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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149有客來訪

送走所有的親朋好友。操辦完三天三夜的法事,又按民間規矩做了頭七,潛家女乃女乃的葬禮算是圓滿結束了。

這時候,潛家晚輩哀傷疲憊的臉上,才有了些微的放松。

日子慢慢恢復正常秩序。只是,沒有了潛家女乃女乃的存在,大家都變得非常不習慣。總是一個不經意間,哀思與落寞又涌上心頭。

東方出現第一道晨光的時候,潛家爺爺就醒了。習慣性地,他的手又伸向了床右側。毫無意外,踫到的是一片冰涼的空蕩蕩。這個時候,他總會有一瞬間的呆怔,原來四十年如一日存在的枕旁人真的走了。

臨近中午,潛麗琴正在衛生間里洗頭,听得煤氣灶上煲的湯咕嚕咕嚕冒泡,就朝外頭喊了一聲︰「媽,給湯放點鹽……」

還未等她喊完,她自己就愣住了,呆呆地立在洗手台前,任滿頭的泡泡順著熱水流下來,深深灼痛她的雙眼。

無獨有偶的是。潛小茉和潛小海也是如此。

這幾天放學回家,兩個小家伙還不等竄上三樓,就習慣性地打起了招呼︰「女乃女乃,我回來了。」以至于走進客廳時,看著那張空蕩蕩的藤制搖椅,兩人都是一陣恍惚。然後慢慢地意識到,從今以後,再沒有人整天無所事事端坐在家里,微笑著專門等他們放學回家了。

楊勇的臉,卻是自始至終都凝重得毫無表情。閑暇的時候,南江村的人們紛紛議論,這位上門女婿對自家丈母娘的去世是抱何態度。頭七日的早上,濃霧還沒來得及散去,進山比較早的幾個村人,走過第二坳的時候,就看到楊勇在潛家女乃女乃墳頭小心翼翼擺設著祭品與花圈。而後,所有的議論都全部銷聲匿跡。

和其他家人比起來,潛小麥的情況有點慘。

葬禮舉行後的夜里,她就發起了高燒,接踵而來的還有感冒。腦袋隱隱發疼,呼吸閉塞難耐,更伴隨著眼楮睡眠不足後的充血發疼,連帶著額際的青筋也突突直跳起來。整個人渾渾噩噩,每走一步都虛飄飄,似乎踩在棉花上。

楊勇潛麗琴看了實在心疼,給顧亞維打了電話請假,又請來了南江鄉衛生院的醫生給潛小麥作診治。當醫生提議要打針與掛鹽水時。遭到了潛小麥無理的誓死反抗。最後,還是楊順出面陪著她去華陽醫院看的醫生。吃了幾天藥,病是好了,但人也狠狠瘦了一圈,青白著臉,瞪著一雙空洞洞的眼楮,看上去非常的虛弱疲憊。

星期六的早晨,太陽已經升起一桿子高,潛小麥卻反常地還縮在被窩里沉沉大睡。只是,她的眉頭緊蹙,額際冒著微微的薄汗,看上去睡得一點都不安穩。

不知不覺中,噩夢再一次乘虛而入。

縱橫交錯的田埂路上,潛小麥提著小籃子采綠豆。

今年的綠豆長勢特別旺,高高的枝桿長過了她的肩頭,墨黑的豆莢足足有拳頭那麼大。潛小麥喜不自禁,歡快地邊走邊采,往小籃子里裝綠豆。奇怪的是,老半天下來,小籃子怎麼就裝不滿呢。

愈發往前走,發現的果實便愈多。一望無際的田野上。植物在肆無忌憚地往上抽枝拔節。枝繁葉茂之間,更有密密麻麻的東西探出頭,蜜桃、隻果、石榴、香蕉應有盡有,路的盡頭居然還有一大片不知名的漂亮花朵。

