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芷蘇醒過來的時候,耳邊是單調的得得得的馬蹄聲,伴隨著這個節奏,身子也跟著一顛一顛的,不用問,此刻必是在回府的路上。
經了一番折騰,她只覺得口干舌燥,胸悶脹痛,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酸痛,唯一慶幸的便是,那股子自小月復部直涌而上的羞人酥麻已經消失,身子也不再灼熱。
微微舒了口氣之後,她的剛剛放松下來的心情卻立刻又無比沉重。
那樣一道諭旨,看來,她這輩子算是完了。
屈辱和不甘之下,淚水再也抑制不住,立時便模糊了雙眼。
「二姐姐你醒了。」沈凌萱關切的說道,「可有什麼不舒服的?你掙扎著些,很快就到府里了。」
「現在是在哪里?」沈凌芷問道,聲音暗啞干澀,她的眼中看不到一絲光彩,仿佛枯死的花,再無生氣。一瞬間,沈凌萱有一種錯覺,那個心高氣傲的二姐姐,已經不在了,眼前只有一個滿心悲傷和絕望的女子。
「我看看。」沈凌萱別過頭,不忍再看那一雙寒潭死水般的眼楮,掀起車連朝外面瞥了一眼,「快到城門了。」
「不要,我不要回去」沈凌芷忽然一下拔高了聲音,有些狂亂地叫嚷起來,「我不要去謝恩,我不要嫁過去,我不要看到那些人」
「二姐姐,你悠著點,這種話若是傳將出去,沈家還有什麼顏面啊」沈凌萱說道,心里卻抑制不住有幾分諷意,故作了勸說的口吻「潘家也是沒辦法,必是成王府的主張二姐姐就不要怨潘世兄了。」
「我干干淨淨一個人,怎能由著他作踐」沈凌芷眼中掀起恨意,面露狠戾之色,令沈凌萱只覺背後莫名的便起了層寒意,「二姐姐,潘世兄他也有苦衷的。」
「三妹妹……」沈凌芷原本是一個勁兒叫嚷,卻忽然噤了聲,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目光盯著堂妹,那是從未見過的冷漠和凌厲,令沈凌萱忍不住有些膽怯起來。
「三妹妹是對潘公子有意吧?」猛地坐直身子,沈凌芷雙眼逼視著對方,「三妹妹明知我被人下藥,適才為何特為引了大哥進屋與我獨處?我雖信得過大哥的人品,卻不明白三妹妹欲意何為?莫不是,等著我出丑?」
「二姐姐」沈凌萱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姐姐不要冤枉妹妹,二姐姐便是自己心情不暢,也不能胡亂猜疑別人」
沈凌芷漆黑的瞳仁里,燃起層層怒意,臉上戾氣更甚,竟有咄咄之意,嚇得沈凌萱渾身上下寒意驟起,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誰知,沈凌芷忽然笑了,這笑容卻像是萃毒的箭,令人膽戰心驚,沈凌萱只覺得四肢百骸沒有一絲力氣,癱坐在軟褥上不能再動分毫。
「三妹妹,你這是何苦呢費了那許多心機折磨自個兒,早說嘛,姐姐不會不幫你的」沈凌芷的臉上驀地升起層層光彩,唇角的笑意無比生動,令沈凌萱簡直不相信眼前所見,她抖抖地往後縮去,直覺得只想能離這帶著滿身邪氣的女子遠一點。
眼前少女這楚楚可憐,噤若寒蟬的模樣,令沈凌芷的心頭劃過一絲憫然,但隨著腦海浮現出的一幕幕情景,她猛然意識到,這看似柔弱的少女,處處圓滑,拿捏得當,又何嘗不是一個心機深沉的辣手人物?
