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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224不歡而散

走出公安局,已是華燈初上。

想起剛剛收到的《委托書》,潛小麥再次感慨緣份的奇妙。

這份《委托書》的手寫筆跡,與她抽屜里保存著的匿名捐款大信封一模一樣。

原來,從8632元現鈔匿名捐款,到犀利網友「惺惺相兮」,或者追溯到七年前在工藝廣場舉行的聾啞學校捐款答謝會,她和葉兮的緣份不知不覺早已結下。

入夜後的公安局門口比較冷清,只零星幾個打探消息的人。彭辰和鄒佰瓊、歐陽軒三個不熟悉的人,煙燻霧燎湊在一塊兒聊得歡。余光瞥見潛小麥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紛紛扔了煙蒂,轉身朝她走過來。

鄒佰瓊問︰「怎麼就你一個人出來,不能擔保嗎?」。

潛小麥搖搖頭︰「我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不敢冒然行事。」

鄒佰瓊點頭︰「這樣也好。現在索債的人鬧得凶,那丫頭走到哪兒都不安全,不如老實在局里呆著。」

神經,誰敢勞動人民警察當保鏢潛小麥不雅地撇了撇唇,突然想到他的身份敏感,忙機警地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說︰「你趕緊走,這個敏感時期,讓人看到咱們私下說話不好」

「沒事,哪有你說得這麼緊張。別自己嚇唬自己」

鄒佰瓊不急,潛小麥急。顧不得彭辰和歐陽軒就在邊上,伸手使勁把他往外推︰「快走萬一要是影響到你,鄒媽會帶人把我家房子扒了的。」

鄒佰瓊笑噴,怕了她耍潑拼命的架式,無意識撢了撢並不存在的制服褶皺,道︰「行那我就不操這個心了。有你當家的在,這點事情不成問題。」說罷,趕在潛小麥惱羞成怒之前,一溜煙兒跑了。

趕走了鄒佰瓊,跟歐陽軒道過謝,潛小麥上了彭辰的車,一眾人在公安局門口分道揚了鑣。

一路暢行無話。紅綠燈的時候,車子停下來,彭辰問︰「葉兮跟你說了什麼?」

潛小麥一本正經地打斷︰「別吵,我在思考」

彭辰輕笑︰「行你慢慢思考。」

車內恢復安靜,綠燈亮起,繼續前行。期間,彭辰接了個電話,仿佛怕干擾副座上哲學家的思考,匆匆接起,只說了一句話,語氣卻是不容置疑︰「五五折,多一分都不要。」

潛小麥越想越亂的思考狀態,一直延續到吃飯。心不在焉的,一根魚刺便梗住了她的喉嚨。吞不下去,咳不上來,直梗得她雙眼淚汪汪狼狽無比。

一陣手忙腳亂,喝了小半瓶醋,又囫圇吞了大半碗米飯,好不容易才將那根作亂的魚刺帶下去。

彭辰實在看不過去了,遞給她一條溫水毛巾,直接命令道︰「好好吃飯,別瞎想了。有什麼疑問,等下我都告訴你。」

飯後,彭辰沒有食言,以消食為名,拉著潛小麥沿湖濱龜速走了一圈。

夜幕下,AA公司二十年前興建的廠房鐵將軍把門,一片漆黑。在周邊新興建築燈光璀璨的映襯下,愈發顯得陳舊調敝。

廠區佔用田地十來畝,背靠青山,呈狹長形陳列月湖北側。

這個面積說不上大,卻也是非常難能可貴了。浙南山多田少,想潛家世代在農村務農,楊勇、潛麗琴一家五口,山林有上萬畝,田地卻堪堪只有兩畝三分。相較之下,葉兮能在新興的江北湖濱擁有佔地十來畝的廠區,不折不扣是個地主婆了。

遠遠看著廠區大門前停得橫七豎八的討債車輛,潛小麥嘆息︰「真是世事無常啊葉氏幾代人攢下的家業,就這麼葬送在了七千多萬欠款上。」

彭辰不吭聲,見不得她在冷風中滿臉落寂地長吁短嘆,拉著她迅速離開了。

回程的途中,潛小麥把白天在公安局的所見所聞跟彭辰細細說了。

彭辰問︰「你真的準備接下這個攤子?」

潛小麥抿唇,沉吟許久,微不可見搖了搖頭。

「有什麼別的主意了嗎?」。不需要明說,從她紅著眼眶走出公安局,他就知道,無論如何,她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潛小麥沒有回答,下意識揉了揉隱隱發疼的額際。

