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城聞言非但沒走,反而落座。
「哼!」蕭龍淇冷笑一聲,「本是好意,不願讓你听了生出煩擾,可你如此,我也就沒什麼好遮掩的了。」
衛昔昭心內失笑,不知她要如何排揎自己。
「昨日你們成親,駙馬爺可是傷心得不得了,大醉而歸,言行無狀,口口聲聲喚的可是將軍夫人的名字。」蕭龍淇凝視著季青城,「將軍不在京城的時日已久,我與駙馬亦是成婚時日不長。將軍,你的夫人與我的夫君之間究竟有過什麼,怕是誰都說不準的吧?」
季青城目光如刀,帶著寒意回視,「公主府上的事,又何必前來講述給我們這些外人?駙馬爺若是開罪了公主,公主自可進宮,找人為你做主。方才的話,下官只當沒听過,公主請回吧。」
「真是鬼迷了心竅!」蕭龍淇臉色微微發白,徑直走到衛昔昭面前,「你這禍根!可知你葬送了多少人的一生?你敢不敢說,你與莫兆言一絲瓜葛也無?」
「公主累了,請回府休息吧。」衛昔昭看著面前似已失常的女子,不知該氣該笑。
「回答我的話!」蕭龍淇命令道。她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葉,卻被她視若草芥的所謂駙馬侮辱……這口氣,她實在是沒辦法咽下!
衛昔昭掛著恬靜的笑,對季青城投去帶著安撫的一瞥,之後才道︰「公主怎的會說出這番話來?您覺得妥當麼?」
蕭龍淇連聲詰問道︰「做賊心虛是不是?不敢回答是不是?」
衛昔昭耐心告盡,冷下臉來,「飛雨,送客!」
「你敢……」
「公主若覺得臉上無光,大可與我一起進宮細說原委,我倒要看看,是不是貴為公主便能胡言亂語!」衛昔昭目光冷冽地逼視著蕭龍淇,「公主要來季府做客,大可青天白日前來,夜間強行闖入,挑撥我夫妻情分,這便是皇室中人的行徑麼?」
蕭龍淇抬手點著衛昔昭,語聲輕顫︰「我……我倒要看看你能風光到何時!」隨後轉身,拂袖而去。
衛昔昭與季青城視線交錯,俱是無奈一笑。
歇下之後,季青城語聲中有歉意︰「她若總是如此……以往實在是沒看出,她竟是這種人。」
「沒事,其中也有我的不是。」衛昔昭因為他的歉意反倒生出不安。話里話外不難猜出,蕭龍淇是被莫兆言羞辱之下,氣極才前來季府發泄怒氣的。莫兆言……那是她先前釀就的隱憂。
季青城思忖片刻,道︰「還是要防患于未然。」
第二日一早,用過早膳,季青城就出府了。衛昔昭去太夫人那里請安回來,沉星通稟道︰「二少爺過來了。」
「他來做什麼?」衛昔昭心生不安。若無要事,衛昔沒道理在她成婚第二日就找上季府。遲疑片刻,她吩咐道︰「請他過來吧。」
衛昔臉上有著無法掩飾的擔憂、凝重,見到衛昔昭,很是恭敬地行禮。
衛昔昭直言問道︰「是有什麼事麼?」
「的確是有事要告知大姐。」衛昔說著,眼角瞥了瞥一旁服侍的丫鬟。
衛昔昭將人都遣了下去,正色問道︰「是不是為了二姨娘的事?」
「也算是吧。」衛昔聲音轉低,緩聲道,「她染了惡疾,在別院養著。昨日在她跟前服侍的一位婆子去找我,說是她有話要對大姐說。那位媽媽還說,她的病太嚴重,怕是過不了兩日,就神志不清了。所以,想請大姐去別院,在門外听听她要說什麼即可。」說著神色頗為落寞,「本不想在這種時候給大姐添亂,可是我想去別院代為轉告也是不行的——不說父親不允,單是二姨娘就不肯見我……實在是不明白,這些所為何來。」
衛昔昭微微訝然。二姨娘能買通身邊的婆子傳話,自然能讓衛昔過去說話,可她竟然不見衛昔。這實在是連她這個外人都看不分明了。
「大姐……」衛昔語聲轉為懇切,「不論如何,我想請您去一趟。二姨娘此次,我總覺得十有**就不能回府了……大姐,您去看看她有什麼話要交代,好麼?」
「好。」衛昔昭心一軟,話就不自主地說了出去,之後才意識到把話說得太滿了,忙補充道,「我盡力,畢竟你也曉得,我剛嫁進門來,許多事身不由己。」
「大姐有心前去,我便已知足。」衛昔感激地一笑,之後又說起衛玄默、衛昔昤這兩日很好,因為深知這是衛昔昭心里掛念的人,隨後起身告辭。
衛昔昭對于二姨娘要見自己這件事,有些拿捏不準要不要前去,之後就是能不能前去的問題。才成婚第二日,明日又要回門,哪里有時間?越想便越是好奇,二姨娘到底要對自己說什麼呢?
