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手上的勁很大,一下就把桑蕾摔倒在了地上,李慈恩搶過去將桑蕾扶起來,一股火氣直往腦門上沖,但是,正要沖上去和李杰理論一把的她,被桑蕾拉住了。
不得不說,桑蕾這一跤摔得還挺痛的,不過,被李杰這麼一摔,她倒覺得比看到李杰之前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好得多。之前的李杰也迷茫過、徘徊過,甚至也流露過絕望的眼神,但那都只是表面的,他能自己排除那些低落的情緒,重新理性的面對一切。可是,剛才他表現出來的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那種好像整個人的力量和靈魂都被吸走了的樣子,卻真讓她害怕,還好,他還會怒吼,還會發火,那總比他被抽了魂要好。
李杰看了看桑蕾,沒有為自己把她摔倒道歉的意思,他模出了煙來,一支接一支狠狠的抽著,煩躁不安的走來走去,並沒有因為一聲怒吼之後,馬上就振作精神,斗志昂揚起來。
正午的日光正在朝他們的頭頂籠罩過來,依然是那樣的刺眼,依然是那樣的毒辣,人們已經算不清這樣的天氣已經過了多久了,太久以來就一直籠罩在這整個城市上空的酷熱已經快要突破人們所能承受的臨界點,可依然沒有什麼轉變的跡象。
李杰偶爾抬頭看一眼明晃晃的天空,覺得心里好像有一團火,這團火不大,卻燒得他渾身干燥,不是那種瞬間就會灰飛煙滅,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點一點的失去身體里所有的水份的絕望。
連天氣都讓人絕望!
李慈恩有好幾次都想沖上去把李杰暴打一頓,她實在看不慣一個男人像個沒頭蒼蠅一樣的晃來晃去。可是,她每次都被桑蕾攔了下來,漸漸的,她連桑蕾都想暴打一頓了——如果桑蕾也受過訓練,或者是個男人的話。到最後,她忍無可忍,既然不能打,那干脆遠遠的走開好了,省得看著心煩,想著更心煩。
她心煩的不只是李杰現在這個樣子,她心煩的還有自己為什麼要心煩。李杰再怎麼樣,又關她什麼事呢?而且還有桑蕾在這里,桑蕾雖然什麼也不說。可一再攔住她,讓她覺得這是一個非常不友好的行為,桑蕾把她當成什麼了?靠!你自己喜歡這個男人,就以為別人會來跟你搶?瘋了,這些人簡直都瘋了嘛!
可是等一等,瘋了的人不會是自己吧?桑蕾的表情,怎麼看都還是很淡定的樣子,倒似乎只有自己在煩躁不安呢?李慈恩有點崩潰,這個發現比她認為桑蕾敵視她更崩潰。
還是走了好,讓那個白痴繼續白痴好了。
「張浩是我的兄弟、戰友,上司。」
就在李慈恩忍無可忍準備走開的時候,李杰終于又開口說話了。和平常不一樣,他的聲音听起來低沉、壓抑、傷痛,還有無力。雖然李慈恩一向看不慣男人這種貌似有氣無力失魂落魄的樣子,可是在這個時候,李杰的聲音還是像一條無形的鋸子一般抹過她的心頭,在那里留下了一道沒有出血,卻有些淡淡的鈍鈍的痛。她只能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抱著手站在了那里。
李杰沒有注意李慈恩的表情,也沒有注意桑蕾的表情,他看著她們,卻又像沒有看到她們,他像是在對她們說話,也像是自言自語。他接著又說︰「說起來,我這條命還是張浩救的。不,我也一直叫他浩哥,所以我听到別人提到浩哥的時候,怎麼也沒有往自己最熟悉的那個浩哥身上想。這是不是很奇怪?人們對自己最熟悉的東西,反而是最容易漠視的。」
沒有人回答,桑蕾只是靜靜的听著,李慈恩抱著手站在車身的陰影里躲太陽,胡仁天博士和他的同伴還呆在車里,米格更是不知道藏身于什麼地方。李杰就像一個獨自站在舞台上朗讀著內心的獨白的演員,舞台上沒有聚光燈,沒有伴奏,有的,只是一種時光久遠歲月流逝的塵土的氣息。
一個人,寂靜的舞台。
沉靜下來以後,絕望、恐懼,都已經遠去,剩下的是一片空明和遼遠。
……
「李杰,你要記住,活下來不僅僅就是因為你要活下來。如果你的眼中除了食物和活下去的本能,那麼,你和喪尸又有什麼區別呢?」
「李杰,干得不錯!你不是我遇到過的最有天份的戰士,但你是最有毅力,最堅韌的戰士,堅持下去,你一定會取得你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成就。」
「來,李杰,干了這一杯酒,從此以後,你就是第4小隊的隊長了,從此以後,你的命就不再是你一個人的,而是全小隊的。你可以死,但只能死在最後,因為那表示你已經為全小隊付出了所有的努力。」