葉兮提出的建議不是不誘惑。只是,願望雖然美好,她的能力財力卻還遠遠不夠。與其攬了大批聾啞孩子草草行事遭人非議,她更喜歡行有余力,慢工細琢,默默培養幾個可塑之材。

更何況,她縱是生意白痴也知道,這片廠區價值絕對不匪。

她家所在的小區,只不過沾了點月湖的水氣,就叫「煙波苑」了。那麼,葉家這片看似陳舊凋敝的廠房,經商人們一搗鼓,還不知道要變成什麼「蓬萊仙閣」呢。

大公司固然看不上眼,小公司覬覦的絕對不少。種種利益的驅動下,商場詭譎如戰場,她無意置身其中。

可是,葉兮是走投無路時找上的她,叫她怎麼忍心開口拒絕呢?

別人可能以為,葉兮在鐵屋子里做的那個夢,只是孤獨無助時對父母的思念過甚。她卻是深深地明白,對公司利益得失淡漠無所謂的背後,葉兮其實已經開始厭世了——世態炎涼,生無可戀,這個女孩只能轉向虛無飄渺的夢里尋求慰藉了。

這個時候,看似倔強無畏、背脊挺得筆直的葉兮,其實最是不堪一擊。她于心何忍雪上加霜。

剪不斷,理還亂,潛小麥腦袋都想疼了,還是沒有想出好辦法。看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當務之急,就是先把葉兮擔保出來,幫她把工資和利息結了。至于其他的,等局面穩定下來,倒是可以拖了時間從長計議。

考慮到自己結識的經濟人士不多,潛小麥問彭辰︰「你在商場行走,人脈應該廣積,有沒有優秀的律師和審計人員可以推薦給我的?」

見微知著,彭辰對她的想法了然于心。轉動著方向盤,拔冗瞄了她一眼,道︰「思考了大半天,你就思考出這麼一個‘偉大’的主意啊?」

潛小麥沒有心情開玩笑︰「難不成,你有更好的主意?」

彭辰笑而不答,只是說︰「你沒接觸過這類繁雜的事情。干脆不要插手,一切交給我來處理吧。」

「不行。」潛小麥斷然拒絕︰「這是我攬下的爛攤子,哪能拖累了你。」

「咱們有必要分得這麼清楚麼?」

「嗯。這是原則問題。」

兩人都不再說話。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鬧,兩旁的流光溢彩向後倒去,愈發顯得車內沉默安靜。

良久,車子抵達停車場。彭辰熄了火,轉過身來直視她的眼楮,一字一句地問︰「如果說,我一開始就介入了這個爛攤子呢?」

潛小麥推車門的手頓住,訝然︰「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兩個小時後,翻看完厚厚一疊關于AA公司的秘密資料,答案自動浮出了水面。——原來,他竟也是虎視眈眈覬覦著AA公司的人。

這份資料,不僅把AA公司的情況調查了個通透,甚至連每一位集資者的生平、每一筆集資款的來源都標注得一清二楚。

最早的一份文檔日期顯示,早在三年前,AA公司開始面向社會集資,彭辰先後共計三千萬的資金記在某個遠親名下參與集資就已經謀算開了。

回國的半年時間里,趁著AA公司發不出利息,又陸續打折收購了幾筆集資債券。便是葉兮被公安局帶走的短短時間里,他也趁亂以五五折的低價成功收購了六筆小額債券,分別記在不同的人名下。

數據顯示,截至目前,80的集資債券已經悄無聲息握在了他手里。

眼看著AA公司病入膏盲,其他的人早就聞風而動轉賣債券,彭辰反其道而行,到底意欲何為呢?

資料里當然沒有明說。但從兩份系統規劃的建築設計圖和收集的相關單位主管領導的個人資料,還是可以拼湊出大致的思路。

先是趁機低價購入債券,等AA公司破產拍賣時,月湖山莊便以最大債權人的身份優先取得拍賣權。

一直以來,月湖山莊的宣傳工作做得很好,致力于「千年古道」旅游開發的消息,已是人盡皆知。現在,欲在「千年古道」的旁邊、少數民族聚居地的附近拍下AA公司建設民俗文化旅游村,一切相得益彰,仿佛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很容易取得政府領導的好感。

