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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誰知道公安局長魯達卻第一個站起來表示反對︰「孔費原好歹也是一個區委書記呀,如果不請示省委,不履行一下正式手續,就這樣隨隨便便把人給逮起來,這恐怕不太合適吧?」

「為什麼?」邱向陽的眉頭跳了一下。

不過,在這種場合,邱向陽其實用不著操心,只見那個血氣方剛的年輕檢察長已經開口了︰「我覺得,這一點完全不需要擔心。剛才邱書記不是已經說過了,紀檢上已經有了足夠的證據嗎?一個堂堂的縣處級干部,不說別的,僅僅有這樣一個問題,就完全可以采取行動的。而且邱書記還說了,苟天書記不是正在請示省委嗎?」

「既然苟天書記正在請示省委,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再等一等,等有了請示結果再定?我不是說孔費原就沒有問題,也不是不同意市委的決定,而是覺得,我們做領導的,對于每一個干部,都要采取十分負責的態度,而且要搞就一定要搞準,不要弄下什麼後遺癥……」

說到這里,魯達突然提高嗓音,滿屋子都是他嗡嗡的聲音︰「我不知道這里面是不是還有別的因素,但是我個人認為,當前最重要的並不是在我們市區機關,而是在基層。由于王霞的案子久拖不決,雷東原逮起來又放了,現在金山的形勢非常混亂,幾十個礦已經全部停了下來。那里,還有數萬的礦工領不到工資,想在不能在,想走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上午來的那伙人還可能繼續挑動鬧事,如果我們不在這方面采取措施,極有可能釀成大的事端,最終受害的可就是成千上萬的老百姓啊」

「哼,這誰不知道」邱向陽生氣地站起來,邊說邊踱步。魯達的意思他清楚,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再不能讓魯達這樣搶風頭了。他立刻作總結說︰「好啦,看來這樣辦吧。第一,礦山整頓和保護民工利益的事情由政府負責,就按苟天市長說的,繼續抓緊組織實施;第二,檢察院和公安那兒,要繼續抓緊案件偵破,特別是檢察院,你們不是有雨杉這樣的審訊專家嗎,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里突破王霞這一關,力爭從她嘴里問出這些年白峪溝礦死難礦工的真相來,這樣就可以對那個姓白的下手了;第三,也就是曹嘛……你們先去通知,讓來我辦公室,魯局長也留下,咱們三個再單獨談一談吧……」

說到這里,邱向陽便立刻打住,起身走回了辦公室里間。

眾人都表情凝重地陸續散去了,魯達心里焦急,又沒有辦法,只好在電話里緊張地安排部署著。

邱向陽把那幾份材料收好,從文件櫃里取出象棋,慢慢地在辦公桌上擺開了陣勢。然後,招招手讓魯達過來。

對于下棋,魯達實在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但是又不好駁他的面子,只好不情願地坐下,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下起來。

一盤棋沒下完,秘書領著孔費原進來。

孔費原好像什麼感覺也沒有,一進門先熱情地和兩位領導握手,又哈哈大笑著給他們講起了大會上的許多奇聞逸事來。

邱向陽也面不改色,招呼秘書倒水沏茶,一直忙亂了好半天,又把秘書拉到外面,悄悄囑咐一番,然後才返回里屋,大笑著和孔費原下起棋來。

天漸漸黑下來,不知不覺已經快一下午了。在三個人連續不斷的吞雲吐霧和海闊天空中,邱向陽這間本不算大的辦公室,早已經變得煙霧繚繞,遠遠看去就像是失了火一般。地上和煙灰缸、桌子上到處是大大小小的煙頭,就像是數不清的屑小的尸體……

棋一盤接一盤地下,在一旁觀戰的魯達卻如坐針氈,坐一會兒又站一會兒,心思怎麼也集中不下來。

後來,秘書打電話過來,說是有幾千民工又來到市委禮堂,把人大會場給包圍起來了。「好的,我馬上就到」他臉色一沉,向邱向陽打個招呼,就迅速離開了這里。

魯達一走,邱向陽的興致更高了。可以看出,孔費原雖然也顯得鎮定自若,不僅有說有笑,而且還不時搞個賴棋的小動作什麼的,他的棋卻愈下愈沒有章法,到了後來幾乎只是在機械地挪著步子,有幾次甚至連紅棋黑棋都分不清楚。

到後來終于忍不住了,把棋盤一推說︰「邱書記,您這是什麼意思,正是爭分奪秒的關鍵時刻,鄭重其事把我從大會上叫下來,總不會就是為了下下棋吧。有什麼事,您就直說好不好,再這樣耗下去,我可真有點兒陪不起了。」

邱向陽卻很有耐心,又一個一個把他給弄亂了的棋局重新擺整齊,一邊嘿嘿地笑著︰「下棋下棋,今兒我還真就是叫你來下棋的。其他的事都別管,什麼爭分奪秒,什麼關鍵時刻,那都是瞎扯淡。對啦,剛才這一局你可是輸定了,你是不是又準備耍賴呀?」