季青城回來之後,見妻子神思有些恍惚,便詢問怎麼回事。衛昔昭便將之前的事說了,沒有隱瞞二姨娘被發落到別院的原因。
季青城只是問她︰「你想不想去一探究竟?」
衛昔昭坦誠地點頭,「很是好奇。」
「那就去,午後便去。」季青城道,「有我陪著你,不需顧忌其他。」
衛昔昭欣喜一笑,「好啊。」
午後,季青城與衛昔昭一起去了太夫人房里,說是要一起去拜訪一位友人。
太夫人不疑有他,點頭笑道︰「你們都是在皇上面前行走的人,皇宮都可隨意出入,這種小事日後就不需親自過來知會了,讓丫鬟來傳句話便可。」
兩人笑著感謝太夫人的大度,卻也知道,話能這麼說,他們卻不可當真。
離開季府,兩人一起去了衛府別院。衛府在京城有幾座別院,都是早些年衛玄默在京城時置辦下的產業。
二姨娘所在的別院,地段清幽,院中屋宇由于長年沒人悉心打理,已顯陳舊。她住在東廂房里。
門外有四個婆子把守著,門上落了鎖。
衛昔昭不由喟嘆,許氏若是知道今時百般刁難的並非她的仇人……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知道的話,她要恨的人可就更多了。
婆子們看到是季青城陪著衛昔昭前來的,皆是有些訝然,隨後因為都心知肚明衛昔昭為何前來,行禮後開了鎖,無聲避到了西廂房去。
衛昔昭走進去,轉到里間。季青城則轉身到了院外,不想探听她的家事。
不過兩日,二姨娘已與往日判若兩人。形容憔悴,雙眼無神,那在月下端莊婉約的女子,已經逝去,不在。
「二姨娘。」衛昔昭輕喚一聲,走到她床前。
二姨娘的視線緩緩落在衛昔昭臉上,慢慢逸出一絲笑意,「大小姐來了?」語聲極是暗啞,目光也顯得飄忽不定。
「是,有什麼話就說吧。」衛昔昭其實有些擔心,怕二姨娘的心緒已經混沌不清,從而不知所雲。
二姨娘的笑變得嘲諷,「母女都是一樣,一樣的性子,一樣的處變不驚。妾身在別院都听到婆子們的閑話了,說是大小姐出嫁時,景王買醉還險些攔轎不讓你出嫁。又多了一個傷心人,大小姐似乎並未放在心里。」
「我問心無愧,又何須驚慌失措?」衛昔昭此時倒放心了,還能出言中傷別人,證明二姨娘的腦子是清楚的。
「是啊,你們意氣風發,哪里會可憐別人的一往情深付水流。」二姨娘強撐著坐起身來,拿過枕頭墊在背後。只是這樣的舉動,已經令她氣喘吁吁。
衛昔昭反問道︰「如此說來,二姨娘也曾是一往情深的人了?」
「是啊,只是錯付了。」二姨娘語聲漠然,「早些年,衛府的夫人本該不是柳姓女子,該是我與大姨娘中間的一個,一個做當家主母,一個做平妻,可是誰能想到,你娘橫空插了一腳,你爹又是個無情無義的,局勢就此逆轉。」
衛昔昭沒有接話,靜待下文。
「那時的衛將軍、季將軍,就如今時你的夫君,是多少女子都願意嫁的如意郎君。我與大姨娘那時放下矜持,托了人到衛府提親。你爹那時無意娶妻,幸好衛老將軍還在世,諸事能替他做主。老將軍覺得兩家都不錯,難以擇其一,後來進宮和太後說話提起了,太後就做了個順水人情,說讓你爹將兩個都娶進府,正室、平妻不相伯仲。」說到此處,二姨娘搖了搖頭,面容現出苦澀,「皆大歡喜的事,誰都是這麼認為的。三姨娘則是非你爹不嫁,抵死不從別家的親事,老將軍怕她鬧出個好歹丟了性命,便做主將她接到府中做妾了。」
衛昔昭暗自吃了一驚。如今這樣事事不予計較的三姨娘,竟曾是那樣執拗的女子,怕是誰都想不到的。