潛小麥貪婪地擷取著,直至穿過那片花海,看到十字路口有人穿著白衣燒紙,鮮艷的火焰點燃了夜色,隱隱約約有嗩吶的悲調從遠處傳來。

世界一片風聲鶴唳。潛小麥的身子習習顫抖,本能地想往回逃。然而尚未等她回轉,送葬的隊伍便赫然出現在了眼前。

紙錢翻飛中,一頂青布小轎「嗖」地飛過她的面前,沒有人抬轎,也看不清布幔後面坐著什麼人。轎後,上萬匹野馬飛揚著鬃須奔騰而過,馬蹄雷動,嘶鳴聲響徹雲霄。最後面,不急不緩跟著的卻又是兩個身穿官服的押差人,腰系大刀,手挑燈籠,在低頭尋找著什麼,一遍又一遍,仔細又躊躇。

那會是黑白無常麼?他們這麼仔細,找的又是誰?會是我這抹尚在人間游蕩的飄魂嗎?

潛小麥莫名地恐懼,懼到慌不擇路,沒頭沒腦拼命往回跑,可是這時候,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所有的動作緩慢又大聲。

兩個押差人仿佛對這邊的聲響有了警覺,打著燈籠慢慢向這邊靠近。眼看著他們就要逼近潛小麥藏身的棘樹叢。再沒有了別的選擇,最後的瞬間,潛小麥縱身一躍,從高高的懸崖跳下。

好在,懸崖底下是一片收割後的荒野。麥茬像針尖刺進了她的雙腳,血流如注,泅紅了一地的野花。劫後余生,潛小麥再也忍不住,輕嚶出聲……

「小麥,醒一醒,又做噩夢了嗎?……乖啊,醒過來就沒事了。」

有熟悉的聲音從很近又仿佛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有只溫暖的手輕輕覆上了額際,一下一下輕撫著被汗水浸濕的劉海。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攢盡所有的力氣般,潛小麥淚眼迷離,緩緩睜開了眼楮。

「媽媽,我從山上掉下來了。那感覺好真實,現在我身上好疼好疼,手疼……腳疼……每一塊骨頭都在隱隱叫囂著疼……」

潛麗琴听了不由淚流滿面,稍稍掀開被子,伸手輕輕摩挲起女兒的細胳膊小腿兒,喃喃地安撫道︰「不疼啊。媽媽模模就不疼了……」

「你這孩子,心思太重。小茉小海他們懵懵懂懂的,現在倒是什麼事都沒有。反而是你,狀況很不對勁兒……早知道這樣子,這次的事情你不在家該多好啊……」

親情的涓流緩緩滴入心中,母親的下,潛小麥捂著耳朵淚如雨下,忍不住大哭出聲,仿若一個在外受盡了委屈的孩子。

「媽媽,不對勁兒,真的不對勁兒……我現在又听見哭聲了……是你在橋頭大榕樹下哭喪。可你現在人明明在這里啊……」

聞言,潛麗琴的眼眸里閃過了驚懼︰「在華陽醫院檢查過,不都說沒事嗎?」。

不待潛小麥回答,潛麗琴沉凝了一會兒,兀自一把掀開被子︰「你起來,馬上離家回學校。身體自己多留心,不舒服馬上去醫院,爸爸媽媽會輪流去學校看你的……」

母女倆正說著,渾然不覺外頭有人進來。

潛小海拉開房門進來︰「姐姐,有同學找你。」

于是,潛小麥穿著睡衣、披頭散發坐在床上掉眼淚的尊容,就完完全全落在了彭辰的眼里。

眼前的女生蜷縮著身子抱腿而坐,眼神迷離,眼眶泛紅,哭得梨花帶雨,任著她的母親輕輕給她拭淚。在家里的她,是這副小女兒嬌態嗎?分明才一個星期不見,怎麼就瘦得這麼厲害?

潛小麥窘迫地赧紅了臉,全身不自在地烘熱。羽睫密密地收斂,三兩下擦干淚,一頭埋在膝蓋上,避開彭辰的打量,任由烏黑的長發把臉面掩個嚴嚴實實。心底不由暗暗埋怨潛小海,怎麼沒頭沒腦就把男生往自己房間里帶。

潛麗琴先反應過來,朝立在門口的男生點了點頭,對潛小海說︰「寶寶,姐姐還沒起床呢。你先帶大哥哥去客廳,給他沏茶倒水。」

潛小海領命而去。

房間里,潛麗琴輕聲地問︰「那男生是誰?」

潛小麥抬起頭,眼神已經恢復正常,省得母親拐彎抹角盤問,干脆一次性說完了︰「奧賽班的同學,英語課代表,成績穩居年段前三名。外語能力,整個初中部他要說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了。」