「柳書記您……嗨,這是做什麼嘛,要不我先走一會兒?您知道,我還真有急事的,好歹也是一個代表團的團長,這一下午也不知道討論得怎麼樣了,我得回去看看。」

說著話,孔費原已經站起來。然而,還不等他轉過身去,邱向陽已一把拉住他,又強行給按到了椅子上。邱向陽也有點吃驚,自己剛才居然一下子來了那麼大的力氣,孔費原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又在椅子上坐下來。只這麼一下,孔費原的臉色就頓時難看起來,說話也有點兒囁嚅了,兩只眼楮似乎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乞求意味看著他︰

「那那……讓我打個電話好不好?」

但是,他剛剛掏出手機,還沒有來得及撥號,邱向陽就一把將手機奪過去,又鄭重地關了電源。

室內的氣氛頓時有點兒尷尬了,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呼哧呼哧直喘氣,卻誰也不肯再多說一句話。

那是一種極其少見的復雜眼神。邱向陽已經五十多歲了,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一種令人終生難忘的眼神呵。有焦躁,有憂慮,有乞求,有悲愴,有憤怒,也有深深的絕望……

甚至還有一點點令人恐怖的歇斯底里式的血腥……

邱向陽不由得感到全身發緊,下意識地向後挪了挪椅子。在和平環境里時間久了,特別是整天處在見面笑哈哈的政治旋渦中,對于這種散發著血腥味的感覺已經十分陌生了,突然之間的這一親密接觸,使邱向陽竟然想起了小時候村里那個放羊漢和群狼搏斗的著名故事,甚至想到了原始時代那種血淋淋的純自然關系……

昔日一向輕松愉快的辦公室開始變得死氣沉沉,這種狀況他實在有點無法忍耐了,只好獨自一個站起來,在煙霧繚繞的小屋里踱著步子。

突然,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傳來了,在周雨杉等人的努力下,早在上午王霞就開口了這個笨女人哪,要不不開口,一開口簡直嚇死人。

為了慎重起見,公安部門又按照她的口供,進行了一整天的初步核實,所以直到現在才正式向領導報告……好啊,這消息來的正是時候。邱向陽故意當著孔費原的面大聲說著,孔費原的臉色當下就灰白了……

他心里說不出地高興,嘿嘿地笑一笑,盡可能做出一個平靜如常的樣子︰

「老弟,你見過南方人吃猴腦的過程嗎?」

「沒……沒有。」

「這過程我可是見過的。一般在飯店的門口有一個鐵籠子,里面關著三四個猴子,那些東西別看不是人,卻很通人性的,大概早早就知道它們的厄運了。等到廚師來捉的時候,幾個猴子你推我我推你,總是最瘦弱的一個最先給推了出來。而且這個出來的猴子也特有意思,一開始是打躬作揖,緊接著是暴跳如雷,最後大概終于絕望了,才可憐巴巴地流下淚來……」

孔費原呆呆地坐著,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當時我其實只是一個看客,並不是點那道菜的,但是那個猴子哪知道這個,對我也一直是怒目而視的,那個樣子現在想起來我還有點兒不寒而栗啊……」

孔費原低下頭來,依舊什麼話也沒有說。

邱向陽正不想再和他磨牙了,瞥他一眼,趕緊走出了那間令人窒息的辦公室。一邊走,一邊低低地對秘書說︰「看著他不要動。通知上午開會的那些人,趕緊行動吧」

雷東原是在快中午的時候先後接到孔費原和仇羅鄺這兩個大人物的電話的。

孔費原在電話里倒是什麼也沒有說,只告訴他趕快給仇市長去電話,而那個手機號碼卻是鐘麗婷的。一听這話他就覺得有那麼點不對勁兒。

仇羅鄺是何許人,那可是全雁雲屈指可數的大人物,而且這些日子到處都在流傳著,馬上就要當書記了,既然要和他通電話,為什麼卻要用鐘麗婷的手機呢?

孔費原這個人也不是等閑之輩,幾萬塊嶄新的割手割手的大票子放到那里,連正眼都不看一下的。這些年來為了溜這兩個人,他是下了大本錢的。過去他想見仇羅鄺一面,孔費原總是左推右推的,難死了,這會兒怎麼就讓他親自和仇羅鄺市長聯系了?

奇怪啊,種種跡象都有那麼點令人不安的地方。孔費原的口吻雖然還很鎮定,但是雷東原卻似乎從這種鎮定中嗅到了什麼不祥的氣息。

這些日子,他最擔心的其實只有一件事情,這就是幾年來礦上死去的那些人,那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其中只要有一個落實了,都足夠他喝一壺的。

至于其他,什麼請客送禮行賄之類,自然有人比他還著急,他大可不必太在意的。而知道這一內情的兩個關鍵人物,除了王霞,就是那個四川女人了……

細細想來,魯達這個人真不是個東西。平時那麼氣壯如牛,好像他是普天下的第一等好漢,誰知道一到正經場合,一下就成了稀松軟蛋,居然生生就把那女人給放跑了。

一開始听到這個傳聞,他還不太相信。那天當面質問了楊濤,他真的氣壞了。不管有什麼理由,這純粹是壞他的大事啊。雖然他當時一忍再忍,但是事後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氣得直咬牙,這個仇是非報不可的