二姨娘看著衛昔昭,繼續道︰「眼看著就到吉日,要拜堂成親了,你爹你娘卻進宮面聖,說是二人已有肌膚之親,請皇上成全。」語聲凝滯片刻,才有繼續道,「我听說,他們兩個是在皇上早朝時去面聖的,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說出這等事來,皇上有多震怒,可想而知。若不是太後聞訊及時前去阻攔,你爹怕是會被當場殺掉的。」
衛昔昭面露驚訝,沉吟片刻,問出口的卻是︰「那時如今的國公爺在何處?」
二姨娘顯得很是欣賞的樣子,嘆息道︰「被皇上派出去征戰了,那時誰都以為他是不能活著回來了。因為他被困山中,皇上卻按兵不動,不予支援——這些本都是皇上嚴令不許提及的事,我一個將死之人,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那麼我娘……」衛昔昭很是遲疑,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問出口。
「她若想救國公爺,進宮為妃便可,可她沒有,卻勾引你父親,讓你父親為她承擔了一切。」二姨娘的目光轉為怨毒,「她卻不想想,別人要怎麼活下去!」
衛昔昭無法忍受二姨娘誣蔑母親的話語,「胡說!我娘不是那樣的人!」
二姨娘笑了起來,笑容里含著同情、嗤笑,隨後繼續自己的話題︰「隨後,你爹被降職,風光不再——我與大姨娘呢,本該是光耀門楣的婚事,卻變成了笑柄,只得做妾。這也就罷了,可因為皇上對你爹娘的痛恨,使得我娘家也慘遭厄運,連一份安穩的日子都求不來。你娘一個人,使得多少人步步為艱,恁地涼薄自私。」語聲一緩,她又道,「如今你是不是愈發明白了,我與大姨娘為何事事針對你?」
「可是,可是這一切都是我爹爹的選擇,你們記恨我娘又所為何來?」衛昔昭說著也意識到了,這種話對于一些人來說,是對牛彈琴,不如不說,嘆一口氣,問道,「我來你就是要說這些麼?」
「自然不是。」二姨娘語聲虛弱了幾分,「我只是想求你,求你善待昔晴、昔。你說的也對,追根究底,我的確是該只恨你爹,可你娘若是一絲差錯也無,我與大姨娘又何苦如此痛恨她——我們兩家的娘家人,是因為柳氏才沒落的啊!我們兩個是什麼,是家門的災星啊!」她眼中彌漫起了霧氣,過了許久才平靜下來,「你是聰明人,應該能夠看出,我不似大姨娘,並沒將前塵舊事告訴膝下兒女,所以昔晴、昔對你還是尊敬有加的。你不要記著我的不是,只顧念著手足情分,你、你幫幫她們,讓他們的路更平順些,好麼?」
衛昔昭看著她的眼楮,研讀許久,慢慢點頭,「好,我答應你。」
二姨娘身軀前傾,懇切地道︰「你、你能不能發誓?發誓善待他們,好麼?」
「好,我發誓。」衛昔昭其實心中很是無奈,誓言又有什麼用呢?前世莫兆言也曾發誓要一世相守,可他兌現了麼?沒有。可二姨娘相信這個,她也只得成全,只是心里還是對她詬病母親的話不能釋懷,小小將了一軍,「要我指天發誓也是容易的,只是,我為何要如此?我憑什麼要幫你?你又還能幫我什麼?」
二姨娘卻是真的還有後招,緩緩地道︰「我還有一件要事告知與你,關系著你日後在婆家的安危。你想知道的話,便以你爹的安危發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只看你想不想知曉。」
要自己發誓,原來也要按照她的想法行事。二姨娘即便在將死之際,也還是要令她左右為難。
會是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