有了他們的支持,打著低盈利的文化旗號,月湖山莊低價特殊拍下AA公司是十之八九的事情。屆時,債券全額一抵扣,相當于就是半買半送了。

而土地使用權多處伏筆的埋下,表示真正的重頭戲在幾年以後。等到政府領導走馬換任了,民俗文化旅游村低盈利經營、連年虧損資不抵債的消息就會炒得甚囂塵上。

到時候,便可名正言順推倒了,和月湖山莊的田地連成一片,建設銀子來得最快的湖景房。

這一切,不需要太精明的計謀,也不需要太高深的經濟理論。人人都想得出來,人人都眼饞,但並不是人人都能佔據天時地利,有資本有人脈去打通其中的關節。

顯而易見,彭辰便是那少數天時地利人和佔盡的人。

注視著眼前仿佛清溪依舊澄澈清亮的雙眸,潛小麥強制命令自己要冷靜,內心卻還是控制不住刮起了暴風雨。

月湖山莊開幕時,貴賓雲集,宣傳勁頭所向披靡。當時,她還奇怪,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愛出風頭了。卻原來,每走一步都是有目的的。

這麼一想,有些問題也就茅塞頓開了。

工人們鬧歸鬧,不會真的希望葉兮鋃鐺入獄。葉兮若有個三長兩短,誰給他們籌款發工資?

參與集資的人也不傻。民間高息借貸不受法律保護,驚動了政府部門,破產程序一個一個按部就班走下來,怎麼說都得懸上一年半載。到了最後,能拿回多少錢,還得各憑本事。能全額拿回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能拿回個七成本金就阿彌陀佛了。若時運不濟,被定義成非法集資,顆粒無歸是最倒霉的事。

民間糾紛自有民間的解決方法,沒有人會傻乎乎撞上牆去給自己按個罪名。

至于葉兮唯一的親舅舅陳啟豪,從警察阿姨的話里隱約得知,有意收購AA公司全盤接手葉兮的難題。這樣子,于情于理便更不會希望葉兮被押進公安局。

有著甥舅這一層關系在,兩人關起門來,怎麼協議都是自己家族的事。可一旦公式化走上破產程序,馬上就會招來無數滿眼綠光的狼。這是陳啟豪萬萬不想看到的。

那麼,唯一希望看到這種局面的便只有彭辰了。

難怪,現在坊間上竄下跳鬧得凶的都是些小數額的散戶。卻原來,真正的大戶尚在隱身中。

難怪,一個數額並不大的集資案,會鬧得人心惶惶、小道消息滿天飛。明明沒有人希望葉兮出事,葉兮卻還是糊里糊涂被反戈一擊押進了公安局。卻原來,都是背後那只手趁機搞的怪。

這也就是為什麼,在沒有知會的情況下,他能第一時間準確無誤等在公安局門口。

看來,一切情況都在他的掌握中。

尚在公安局的葉兮,肯定做夢都想不到。她的這場牢獄之災,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不幸與某個惡霸做了土地相接壤的鄰居。然後,更不幸的,那個惡霸看上了她的土地。

殊不知,在她心力憔悴苦苦支撐著殘局時,惡霸已經算盤敲得 啪響,將她的土地納入自己的藍圖,顛來倒去算計了一遍又一遍。

大冬夜里,潛小麥涼意滲透骨骼,汗濕了里衣。再看彭辰時,印象晃動,怎麼都覺得這廝衣冠禽獸,長了一副奸佞相。

「在想什麼呢?」彭辰小心打破沉默。自打合上資料,她就一直楞楞地看著他若有所思。

「我在想……若是有一天,咱們反目成仇了,你是不是也會這般算計我?……」

是居安思危?還是兔死狐悲?不知怎麼的,涌上來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這樣。可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在他如此縝密心思算計下,她是毫無招架還手之力的,便是想留個全尸也是妄想。

瞬間,彭辰仿佛呆滯了似的,臉色變了又變,像生病一樣難看。

早在下屬匯報她進了公安局、可能與葉兮相識,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她是見不得聾啞人受苦的。光是看到他們看默劇(听不到電視對白)就黯然神傷。若是讓她知道有人「欺負」了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心底立馬給人打上「壞蛋」的烙印。

從傍晚開始,他就一直琢磨該如何跟她說明。終于決定坦白從寬,拿出只有他和沈周才能過目的秘檔,心底已經做了最壞的準備。坐老虎凳、灌辣椒水、浸豬籠、跪鍵盤,等等等等,她的十八般手段,他不介意全試上一遍。

可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料到,她居然會擔心他有朝一日會反過來算計她。

除了驚愕,一剎間,心像被鈍物猛然擊中。是疼痛,是悲傷,亦或是氣惱,已經分不清了。只知道,窒息一般糾結得難受。

卻原來,除了不願踏進他的公司,除了不用他放在床頭櫃里的零錢,除了對彭家的一切漠不關心,除了對婚事提不起精神無所謂……她居然……還這麼不相信他。

「潛小麥,我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了。你怎麼就是捂不熱呢?」

第一次,兩人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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