現在他雖然又放出來了,但是王霞卻還在里面關著,這就表明事情並沒有完,只要一吐口,或者那個女人再舉報一下,那些公安呀武警呀什麼的隨時都可以把他再投進那個黑房房里面去。

這種狀況,想想都令人害怕。而且他這次之所以能夠進去又出來,全仗孔費原暗中出力。現在孔費原都沉不住氣了,一旦再進去誰還會舍命罩著他呢?那個地方可不是什麼好地方,飯菜呀住宿呀什麼的其實倒無所謂,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一個人只要進了那地方,就不成其為人了,立刻就變成了豬狗,甚至連豬狗都不如。

不管你是做什麼的,也不管你平時有多麼威風,是大官還是大款,一進去全成了一樣的東西,人人都做一樣的事情,人人都穿一樣的衣服,也就是說,除了編號不同,其他的都一樣了。

而且人家想讓你怎麼著你就得怎麼著,那還能叫人嗎?所以,自從前些天從那里面走出來,雷東原就發了毒誓,即使讓我去跳黃河,老子再也不進這麼個鬼地方了

為了斬草除根,他已經派了好幾個弟兄,一路跟蹤著那女人,只要一有機會,就毫不留情地干掉她……

過了這麼些天,那一路的消息一直也沒有,他的心早煩到了極點。誰知道孔費原又在這個時候來這麼個電話,難道說,今年老子真的就這麼晦氣,才過了幾天人過的日子,就又要進去了?

那時,他正把自己關在辦公室,亂七八糟地翻所有能翻的東西。在里邊的時候,他一直有一種擔心,就是怕老公家把他的辦公室給抄了,那可就捅大婁子了。

他有一個一般人看不大懂的筆記本,那里面記的全是有關送東西的事情。

這些東西,當然不是什麼煙呀酒呀的小玩意兒。現在都什麼時代了,要真辦些事兒,那些東西根本是餡餅抹油——白捎,起不到任何作用的。

不過,他的記賬方法和別人不同。你比方說,如果是一萬,他就記紅塔山一條,如果兩萬,那自然就是紅雲煙一條了……

但是,這種東西一旦落到別人手里,總歸不是什麼好事情。現在看來,老公家根本就沒有動過他的家,而且把他也放了出來,事情也許很快就擺平了,王霞那是她敲詐勒索,與我何干,只要有孔費原在,有仇羅鄺給撐著,事情就沒有擺不平的。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電話突然嘟嘟地大叫起來。他當時條件反射地一抖,竟把那個寶貝筆記本也掉到了地下。

在電話里,他非常清晰地意識到,這一下可是真完了。

王霞已經被紀委撬開口了,如果再拖下去,恐怕就一切都來不及了……

這是什麼話,這個意思還不夠明確嗎?仇羅鄺是核心圈子里的人,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他是決不會這樣說的……

放下電話,雷東原反反復復地這樣想,愈想愈清醒,愈想也愈害怕,真正產生了一種大難來臨各自逃的慌亂和悲酸,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走」,說起來輕巧,做起來難哪。他雖然不是這個地方人,但是來雁雲也畢竟好些年了,這個地方是他一手經營起來的,說走就拍拍走人,真還有點兒舍不得呢。

出來這幾年,他雖然已經作了好些準備,而且平時也沒有什麼太長遠的投資,損失倒是不算太大。

但是,畢竟是一個攤子呀,如果這一走,再回來恐怕就難了,損失絕對是難以避免了……況且,「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平時的朋友倒是不少,但是一旦真到了這樣的節骨眼上,能不能收留自己實在都很難說。

還有一點,仇羅鄺既然讓他趕緊走,那就是已經非常緊急了,走還是在這的確是個問題,一旦走不了或者被老公家再給逮回來,那麻煩可就更大了……

但是,不離開這里,難道就真的沒辦法嗎?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但金鑫已經把話說死了,看來也就的確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仇羅鄺之所以急著要我走,這會不會是一個圈套,根本不是為我著想,完全是為他自己搬絆腳石呢?

這樣一想,雷東原更加猶豫起來,干脆又在床上躺下,不急著走了。

還是想一想的好,而且即使走,我雷東原也不能就這樣白走,一定要**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情,反正已經到這份兒上了,豁出來了。

想到這里,他的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個人來……就是她,我為什麼不對她做點兒什麼呢,如果不是因為她,我雷東原能到了這一步嗎?

在進局子里去的那幾天,周雨杉就已經審過他好幾次了。

對于這個妖艷而又狠毒的女人,他真的一點兒好感也沒有了。而且不僅是他,金鑫和孔費原也一樣。他早就听孔費原講,這個女人的政治野心大得很呢,為了把她老公扶上去,一向是不擇手段的。

這一次,要不是因為她,王霞的案子怎麼可能犯了呢?即使犯了,要不是她在里面沒命地審呀審,王霞也絕不可能再說出別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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