至此,她的目光里忽然多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和決絕,唇邊的笑意卻越發柔和,「三妹妹,你對潘郎的一片痴心,姐姐我便成全了你不過,路既是你選的,日後可莫要後悔」
「你……要如何成全我?」此時此刻,她居然笑得那樣燦爛,仿佛適才的悲傷和絕望都不曾出現過一般,沈凌萱更加害怕,只覺得眼前的二姐姐,再不是素日里那只驕傲的孔雀,倒是一條笑里藏刀的毒蛇一般。
「潘沈兩家的親事,懿旨已下,再不能更改,但若是沈凌芷身死呢?是不是得有另外一個沈家的女兒嫁過去?」輕飄飄的一句話,卻令沈凌萱幾近駭絕,她慘白了一張俏臉,幾近暈眩,「二姐姐……你說的什麼,萱兒听不懂……你不要嚇唬萱兒……」
卻見沈凌芷掀起車簾,雙眼出神望著窗外,不再理會她。就在沈凌萱這才緩過一口氣,稍稍心定的當口,只听耳邊傳來幽冷的女聲,「三妹妹,你我的情分便到此為止了,日後,沈家再無我一人。」
沈凌萱錯愕地抬起頭,卻見眼前的女子,蒼白的面頰上,出其不意地浮出一抹桃紅,分外的妖嬈,唇邊是噙著一抹淺笑,竟比那秋日的長空還要干淨清爽,勾了勾唇便將頭轉過,繼而猛地從車窗中躍出,轉眼便縱身躍入滾滾的護城河之中。
「二……姐姐……」沈凌萱一下撲到車窗上,大聲驚呼著,怎麼都不會想到,沈凌芷竟會用這樣慘烈而決絕的方式才捍衛所謂的尊嚴,等回過神來時,她已是滿臉的淚。
深夜,萬籟俱寂,潘逍對了灑落滿窗的清冷月光,不禁長長地嘆息。
剛剛被賜了婚,同一日未婚妻便墜馬暴死的,而且婚娶的議程還得一切按原計劃照舊……因為他的未婚妻可不只這一位。
恐怕震古爍今也只有他一人了……
想到這里,潘逍不覺自嘲地苦笑一聲,若是三年前的他,恐怕打死都想不到素來自詡文采風流,瀟灑倜儻的自己,竟會落到這般。
明明早先在晉王府的時候,她雖然墜馬受傷後血流滿面,卻還能以男女之防為由阻止大夫進去診治,怎麼一回去沒幾個時辰沈家的人便過來報喪了?
她的武功應該很好,怎麼說沒了就沒了?
可適才去沈府吊喪,看沈家人的神色,卻並不似有假,據說她的母親夏夫人,都已經臥床不起了。而沈家兄弟見了自己,那滿是仇怨眼神,幾乎是要沖過來把他撕碎一般。
難道,又是雲陽做的手腳?一計不成,又補上一計?也不太像秦慕蘭剛遞了消息過來,雲陽郡主打算過門以後再好好對付她的,不可能才打定主意,又忙不迭地出手吧?
那麼,會不會是……
最後一種可能,潘逍不敢也不願去想。但那個念頭卻還是如鬼魅一般緊緊纏著他,揮之不去,並且難以抑制地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不可逃避。
為了不嫁給他,她連命都不要了……
這念頭將深深的羞辱刻入潘逍的骨髓,令他越發難以承受。
可是眼前卻不由自主地一遍遍出現她的模樣,光潔的額頭,紅潤的面孔,飽滿的嘴唇,永遠都透出勃勃的英氣,永遠都是那樣微微仰著頭,一臉的驕傲,而目光卻是那樣清,那樣亮……
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子,為了離開自己,不惜以身家性命為代價,該說她是傻呢,還是不懂得妥協?他不曾毀約,甚至還打算好好待她,便是同娶了雲陽郡主後也會盡力去護住她,讓她不再受到半點傷害可她怎麼就,偏偏那麼想不通呢
潘逍竭力想讓自己變得理直氣壯一些,卻發現自己不過是在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