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夫驚詫地看了眼好思，顫抖著把山參拿到眼前仔細端詳。
「百，百年……老山參」他呼吸有些急促︰「皇宮的貢品你怎會有？」
「什麼？」好思只道這百年老參難得，卻不知它竟是皇宮的貢品
這太過于珍貴了
顧大夫擰緊的眉頭終是舒展開來︰「太好了快，快，丫頭，把這山參切成薄片。」
……
魯大叔就著白酒含化了七、八片山參。
他腦袋已經消了腫。許是放了血的原因，此刻看起來臉色蒼白的毫無血色。
幸好他胸口在起伏，鼻子也有了氣息進出。
魯大叔手指不自知的顫抖了一下。
「爹爹，爹爹醒了。」六姐兒握著魯大叔的手，感受到了他掌心傳來的溫暖。
好思吐出胸口的濁氣，欣慰的抹掉額頭上的汗珠。
魯大叔緩緩地睜開眼，他顫抖著伸出手去抹掉魯氏臉頰上的淚痕︰「媳婦，你哭啥？」
那滿是老繭的手磨蹉著她的臉，魯氏淚如雨下，她握著丈夫的手，似哭又似笑。
「昨晚我夢見了閻王爺，他老人家說現在還不能收我，叫我回家看看……咳、咳……」他說的話多了便有些虛弱。
「平日里也不見你話這麼多，歇會，我去給你做吃的。」能听到自己丈夫的熟悉聲音，董氏感到心安。
六姐兒欣喜道︰「爹爹，您是不是餓了？要吃些什麼？六姐兒去給您做飯。」
他拉住六姐的小手，吃力的搖搖頭︰「爹不餓，爹就想看看你們兄妹，就算是下去了，也要把咱們家里人的模樣記清楚，這輩子讓你們跟了我受苦，下輩子爹再來還你們好日子。」
六姐兒癟著嘴忍住淚，埋首到魯大叔懷里︰「爹爹不許走」
魯氏擦淨了淚，笑道︰「他爹，不許說混話，我去包白菜豬肉餃。今晚下餃子湯。」
「呵呵」魯大叔咧嘴笑，他唇色虛白，氣息孱弱。
「你還記得我最愛吃白菜餃子」他話里帶著些回憶︰「多少年沒吃過了？記得那時老大、老2和老三都還在，咱們一家人圍在炕頭上吃餃子湯……暖洋洋的……」
……
魯大叔雖然胃口不好，但也勉強吃了幾個餃子，晚飯後他們一家子圍在里屋守著魯大叔聊天。
好思站在籬笆院的雪地上回頭望，只見屋內搖曳出紅紅的燭光，舊黃的窗戶紙映襯著幾人的輪廓。
日頭剛落，月芽初升。
天空的色澤漸變而有層次，淡藍昏黃橘紅，暗紫深黑……從山頭延伸到宇宙的盡頭。
好思低頭看著地上的雪，即便是在夜里這雪也白的有些晃眼。遠處有盞橘色的燈緩緩朝她移來，驅走了幾分寒冷。
她抬眼瞧去，是顧大夫父女從屋里出來。
顧雲溪見好思穿得單薄，便取下自己的大氅往她身上蓋去︰「天冷怎不多穿件外衣，仔細身子。」
「多謝雲溪姐，」被她這麼一說，好思還真感覺到了天冷︰「下午我回去取藥時不敢耽誤時間，況且那會一心惦記這邊的情況倒是忘了給自己添件衣衫。」
「哎你手怎麼受傷了？」雲溪捧著好思的右手，心疼她。
「沒什麼的，中午摔了一跤而已，這會兒也不痛了。」
顧大夫對她投去贊賞的目光︰「桃姑娘，難得你有顆博愛無私的心。」
好思明白他話指的是那支山參。
便淡淡的笑了笑，復而眉頭又皺起︰「顧大夫，小伍他爹……還能……還能活多久。」
顧大夫嘆息著搖搖頭，伸出三根手指︰「桃姑娘，天晚了早些回去吧。」
語罷，他帶著顧雲溪走出了籬笆院子，寒冷的晚風刮飛了一地的雪絨花，昏暗的引路燈如同螢火蟲般在空中搖曳著前行，只散下星星點點的橘黃。
前路，未知而迷惘……
……
正月初五，俗稱為「破五」節，人們認為初五之前有諸多的禁忌，而過了此日皆可破所以稱它為「破五」。
由于這一天承擔了太多人們的希望與憧憬，所以在古時，這一天的禁忌也就特別的多，譬如在這天必須吃餃子，又譬如不能用生米做飯，還有一說不準婦女串門等等。否則此一年內遇事破敗。
可好思卻是不信這些的。
她今日換下了桃紅色的夾襖，穿上舊色的棉中衣，隨意扎了兩條辮子。
從熱鬧喜慶的城里走到五里坡，當好思近了魯家村的時候，她不由的放慢了腳步。
和城里的喜慶不同，小伍家的院子沒有一點過年的氣息，門兩邊的對聯已經被撕毀，貼上了白紙黑字的挽聯。
即便有了那支山參，魯大叔也不過是多活了幾天而已，終究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掌控。
好思抖落披風上的雪花，跨步進了屋子。
原本的廳堂現成了靈堂，在供桌前擺著一個靈牌。兩旁香燭高燒，四周是菜肴果品之類的祭物。
祭品里有一盤白白胖胖的餃子。
六姐兒伸手抓起一個餃子，起身就走到被簾子隔開的靈柩區。
卻被魯氏喝住︰「作甚你怎的那麼不懂事這是給你爹吃的」
六姐兒沒有停下腳步，徑直繞到供桌後。
平時女兒听話懂事，今日卻如此讓她煩心。魯氏本就因為丈夫的去世而萬分悲傷，現在女兒又這樣，她痛心的沖到布簾後，卻見女兒拿著餃子一個勁得往自己丈夫嘴里塞。
六姐兒哭著抹眼淚︰「爹，你怎麼不吃了，爹，你不是說最愛吃餃子嗎，爹爹」
原來六姐兒還不願相信自己爹爹已經去世的消息。
董氏跪在地上，心痛地抱住六姐，兩母女慟情大哭。
好思靜靜地站立在布簾的一角，見小伍一家四口都穿著粗布孝服跪在靈柩前落淚，便不忍打擾。
她移步到供桌前，靜默地給魯大叔上香。
她取出一個錢袋，輕放在供桌上。便轉身離去，剛走出籬笆院子不遠。便被魯氏叫住︰「桃姑娘」
「魯嬸嬸？」好思回頭應她，可對上的卻是一張消瘦滄桑的臉，她不知要用什麼表情來面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