潛麗琴點點頭,對成績優異的孩子她總會有莫名的好感。女兒離家在外跟他們交朋友她也放心︰「這麼大老遠趕來,那肯定有事情。你快換好衣服出來,媽媽先去燒點心。」

潛小麥「哦」了聲。仿佛想起什麼,小聲叫住了潛麗琴︰「媽媽,他很喜歡吃肉。家里都有什麼肉?」

潛麗琴想了一下問︰「時間也快近午了,直接吃飯可以嗎?昨天你羅店伯伯送了些驢肉過來,媽媽早上做了驢肉火鍋,想給你補一補的。」

潛小麥從床上下來,隨口說︰「你問問他,有什麼忌口的。」

潛麗琴帶上門出去了。不多一會兒,潛小麥也衣飾一新出來。客廳里,潛小海和彭辰縮在電視機前,不知在搗鼓著什麼,一大一小竊竊私語,好像很有話聊。潛小海的眼神晶亮晶亮的,嘴角也露出了一周來第一個淺淺的笑容。

潛小麥由著他們,先去衛生間刷牙洗臉,又把要帶去學校的東西稍稍處理了一下,才回到客廳坐下。

這時候,客廳里兩人的搗鼓工程已經圓滿完畢。電視機里連接了小霸王學習機,潛小海正興奮地左左右右攻城掠地。

「你會慣壞他的。」潛小麥淡淡掃了潛小海一眼。

「不會,這都是些專門設計的益智類游戲。幾張卡玩下來,我保證他的知識面會寬上很多。」彭辰放手讓潛小海自己琢磨,坐到長椅這邊跟潛小麥說話。這時的潛小麥,除了眼眶泛紅,其他地方都已恢復成平素的樣子。彭辰暗忖,這個女生果然不是溫室里的小花,她的身上有著一般女生沒有的堅忍。激賞的同時,心底卻也涌上一股莫名的憐惜。

「你身體全好了嗎?」。

「差不多了。」

「顧老師叫我幫你把功課補一補,我把資料都給你帶來了。」彭辰有點赧顏,忙低頭在挎包里悉悉嗦嗦一陣翻找。事實上,老顧吩咐的是沈周。然後,好巧不巧,沈周這個周末就那麼倒霉踫上了N多樁疑難事。危難之中,他臨陣受托,就這麼來了啦。

潛小麥接過來細細看了一遍。除了課堂筆記,還有英語競賽輔導內容,條理清晰,重點分明,詳細得可以媲美課堂錄音,而且從頭到尾都是彭辰一個人的筆跡。奧賽班的同學都知道,F3是從來不做筆記的,就是課本上偶爾留下的幾個簡便公式,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龍飛鳳舞得只有他們自己能看懂。

潛小麥的心里說不感動是假的,輕道︰「彭辰,你是個好人。」

彭辰哂然︰「你是第一個……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我這筆記做得值回票價了。」

「你一個人怎麼來的呢?不好找吧?」

「司機載我來的,他先去辦點私人的事,等下來接我。我也有找南薇薇問過。她和劉飛鵬也想來的,但最近老師都拼了命地留作業,還限時間交,他們實在忙不開。就是你,回校後也要急趕猛趕一陣子。」

「那你做好了嗎?」。

「我不要緊,英語和物理做好了。其他的,和沈周朱守斌換著抄……」

潛小麥滿臉的不可思議,忙作了個噤聲動作,朝潛小海呶了呶嘴︰「別讓他听到。」

彭辰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擤了擤鼻子,不再出聲。潛小海卻心電感應般立即轉過身來,無比熱情地招呼彭辰︰「彭大哥,這個東西是什麼?我沒見過。」

彭辰趁機貓著腰溜到了潛小海那邊,兩人交頭結耳一副哥倆好的樣子。看得潛小麥微微一笑,潛小海這家伙真是有女乃便是娘,這麼快就叫彭辰「大哥」了。也不想想,這麼多年,他有叫過小茉一聲「姐姐」嗎。

