這個比較微妙的地方的。

這一次,基層各地對劉家喜呼聲很高,這本身就是好現象嘛。在如今這個時代里,能夠像劉家喜這樣不貪不佔,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做事,的確是十分難得的。像仇羅鄺那樣的,其實早就該逮起來了。但是,連仇羅鄺都公開跳出來了,劉家喜卻一味地保持低調,這一點是很讓她瞧不起的。說到底,無非是有那麼幾個人,怕劉家喜在這次換屆中真當了什麼市長,在背後耍一些見不得人的小手段而已。

對于這種小把戲小聰明,要麼根本不用理會,要麼就重拳出擊,往死里狠狠地打,就像在審案子時常用的那樣,雖然一再說不能行刑逼供,但是實際上誰都明白,只要一繩子捆下去,平時再硬的骨頭也沒有不穌的,十有八九就全交代了。但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剛剛啃下王霞這塊硬骨頭,人代會正在緊張進行,她自己卻突然倒下來了,這是不是天意啊。難道是老天嫌她太過于要強,特意來給她一個懲罰嗎?

從小到大這麼些年,周雨杉一直是活得很舒展也很瀟灑的。爸爸是老紅軍,建國以來本地的首任地委書記,而且又只有她這樣一個獨生女,在她的眼里,是從來沒有那些這官兒那官兒的位置的。在她們這些同齡人當中,有的還因為爸爸被打成走資派,受過這樣那樣的磨難,而她就不同了,由于老父親身體不好,年紀輕輕就離職休養,所以她連這樣一個受難的機會也錯過去了。後來學校畢業參加工作,早早地和當時剛剛畢業的名牌大學生劉家喜結了婚,這些年丈夫的職務又節節升高,現在孩子也上大學了,她也就愈過愈覺得灑月兌,在她面前,真的再也沒有一點可憂慮的了。特別是對于自己所從事的這份工作,她實在是找到了一種極其強烈的滿足和實現感呵……

然而,現在一生病,好多好多的機會一下子就都失掉了。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她,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個最不走運的捕魚人,正當逮到一條大魚的時候,卻突然一下子暈倒在了船艙里……

在一個男人成堆的世界里生存,有時候似乎很難,但是你一旦找到了一個最佳的妥協方式,有時候又實在是很輕松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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