「我在你的眼中,看到和我一樣的迷茫。有時候我也在想,我們究竟還有沒有必要這麼堅持,活在這末世里本來已經很難,活在這末世里還要堅持自己的理想更難。不,說理想也許太遠了一點,不如說是信念吧。你說,我們換種活法,不是可以活得更輕松自在一點嗎?可是那樣一來,我們一直堅持的信念,又算什麼呢?不行,我們得堅持下去,我們還有希望,我們,誰也不怕。」
「李杰,我並不感謝你救了我。我應該和我的部隊一起戰死,那麼多人都死了,憑什麼我還要活下來?」
「李杰,我要接受審判,這一次戰斗的失利,確實是我的失職。從今以後,第十七戰術機動部隊就交給你了,如果我被處決,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把我和死去的戰友埋在一起。」
「李杰,你想向我開槍嗎?向你的救命恩人,你的精神導師,你的老上司,你的兄長開槍嗎?我不是越獄。我發現了很多事情的真相,和我們原先想象的不一樣。我不能被那些已經退化了的高官處死,我不怕死,但我不能死得這麼難看這麼沒有尊嚴!如果你要借此機會往上爬,如果你要把我當做飛黃騰達的砝碼,那你就開槍吧,死在你的手里,總比死在那些豬玀一樣的官員手里更值得。」
「李杰……我最後教你一件事吧,永遠也別忘記,你現在是在末世里生存。丟掉我之前告訴過你的一切,不要再抱任何幻想,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真理。」
……
終于有風了,在那似乎永遠也不會消退的灼熱的陽光下,終于有風了。這一點點的微風,雖然不能帶來什麼實際的作用,但至少也在人們最干渴焦躁的時候,送來了一點點的慰藉。
李杰的耳邊回蕩著一個聲音,很多久遠的記憶,穿越了時空,在他的眼前一一再現。那一個對他而言無比熟悉的面孔,曾經離他遠去,曾經讓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無所適從,也曾經讓他深深的憎惡,他憎惡的,不是他打傷了他逃走,而是給他樹立了一個堅強的信念,卻又無情的把這個信念踩在腳下。
「張浩,是反抗軍第十七戰術機動部隊的前任指揮官。」李杰的視線漸漸的從時光的另一端回到現實中來,當他的視線找回焦距以後,他看到的,是一直耐心等候的桑蕾和雖然不是很耐心,卻也一直堅持著沒有打他的李慈恩。
李杰說話的時候,語調里始終帶著一種難以消弭的畏懼,或者說即使不是畏懼,也極度的不自信。他說︰「當整個世界都被災難湮沒以後,幸存下來的人,每一天都面臨著死亡的威脅,你永遠也不知道,當你打開下一扇門的時候,迎接你的,是一只變異了的喪尸,還是同類散發著森冷的光芒的槍口。在我最絕望,自以為再也無法逃月兌的那一次,是張浩救了我。而且,他把我帶入了反抗軍的部隊里。
張浩不但救了我,很長時間里,他也一直是我的精神導師。在末世里,幸存的人類要面臨死亡隨時隨地的威脅,但更難面對的是絕望,是精神世界的徹底崩塌。因為你會看到曾經所認識的一切都已經改變,在末世里,為了生存,人類不但會獵殺動物,還會獵殺同類,用同類的血肉來填飽自己的肚子。更不要說曾有的道德、法律,所有一切都不復存在,人類又回到了最原始的狀態,殺戮、搶劫,更不要說,連人**易都恢復了。生活在那樣的世界里,你會麻木,你會對一切司空見慣,你會忘記曾經的一切,但你會更恐懼,你永遠也別想睡著,即使在半睡半醒中,你甚至會條件反射的把握在手里的刀捅進你身邊的同伴身上。
那才是真正的地獄,你永遠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已經醒來了的地獄。我在這樣的地獄里生活了4年,一直到加入了反抗軍以後,才又找回了做人的感覺。雖然加入反抗軍,一樣的隨時都要面臨死亡,而且似乎總有著永遠也打不完的敵人,但是,你現在怕的僅僅只是死亡本身。從此,我不再擔心,雖然我依然還是要隨時面臨死亡,但我不是孤單一人。
我在張浩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生存的技巧,戰斗的技巧,但最重要的,是證明自己活著,而不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喪尸的信念。他是個才華出眾的人,以他的能力,本來早就可以做到將軍的,可他最後只是一個少校,一個最基層的機動部隊的少校指揮官。平心而論,那場戰斗是他的指揮失誤,但是把一場戰役的失敗歸結到他的身上,也是沒有道理的。所以,我並不怪他打傷我逃走,其實他那個時候身體十分虛弱,他本來是不能打傷我的,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可我無法釋懷的是,他走的時候那個眼神。那個眼神告訴我,他把曾經的信念,全部都顛覆了。」