潛小麥起身走進廚房,看了看電飯鍋的指示燈,飯已經燜好。便對炒著菜的潛麗琴說︰「媽媽,菜少點沒關系,早點開飯吧。彭辰下午要上興趣小組培訓課,得趕時間。」

「知道了。叫‘鵬程’嗎?名字多好听,鵬程萬里……不像咱家,小來小去,小氣吧啦的,我倒寧可你們叫‘大海’‘大麥’……」潛麗琴借機發揮,開始絮絮叨叨。

潛小麥是欣慰的,她寧可母親絮絮叨叨或河東獅吼,也不願她郁郁寡歡。正想走開,卻被潛麗琴叫住了︰「小麥,客廳茶幾上的禮品是鵬程帶過來的,他說有一部分是薇薇給的。我翻了一下,里面有蟲草和燕窩,太貴重了,都不知道該回什麼禮好。」

「今天先準備點土特產吧,等下會有車來接,帶起來方便。反正同學時間還長,明年他們過生日,我們再送禮物好了。」潛小麥的建議,得到了潛麗琴的同意。

菜都端上桌的時候,楊勇和潛家爺爺、潛小茉都回來了。

眾人坐上桌,便馬上開飯了。家里的氛圍有些低落,一切都很隨意,也沒怎麼熱情地招呼彭辰。好在,彭辰算是半個自來熟,也不拘謹,在潛小海追星一樣嘰嘰喳喳的陪伴下,很自然地吃了兩大碗飯。

看著這個臉上星星點點青春痘的男生,楊勇似曾相識。一問之下,原來是以前在一中保衛處幫自己叫人的男生。想到這個城里的男生,能這麼有禮貌地對待一個素不相識的鄉下人,心里便多了幾分好感,放棄了繼續盤問的打算。听說了女兒過陣子要去杭州考試,又回屋多拿了一些零花錢給潛小麥帶上。

潛家爺爺則把潛小麥叫進了房間,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只帕子。打開了一看,原來是只玉手鐲,碧澄澄的,一看玉色就知道是個好東西。

「一大早,我和小茉爬上白雲山寺廟,去給這鐲子開了光。以後就由你戴著吧。」說罷,潛家爺爺就把玉鐲子遞了過來。

「不是應該留給小海的嗎?」。農村里很多東西可是傳子不傳女的。

「你戴著吧。這是祖輩們傳家的東西,今天交給你,你就有責任保存好它。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小心收好,絕對不準賣。知道嗎?」。

潛小麥依言點頭。把鐲子緩緩推進手腕,襯著白的凝脂,甚是好看。心里立馬就喜歡上了。只是現在她的手還沒有完全長開,戴上還略顯得寬松一些。

爺家爺爺從櫃子里翻出了一條綠絲線,就著鐲子的一邊細細繞了起來。一邊繞一邊說︰「回學校後好好學習,落下的功課要趕上去。同時,心思也放寬點,不要害怕,噩夢自然就沒了。以後幾個‘做七’的日子,你就不要回來了。考完期末考試,就先去華陽你楊家爺爺女乃女乃家玩一陣子。過幾天,學校結年終工資和獎金,等拿了錢,我想把三樓再裝修一下,家具也換一換。你女乃女乃走了,咱們更要把日子過好……」

潛小麥出來的時候,朝楊勇潛麗琴抬了抬手腕。夫妻倆定楮一看,都倒吸了一口氣。又拉了她到房間,一陣細細叮囑才放她離家。

正午時候,一輛黑色大奔在潛家門口緩緩停下。潛家人把一些土特產給彭辰放到了後車箱。見狀,潛小海也有樣學樣,跑上樓把自己房間里的鐵罐子給搬了下來,送給彭辰說︰「彭大哥,這是我自己去山里采來的野獼猴桃。有些還沒有軟,我都用米糠敷起來了。等到過年的時候,把米糠倒掉,你拿出來吃就行了。」

彭辰漾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湊在潛小海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逗得小家伙眼楮里流轉的滿滿都是雀躍的燦光。看得已經坐在車內的潛小麥一陣吁嘆,潛小海什麼時候如此厚待過自己和潛小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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